兩天後,荊川帶張刃到了肅州衛。


    原本是打算一直走到張掖,停留幾天後就南下,但是張刃病情加重,需要醫治,荊川不得已,將他帶到了肅州衛。


    張刃下體開始潰爛,還起了高燒,命懸一線。荊川知道後麵的追兵馬上就會追上來,但救人要緊,他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荊川在肅州衛有個朋友,叫陳麻衣,懂醫術,與荊川是生死之交。荊川進城以後,就帶張刃去見陳麻衣了。


    陳麻衣原是貴州人,生長在苗醫世家,其父陳水泉是苗醫,精通草藥,救人無數。他自小受父親熏陶,跟著父親采藥治病,十五歲時繼承父親的職業,做了苗醫。


    西南苗寨,多蠱毒之術,殺人於無形,可怖異常。陳水泉是當地苗寨的名醫,德高望重,但也受小人嫉妒。在一次外出治病的過程中被奸人下了一種罕見的蠱術,想盡辦法也治不了,最後死了。


    當時荊川受師傅陳大年之命前往貴州辦事,受了刀傷,途經苗寨的時候暈倒在山林裏。碰巧陳麻衣上山采藥,現荊川,就帶回家治療,救了荊川一命。荊川對陳麻衣感激不盡,雖然年齡比陳麻衣大十五歲,但是見陳麻衣少年老成,眉目間有正氣,談吐豪邁,便與之結為生死弟兄。


    得知陳麻衣父親被小人害死,荊川為報陳麻衣救命之恩,便幫陳麻衣找到了那個凶手,將其手刃,為陳水泉報了仇。


    西南苗寨的人自古未開化,有仇必報,不至後代滅絕,決不罷休。而那個凶手正是來自當地一個有下蠱傳統的很有勢力的大家族,荊川將其殺了以後,其族人便來尋仇。荊川知道西南不可久留,就勸陳麻衣離開,前往他鄉。陳麻衣沒了依靠,也無意留在家鄉,就隨荊川離開了貴州,做了一個遊醫,行走四海,治病救人,後來輾轉到了西北肅州衛,暫時停留下來。荊川此次去嘉峪關,又在肅州衛巧遇陳麻衣,甚是高興。張刃病重,荊川就把他帶到了陳麻衣處,請他幫忙醫治。


    陳麻衣檢查了張刃以後,出來對荊川說:“這孩子下體已潰爛,難治。”


    荊川說:“兄弟務必救他一命,這是我三哥的血脈。”


    陳麻衣點頭:“哥哥放心,定會盡力,但這孩子現在傷及內髒,需要一味藥,我這裏沒有,你要去找。”


    “什麽藥?”


    “這種藥叫紫蓮花,像蓮花,花瓣多肉而厚,紫色,生長在昆侖山洪水河畔,極少見,哥哥若是能將藥采來,這孩子就還有希望。”


    荊川說:“好,我去采。”


    “我隻能保他三日性命,哥哥采到藥以後回。”


    “兄弟放心,三日內就回來。”


    荊川想到馬岱定會帶人追上來,就對陳麻衣說:“為了救這孩子,我殺了飛雲鎮沙幫頭子丁滿,丁滿與嘉峪關統領馬岱關係甚秘,馬岱此刻肯定帶人來追我了。兄弟務必把這孩子藏好,等我回來。”


    陳麻衣說:“哥哥放心去,孩子有我照顧,不會有事。”


    荊川對陳麻衣雙手抱拳:“有勞兄弟,我去了!”


    剛要走,陳麻衣叫住荊川:“哥哥且慢,可騎上我的馬,它認得路。”說著走到馬圈裏牽出一匹黑色駿馬。那匹馬十分高大,渾身烏黑,肌肉強勁,雙目有神,桀驁不馴。


    荊川一見,便說:“好馬!”


    陳麻衣說:“這是西域的馬,行走沙漠,快如閃電,隻是認人,哥哥小心駕馭。”


    荊川向那匹黑馬走去,黑馬見生人靠近,叫了起來,躁動不安,鼻子噴氣。荊川走到它麵前的時候,它揚起了前蹄,扭動著頭要跑。荊川一把抓住轡頭,將它拉到了自己的麵前,鼓著雙眼盯著馬眼睛,馬看了一會兒,就馴服了,平靜下來,低了頭。


    陳麻衣笑道:“哥哥果然不是凡人,我這匹馬一般人都馴不了,哥哥看一眼就讓它服帖了!”


