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隨遇而安


    誰也不知道瓦倫要塞始建於何時,這座古老城堡的年紀似乎與它所護衛的烏齊格山一樣久遠。巨大的山石壘建而成的城牆粗糙而厚重,不知道經過了多少年的歲月磨礪。


    從名字上來看,瓦倫要塞應該曾經是一座完全用於駐紮軍隊的純軍事堡壘,但那顯然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的瓦倫要塞已經和一座普通的小城沒有什麽兩樣了,兜售各色商品的店鋪排列在兩旁,無所事事的行人走在城中的道路上,由厚實的山毛櫸製成的大門洞開著,從不關閉,任由來往的人們進出。


    我來到瓦倫要塞已經有兩、三天時間了,這是我第一次離開坎普納維亞城的統轄範圍。對於缺乏旅行經驗的我來說,這絕稱不上是一次讓人愉快的長途旅程。


    瓦倫要塞位於烏齊格山東南部的山區地帶,因為從未來過這裏,我的魔法地圖上沒有標注,我隻能像隻沒頭的蒼蠅的一樣朝著大概的方向前行。山地崎嶇狹窄的道路讓我吃足了苦頭,這裏的羊腸小道總是一不留神就隱沒在了茂密的雜草和灌木叢中,讓我直走到無路可行處才發現自己迷失了方向。


    最糟糕透頂的是,無論你在什麽地方迷路,總能碰到一大群胃口很好的惡狼、毒蜘蛛、野豬或是其他什麽凶惡的野獸,它們永遠對你鮮嫩多汁的皮肉和內髒充滿讓人感動的熱情,傾盡全力地希望能夠邀請你留下來與它們共進晚餐——當然,如果你的運氣不好的話,你就會變成“被進”的那頓晚餐了。


    在瓦倫要塞,我首先完成了傑拉德先生的囑托,將狂犬開普蘭血液的分析報告交給了要塞駐軍指揮官佩克拉上校的手中。佩克拉上校大約五十多歲,除了滿頭灰白的頭發,沒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看上去並不像是一名軍人,反而像是一個迂腐的教師或是別的什麽人。


    這封報告似乎並沒有引起他足夠的重視,“啊,枯萎之地,從我十歲之後就再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我都快把它忘記了。傑拉德總是有點神經過敏,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給我帶來了這個消息。不管怎麽樣,我會派人去查查這件事的……如果我還有人可派的話。”佩克拉上校慢條斯理地對我說道,說著又扔給我一小袋銀幣。


    我覺得我很有必要把在廢棄礦洞底端發生的事情告訴他,靈魂大巫妖麥肯斯卡爾逃脫了兩百年的封印,直覺告訴我這或許和狂犬開普蘭的變異有關係。但是無論我說什麽,佩克拉上校都總是不耐煩地搖著腦袋說:“我得去看看我的日程表才成。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知道其實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忘不了的……咦,我剛才說了什麽嗎?”


    我隻有無奈地辭別了這位健忘的軍官。當我經過他辦公室門口的時候,一個和我一樣風塵仆仆的涉空者正好在往門裏走。無意間,我看見了他手上拿著的東西,那是一封信箋,暗黃色的信封接口押著一枚鮮紅的火漆印記,看上去很眼熟——我是說,很像我剛剛交給上校的那份報告。


    怎麽回事?難道說傑拉德先生怕我無法將這份報告帶到瓦倫要塞,又派遣了一個送信的使者嗎?


    “你也是坎普納維亞城來的?”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啊……”他大概是沒有想到我會突然發問,愣了愣神,然後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是啊。”


    “你也是送血液報告來的?”


    “沒錯,怎麽,你也是?”


