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揮別,失卻的生活(本章免費)


    有事可幹的夜晚,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再次站在煉金術士埃奇威爾的門口時,已經是清晨時分了。


    我在他的樓下逡巡了良久——這個醉心於煉金研究的瘋子有足夠的聰明才智能夠頻繁地製造出讓人膽寒的劇烈爆炸,並且奇跡般地從這一次次驚天動地的事故中生還下來,對於這一點我已經深刻地領教過了,這讓我在去見他時很難沒有顧慮。


    不過很快,我的顧慮就被消除了。正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樓頂再次傳來了巨大的爆炸聲。直到爆炸的餘波完全消除後,我才勇敢地登上樓梯——經驗告訴我,一次爆炸剛剛發生後的時間會比較安全,畢竟想要鬧出那麽大的動靜來總也是需要費一番手腳、消耗一些時間的。


    站在樓梯口,我不出所料地看見了埃奇威爾先生滿麵焦黑的狼狽模樣。


    “哦,你把它們取來了,這可真省了我不少麻煩。要知道,那群長著翅膀的大老鼠很招人討厭,而且它們從來不刷牙……”我把裝滿石英岩玉的口袋扔到埃奇威爾麵前,他從裏麵取出一塊,一邊迎著燈光仔細觀察,一邊高興地嘮叨著:“……你稍等一下,這並不需要很長時間。”


    說著,他把三、四塊礦石扔到一個桶狀的金屬容器中,往裏麵加入了一些形形色色的粉末和**,然後把容器放在一個形狀特別的大爐子上加熱。那個爐子顯然經過了某種特別的魔法加持,它噴射出的火焰不是通常我們見到的鮮豔的紅黃色,而是一種藍白色的特殊火光。盡管這種幽藍色的火焰並不十分茂盛,但似乎蘊含著異常強熾的能量,即便我遠遠地站在樓梯口,也能夠感受到一股熱浪迎麵襲來。


    正當我認為有必要為抵禦一場轟轟烈烈的意外爆炸而采取一些防護措施的時候,一些赤紅色的**從容器一側的管道中一滴滴流了出來,被灌進埃奇威爾早已準備好的一支模具中。那些**晶瑩而澄澈,仿佛傳說裏不死的火中靈禽鳳凰初生時的淚水,帶著一種讓人沉醉的炫目之美。


    很快,這些滾燙的**漸漸冷卻下來,褪去了原本火紅的色彩,在模具中變成了一片片凹凸不等的透明顆粒。對,我說的是“透明”。在此之前,我還從未見過哪一種固體的物質能夠如此的通透純淨,尤甚於冰雪——當然,我好像從來沒見過冰雪,隻是天然就知道它們是什麽樣子的——就如同是凝固了的水的魂魄,又像是一個聚合成了實體的飄渺夢境,與四周的一切事物融為一體,讓人不由質疑它們的存在。


    絲毫不理睬我的驚歎,埃奇威爾取過一支帶著卡槽的細長金屬管,輕柔而敏捷地將這些透明的薄片一一鑲嵌進去,再把它插進旁邊一台儀器插槽中。


    “把它交給埃爾德去吧,希望他沒有等得太著急……”做完這一切,埃奇威爾指著完成了的儀器對我說,“……謝謝你帶給我的石英岩玉,剩下的這些我可以做其他的用途。作為酬勞,你將獲得我的感謝。”


    說著,他把五枚銀幣放到我的手裏,同時我的靈魂之力又增長了兩百點。


    “如果你還能取到更多的石英岩玉,把它們送到我這來,你會得到滿意的報酬……”接著,他補充道,“……如果你想學習煉金術的種種奧秘,也可以來找我。不過,我的學費可不便宜。”


    “我要學煉金術!”我連忙接口說道。剛才那奇妙的景象給了我極大的震撼,麵前這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人的形象在我眼中瞬間高大起來,他能用雙手創造出的奇跡絕不隻是氣勢宏大的定向爆破那麽簡單。


    “兩個金幣,我可以教給你一些簡單的入門技巧。”他向我伸出手說。


    “太貴了吧,一樣是把東西扔到鍋裏煮,教烹飪的廚娘菲特爾大嬸才隻收四枚銀幣而已。”市儈的天性發揮了作用,我立刻討價還價道。


    “一枚金幣九十枚銀幣。”埃奇威爾嚴格按照百分之五的人類“市儈”天性標準降價。


    盡管價格出現了可喜的跌幅,但即便如此,就算是剝光我的內褲變賣我所有財產,也湊不出這筆巨額學費的一個零頭。難怪一些涉空者在私下聊天時會痛罵“教育是暴利產業”,這慘痛的教訓讓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知識就是金錢”這句話的含義:


    知識不僅僅是錢,而是“好多好多錢”。


    看到我遲遲未做決定,埃奇威爾大概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他輕輕揮了揮手說:“你還是等到有錢的時候再來吧,煉金術可不是屬於窮鬼的玩意。”