    荊川說:“兄弟過獎了,馴馬用眼睛就可以了,馬怕惡人。”


    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閑聊幾句之後,荊川跨上馬出了城。


    荊川剛出城沒多久,肅州衛就實行了全城禁嚴,嚴禁隨便出入。城門口加派了官兵把守,嚴查出入人員,有十幾個帶刀的人進城的時候都被扣押了。


    陳麻衣聽到這個消息以後,隱隱擔心:“是不是嘉峪關的馬岱來追捕哥哥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哥哥隻是殺了幾個土匪,並未惹怒官家,那土匪頭子雖然和馬岱有關係,但也不至於如此驚動全城,莫非是因為其他的事情?”陳麻衣心裏忐忑不定,擔心荊川。


    除了設關卡嚴查,官兵還挨家挨戶盤查,陳麻衣家裏也被查了。


    當三個官兵闖進陳麻衣的院子裏的時候,陳麻衣正在院子裏熬藥。


    陳麻衣認出了其中一個叫朱勇的人。朱勇之前得過痔瘡,到處求醫,治了好幾年都沒治好。後來遇到陳麻衣,陳麻衣隻用了幾服藥就把他的病治好了,而且沒有收他的錢。朱勇很感激陳麻衣,就經常給陳麻衣送些糕點之類的東西。陳麻衣見他為人忠厚,也願意和他說說話。


    朱勇一說起話來就口無遮攔,隻要是知道的,都會說出來。陳麻衣從朱勇口裏知道了很多關於肅州衛的事情,有些還是比較機密的事情。朱勇對陳麻衣沒有什麽戒備心,也願意和他說這些,所以經常會來找陳麻衣閑聊。


    朱勇看到陳麻衣,就上前去說:“陳師傅,我門奉命來搜查。”


    陳麻衣問:“生什麽事了?”


    其他兩個兵正要走進屋裏搜查,朱勇大聲叫住他們:“喂,別亂動陳師傅屋裏的東西,碰壞了你們可賠不起。”


    朱勇是個小官,手下管著十幾號人,平時喜歡在別人麵前耍耍威風,就淨拿手底下的兵亂吼。


    那兩個士兵一聽,立馬變得恭恭敬敬,小心地進了屋。


    陳麻衣問朱勇:“朱勇兄弟,為何全城都禁嚴了?”


    朱勇壓低了聲音說:“兵部尚書魏國忠今天晚上要來肅州衛,所以全城禁嚴,還命令挨家挨戶盤查,凡是形跡可疑的,帶刀的,都要抓去盤問。”


    陳麻衣疑惑,便問道:“兵部尚書來了,為何要如此興師動眾,肅州衛是邊疆之城,帶刀的人多不也是很常見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陳師傅”朱勇說,“我聽上頭說這個兵部尚書權勢很大,是皇帝的寵臣,你說他官這麽大,到咱們這種偏遠的地方來,能不加強戒備嗎?”


    陳麻衣原本還擔心禁嚴是和荊川有關,聽朱勇這麽說了以後,就放心了。但又想到荊川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如果回來,說不定會被抓起來。陳麻衣接著問朱勇:“兵部尚書這次要在肅州衛停留多久?”


    朱勇搖搖頭說:“這個就不知道了,不過看這次的陣勢,似乎是很要緊的事。”朱勇說完,又補了一句,“師傅問這些做什麽?”


    陳麻衣被朱勇這突然一問驚了一下,趕緊說:“沒什麽,我是在想每次朝廷官員來肅州衛,我們老百姓的日子就要受驚動。”


    朱勇說:“可不是嘛,我們也不想他們來,難伺候!”然後又馬上壓低了身音,把嘴湊到陳麻衣耳邊,輕聲說,“不過陳師傅,這些話也就咱們隨便說說罷了,可別輕易說出去,不然會引禍上身的。”


    陳麻衣笑了笑,說:“兄弟所言極是,這個我是知道的。”


    一個士兵從屋裏走出來,向朱勇報告說:“報告,裏麵有個人。”


    朱勇一聽,看了陳麻衣一眼,說:“陳師傅,我去看看。”說著就往屋裏走。


    陳麻衣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擔心起來,也跟著進了屋。


    朱勇盯著躺在床上的張刃,問陳麻衣:“陳師傅,這是?”


    陳麻衣說:“這是我朋友的孩子,得了痔瘡,又得了瘟疫,快不行了,就送我這裏來了。”


    朱勇一聽是痔瘡,就想起當初的自己,頓時有些害怕,說:“痔瘡?瘟疫?那得趕快治啊!痔瘡可不是小病!當初要不是陳師傅,我現在恐怕都不知道在哪裏了!”


    陳麻衣說:“兄弟客氣了,應該的。”


    朱勇見是個孩子,沒什麽可問的了,就轉身對後麵的兩個兵嗬斥道:“一個孩子你們也大驚小怪的,查什麽查,走吧,我們到別處去!”


    兩個士兵唯唯諾諾。


    朱勇放輕了身音對陳麻衣說:“陳師傅,好了,我們走了,就不打擾你治病了。”


    陳麻衣說:“兄弟慢走。”


    朱勇帶著兩個兵走了。


    陳麻衣見他們走了,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看著仍在昏睡之中的張刃,默默地在心裏念道:“哥哥,你要多加小心啊。”


    當天晚上,肅州衛指揮使下令宵禁,所有人不得外出,違令者斬。


    陳麻衣聽見了軍隊從街道上迅跑過的聲音,街道兩邊都站著士兵。沒過多久,就聽見馬蹄聲和馬車經過的聲音,從那急促而雜亂的聲音裏,似乎可以猜到:兵部尚書魏國忠這次來肅州衛,絕非簡單巡察,可能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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