    “是啊。你不用再把報告交給他了,我交過了,這沒用的。”我對他說道。我的意思是,我已經把報告交給上校了,而且上校對這件事情本身也不怎麽關心。他沒有必要再來碰這個釘子。


    “啊,不會吧?”他又一陣錯愕,“我問了不少人,都說交給他就行了。”


    “哼,你看他……”我有些沮喪地回頭看了上校一眼,他仍然坐在寬大舒適的辦公椅上悠哉悠哉地打著瞌睡,“……明白了吧,就算是交給他也不會有用的。”我不無煩悶地說道。


    看起來這個涉空者似乎是明白了一點,不過又好像是變得更迷糊了,他“啊、啊”地應了兩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上校,然後傻乎乎地點頭衝我說了聲“謝謝啊……”轉身走了出去。


    後來我在街上又見過這個人幾次,或許是因為我換了鎧甲,他沒有認出我來。每次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都在街上拉住人就問什麽“報告……交任務……找誰……在哪裏……”這樣的問題,看起來挺著急。我也沒有仔細聽。


    再後來,我就再也沒見過這個人了。不過我聽說瓦倫要塞裏有個壞心眼的家夥,故意阻攔別人交任務,還成心給人指錯方向,讓一個上了當的可憐人在城裏跑了好幾圈才完成任務。


    要是讓我遇到這種既無聊又無恥的人,我非狠狠教訓他一頓不可。


    好在並非每個人都像佩克拉上校那般昏聵懶散,作為瓦倫要塞的執政官員,梅內瓦爾侯爵敞開大門迎接了我的到來。他是“淬火者”羅伯特·威蘭斯特的讚助人和支持者,對於矮人冶金大師的不幸遭遇,侯爵表現出了他的痛心與哀悼:


    “哦,我可憐的朋友,他總喜歡挖掘深埋於地下的秘密,可總有些秘密是不應當被發掘的。願達瑞摩斯憐憫他,希望他的過失不會給我們帶來無法補償的損失……”


    侯爵是個麵色蒼白的老人,他的顴骨因消瘦而高高隆起,使他的眼眶深陷,目光陰沉而冷靜。或許是威蘭斯特先生的死訊使他震驚,他看上去有些激動,白色的皮膚下泛出一層不正常的強烈紅暈,讓人很難不為他的健康而擔憂。


    侯爵答應我,他將盡快把靈魂大巫妖麥肯斯卡爾逃脫的消息稟告給國王陛下,集合法爾維大陸全部的力量去抵禦這場即將到來的災難。作為對我辛勤的報答,侯爵送給了我一件“精致的鏈甲”。這種鎧甲是由許多金屬圓環編製而成的,分量並不是很重,對於刀斧的劈砍有更強的抵禦能力。而且,這件鎧甲顯然是附加著某種特殊的魔法效果,除了提高10點的防禦力,還能夠給我增加100點的生命值。


    離開侯爵府,我的感覺很好,一種無法控製的驕傲感從我的心中油然而生。我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挺了不起的事情,或許正是因為我及時地將這個消息傳遞到了這位忠於職守的貴族手中,整個大陸的未來都將發生改變。所有生活在這蔚藍天空下的智慧種族都將因此而獲得一個機會,他們可以攜手並肩、挺身反抗即將到來的邪惡侵襲,生命和自由將得以留存、殺戮和暴虐將被遏止,而這,都是因為我及時地將一個消息傳遞到了正確的人的手中。


    不久之後我才知道,在真正的事實呈現之前,所有的所謂“正確”都不過是一種暫時的美好錯覺而已。許多時候,殘酷的現實總會把這種錯覺親手在你的麵前撕碎,用痛苦的針將你從錯覺中刺醒,而所謂的“麵對現實”,也似乎總是承擔痛苦、承受悔恨的代名詞。


    而到了很久之後我才發覺,在這個世界上,許多事情,其實是早已注定了的。你無法阻止它們的發生、無法改變它們的進程、無法決定它們的終止,無論你如何拚命地去努力。


    如果說還有什麽是你能夠改變的,那也僅止是你自己而已。你的生命猶如怒濤中的一葉小舟,注定將在這淹沒時光的浪潮中飄搖,你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隻是加固自己的船板、操縱自己的風帆,然後向你所信奉的一切神祗去祈禱你的運氣,讓你不要被這無可抵禦的巨浪吞沒。


    如此而已!