    物質基礎的極端匱乏使我不得不暫時放棄了對煉金術的追求。我把血液分析儀裝進魔法背囊,離開了埃奇威爾的家。當我走到大門口時,樓上沒有例外地再次傳來了強烈的爆炸聲。雖然明知道這種程度的爆炸隻夠給那個斂財的炸彈狂人撣撣灰塵,但聽到他的慘叫聲我心裏仍然感受到一種邪惡的報複快感。


    我把血液分析儀送到藥劑師埃爾德的藥店,他立刻開始工作。他把綠色的血液倒入一個透明的器皿中,用一支細小的瓶子往裏滴了兩滴淡紫色的**,放進分析儀中,然後按了上麵的一個按鈕。分析儀立刻發出輕微的轟鳴聲。當它重新恢複安靜後,埃爾德把眼睛湊到埃奇威爾最後製作成功的那個鑲嵌著透明晶片的小管子上,仔細地調整了一下:


    “唔,原來是這樣……很有趣……”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東西讓他看得如此津津有味,他一邊輕點著腦袋,一邊饒有興致地做著筆記。我很好奇他究竟從那台儀器裏看見了什麽,趁著他埋頭書寫的時候,我偷偷對著那台“血液分析儀”瞄了兩眼。透過那層晶片,我看見一些毛茸茸的細小顆粒在紫色的藥水中不安分地遊動著,有時還會一分為二,變成完全相同的兩個。我猜,這些看上去有些讓人反胃的小家夥都是那瓶綠色血液中的東西,隻因為它們的體型太過細小,所以我們不曾發現它們。而這台血液分析儀——確切地說,是這幾層透明的晶體片,能夠將它們成百倍地放大,讓我們的眼睛可以看得到他們。


    沒過多久,埃爾德站起身,咂了咂嘴說:


    “這種血液裏含有某種特別的活性激素,會使普通的野獸產生變異,變得更加凶殘。我相信這是被人為製造的,我從未聽說過這種東西。從它的成分和色澤上來看,這更像是枯萎之地上那群亡靈和魔鬼們的產物。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不過小心總是沒錯的,你最好提醒傑拉德早做準備。”說完,他又垂著腦袋站到了櫃台後麵,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客人們。


    枯萎之地?埃爾德的回答把我嚇了一跳。我一點也沒有想到,一隻普通的野狗,居然能夠和這樣一個危險而著名的名字聯在一起。


    據說,在大約兩百年以前,法爾維大陸的版圖並不像現在這個樣子。那時候的大陸麵積要廣大得多,現在有一半國境都在彗星海岸邊上的蒙第卡王國,在那時還隻是一個沒有出海口的內陸國家而已。


    或許是大陸的富庶招來了魔鬼的嫉妒,又或者是當時人們的自負引發了眾神的懲罰,總之,忽然有一天,一個通往恐懼、破壞和毀滅之境的時空蟲洞在法爾維大陸上空驀然打開,多如牛毛般窮凶極惡的侵略者在他們的統治者、來自異界的末世君王“誅心者”達倫第爾的統帥下源源不斷地穿過時空蟲洞,踏上了法爾維大陸的土地。這群醜陋的嗜血者將戰爭和毀滅的種子播撒到法爾維大陸的每一個角落中,如同貪婪的蝗蟲般將麵前的一切化為虛無。


    這是一場整個位麵的生存之戰,每個種族、每個生命都被推上了殺戮和抗爭對壘的最前線。人類、矮人、精靈、牛頭人、半獸人……法爾維大陸的各個種族從未如此親密地團結在一起,共同抵禦同一個敵人。在這場戰爭中,人人都是戰士,沒有人是旁觀者。


    盡管大陸種族的抗爭是英勇的,但這仍然難以阻擋侵略軍早有預謀的戰爭部署。他們的武器烏雲般遮蔽了陽光,他們的軍隊海潮般吞沒了大地,他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抵擋在他們毀滅旗幟之前的對手,要麽蒙受了徹底消亡的可悲命運,要麽則被恐懼所擊倒,成為了他們奴顏的幫凶,反身屠戮起自己曾經的盟友。很快,末世君王的軍隊在法爾維大陸上站穩了腳跟,他們占領了大陸將近一半的土地,而他們侵略的觸角還在不斷蠶食獨立的領土。大地被絕望的陰雲籠罩著,殘存的大陸種族幾乎已經放棄了生存的追求,他們是在為自己的尊嚴——而非生命——做著最後的掙紮。


    直到有一天,自由的生命贏來了被解救的希望,德多坦——被後世稱為“蒼穹守護者”的偉大魔法師,以自己的生命為祭,施展出堪比神明偉力的可怕魔法“吞噬之門”。他扭轉了時空蟲洞的運轉,將原本貫穿兩個位麵的通道變成了吞噬一切物質的黑洞。末世君王達倫第爾、連同他的軍隊和占據的大陸領土,同時被黑洞吞沒,消失無蹤。沒有人知道他們被吞噬到了何處,又將遭受怎樣的命運。


    從那之後,整個大陸格局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而那塊被末世君王統治、而後又被黑洞吞噬的土地,就是人們所說的“枯萎之地”。


    這是兩百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盡管我對此十分了解,但我總以為這更多地是一個傳說、而並非是曆史。可是現在,有人忽然告訴我他可能發現了這段曆史的蹤跡,而這一切又與我的所作所為息息相關,這讓我怎麽能不驚訝萬分?