    而那時,我還對未來一無所知。無知的人是幸福的,可惜,對於許多人來說,這種幸福總是不能持久。


    就在我剛剛離開侯爵府的時候,我的魔法冒險日記本忽然提醒我收到了一條消息,消息告訴我,有人給我寄送了一些貨物。


    我不知道究竟是誰創造了“郵遞係統”這一了不起的想法並最初把它付諸實施,我堅信這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發明之一。無論你是什麽人、無論你身在何處,隻要將貨物和收貨人的名字告訴任意一座城市或村莊的郵遞員,你就可以將任何東西送到任何你所認得的人的手中。他可以在任意時間向去郵遞員那裏收取貨物。


    這簡直是一個瘋狂的主意,而最瘋狂的是,這個主意居然真的被付諸實施了。無論是人類、精靈、矮人、侏儒、半獸人還是牛頭人,行走於法爾維大陸上的所有智慧種族都積極地投入到這個偉大的壯舉之中。每一座村落——即便是隻有十幾個人的小部落——也會有人專門從事這種郵遞職業。除了這一點,法爾維大陸上的智慧生命們還從未在任何其他事情上達成這樣一致的共識,破除了彼此之間的隔閡。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郵遞係統”或許遠比任何的宗教信仰和文化傳播更有力量,因為它第一次成功地將這個世界的各個種族結合在了一起。


    而進行這種郵遞的費用同樣不便宜,你不得不拿出你所郵遞物品價值的百分之五作為酬勞。如果有人願意仔細計算一下每天整個大陸有多少人收到來自朋友和親人的饋贈,就會發現這是多麽驚人的一大筆錢。


    大概這才是能夠讓蠻橫的牛頭人和驕傲的精靈在一起共事的真正力量吧。


    我滿心狐疑地找到了瓦倫要塞的郵遞員,才知道給我寄東西的是丁丁小戈。這個反應遲緩但性情慷慨的半獸人礦工忠誠地實踐了自己的諾言,給我寄來了不少的金屬和各種礦產。他的饋贈豐厚得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他才好了。這是一份我根本無法拒絕的好意——因為我身上所有的錢加起來都不夠將這些東西郵遞回去的郵資。所以,我隻能無奈而又勉強地——同時不乏心中竊喜地——將這些既沉重又貴重的禮物裝進我的魔法背囊之中。


    在瓦倫要塞的經曆可以說是我在坎普納維亞生活的延續,我每天都將差不多一半的時間用於幫助城裏的人們完成工作,從他們手中領取酬勞。有時候我會遇到一些讓我麵臨危險的工作,這時我寧願暫時把它們放在一邊,去幹些別的事情,直到我找到合適的同伴、或是等我的級別升高到有把握完成它們的時候。


    在沒有合適的任務時,我會選擇到要塞外麵的山林中去獵取一些凶獸或是魔物。在要塞的西北方向有一片粘稠的泥沼,裏麵經常會產生一些變異的巨大毒蚊和蟒蛇之類的東西,這是我打獵的主要場所。


    這裏還有一種叫做“黏土怪”的生物。這些蠢笨的家夥仿佛全身都是由黏土和稀泥組成的,移動的時候就像是一包水囊在地麵上滾動,讓人很難分得清頭臉。你最好不要被它的外表所欺騙,這種看似柔弱的古怪生物會主動襲擊靠近他們的一切生物,把他們包裹在自己的體內,直到消化殆盡。如果你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幾乎每一隻黏土怪的體內都包裹著或大或小的幾枚骨頭,那就是被它吞噬了的不幸生物的遺骸了。