    我立刻把這個消息回報給治安官傑拉德先生。他顯然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對我說道:


    “希望這一切隻是一場虛驚。如果這是真的,我們可就有大麻煩了。不過,我仍然要感謝你的幫忙,年輕的勇士。請收下這些,這是你應得的酬勞。”


    他捧出一條披風放在我的手中。這是一條“城防軍軍官披風”,能夠給我增加兩點防禦和兩點敏捷。與此同時,我的靈魂之力再次積滿,一道白光從我的腳底湧起,流遍全身上下。完成這個任務讓我再次獲得了五百點的靈魂之力,這讓我成功升到了六級。


    傑拉德並沒有像原先一樣伏案辦公,而是有些期待地看著,仿佛欲言又止的樣子。我試探地問道:“您還有什麽吩咐嗎,先生?”


    “這是關於魔獸開普蘭事件的報告……”果然,他取出一個蓋著火漆印記的信封,“……我希望你能盡快把它交給瓦倫要塞的佩克拉上校手中,請他派人調查此事。”


    他是什麽時候把報告寫好的?我才隻是剛剛把藥劑師埃爾德的化驗結果交給他而已,而且他剛才明明什麽也沒有寫啊?懷著滿腔費解,我接過信封,接受了他的委托。


    我並沒有打算立刻完成這個任務,因為我既不知道瓦倫要塞在哪,也不知道此去的路上會遇到什麽凶險。我可不覺得自己會有牛百萬那樣的運氣,能夠光著膀子獨自穿越崇山峻嶺、度過重重危機。我相信像他這樣彪悍的旅行者絕對是獨此一家,我一點也不想做完成這項“撞舉”(莽撞的舉動)的第二個人。


    無論我要去向何處,積累力量、提高等級的做法總是不會錯的;而且,盡管價格高得逼人想要上吊,但我仍然沒有放棄學習煉金術的念頭。出於這兩點考慮,我仍然選擇留在了坎普納維亞城中,竭盡所能地接受工作,賺取酬勞。


    此後的三天是忙碌而充實的,我奔走於坎普納維亞城的各條大街小巷,幫助那些困境中的人們度過難關。正如我很早以前就已經熟知的那樣:我替酒館的皮埃爾送過錯別字滿篇的情書、到荒廢的野外神廟裏幫專門雕刻墓碑的石匠達克拉尋找過新的石材、給波特男爵追討過雇農的債務、為旅館老板娘得了厭食症的小姑子尋找過開胃的糖葫蘆……從我有記憶的那一刻起,這些繁瑣的事情似乎每天都在發生,而且好像每個人都會遇到。


    皮埃爾的文字表達能力和他的戀愛進程一樣,似乎永遠都不會有什麽進展;那些貧窮的雇農也永遠無法徹底清償波特男爵的債務。這一切就像是時光的倒影,一遍遍永無止境地重複播放,我曾一度對此感到厭倦。但漸漸地,我似乎從中看到了生活的另外一麵——那是安寧而又真實的一麵:


    對於這繁瑣的一切,我曾經是一個冷眼旁觀的觀察者。可如今,我也不得不投身到其中,品嚐這裏麵平靜的感動。或許吧,這繁複瑣碎的生活小事注定將成為每個人生命中不可避免的組成部分,無論你在年輕時多麽高傲疏狂,終將有一天會被衣食住行淩亂生活所包圍,心甘情願地成為生活的俘虜。


    沒有人的生命會被傳奇寫滿,無論你多麽偉大,你生命的絕大部分都將留給最普通的生活瑣事。在追逐**與榮耀的道路上,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停住腳步,仔細感受這些微小細膩的情緒——它們或許並不讓人熱血澎湃,但也有一種別樣的溫暖。


    我甚至沒有忘記曾經與我的搭檔——“城門衛兵弗萊德·古德裏安”——的賭約。我趁著夜色從拉瑪老頭的房中偷走了那段“鐵木”,幫助那個取代了我位置的城門衛兵贏得了這個小小的賭局。


    當一切結束,我看見了那個和我一般模樣的城門衛兵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那是一副簡單而癡傻的笑容,在那其中,有我已永遠失卻了的、生活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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