    殺死這些怪物,你會從它們的屍體中尋找到一些名叫“溶蝕之水”的粘液,這是進行一些煉金實驗的重要藥品。這也是我的捕獵以這種生物為主要目標的原因。


    在剩下的時間裏,我總是在瓦倫要塞和坎普納維亞城之間往複奔波——瓦倫要塞並不是一個應有盡有的富足城市,起碼這裏對於我來說,就缺少了一個能夠給我指導、同時又擅長製造爆炸的煉金術老師。在這兩座城市之間穿梭並不是一件費力的事情——事實上,在這些城市的驛站中會提供交通服務,你隻需要繳納一筆費用,就可以租賃馬車到達另一座城市,而且這樣在路上所要花費的時間並不長——老實說,它快得讓人驚訝,我幾乎每次都是剛上車沒多久就到站了,以至於我總是懷疑它是不是根本就不曾出發過。


    因為有丁丁小戈提供原料,為我節省了購買原料的大筆費用,這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四五趟旅程過後,我已經學會了不少種合金的製作方法,還學會了諸如從礦石中提取玻璃等物品的技巧。最讓人欣慰的是,我花費在煉金術上麵的時間和金錢終於開始有了回報,不少人都願意出錢購買我合成的金屬和一些提純的物質,這些錢不僅可以彌補我采買煉金原料的一切花費,而且居然還小有盈餘——再沒有比這更能刺激我學習煉金術的動力了。


    很快,我的煉金術就已經升到了五級,簡單的物質合成已經不能給我帶來任何經驗,埃奇威爾也不能給我提供更多的煉金術配方了,我的煉金術學習遇到了一個瓶頸,很難再繼續提高了——除非我能弄到新的配方和圖紙,製作出一些新穎的東西來才成。


    完成任務、清除怪物、學習戰鬥技能,學習煉金術、販賣煉金成品,這就是我每天生活的全部。老實說,有的時候我也會思考,我為什麽要過一種這樣的生活。提升等級對於我的生命是否有著必然的意義?學習技能對於我的靈魂是否是一種必須的鍛煉?我費勁心思地賺取金錢,這究竟是因為需要還是貪婪?因為我經常會有這樣的一種感覺:即便我不做這一切,維係我的生命、讓我過一種平靜普通的生活,也絕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後來我漸漸發現,我這樣做並不是因為我必須如此,而是因為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如此——所有的那些涉空者們,那些充滿了冒險熱情和奇思妙想的讓人驚訝和愉快的人們。比起死板沉悶的原生者,我更喜歡與他們為伍,和他們交談。我選擇了我的朋友,而他們都是如此生活的,所以,我覺得我也應該去過和他們一樣的生活。


    這其實是一種滑稽的現象,許多時候,我們去做某些事情,並不真的是因為我們想要如此,而是因為別人都是如此。我們害怕孤單,害怕自己有別於旁人,害怕自己的不同會招致猜疑的白眼,所以我們不得不跟隨大多數,做一個無可奈何而又心安理得的庸人。


    其實,有些事情,真的是我們不必去做的;而有些事情,卻又是隻有我們可以去做的。


    如果可以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的話,我或許會做出與那時完全不同的決定吧。


    有時我還會想起不死的腐朽者、逃脫的靈魂巫妖和末世君王達倫第爾即將侵略法爾維大陸的事情,梅內瓦爾侯爵答應過我要盡快做好抵禦侵略的安排。可是,我一點也沒有看出來瓦倫要塞已經準備好了迎接一場戰爭——或許,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在私下裏緊張有序地進行著呢——我這樣告訴我自己。


    其實就連我自己,也已經漸漸地失去了警惕心,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佩克拉上校說得對,我們已經太久沒有聽說過枯萎之地的消息了,任何風吹草都都有可能造成我們的神經緊張,而這種過敏式的驚恐往往是沒有必要的。對於我們來說,許多事情都已經被遺忘了。而對於枯萎之地的生命們來說,許多過往的事情也未必會被記起。戰爭未必會發生,而我們恐懼的一切或許都是無意義地自己嚇自己。


    就這樣,在交織著充實與空虛的生活狀態中,不知不覺,我的等級已經突破了三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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