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最後的時刻


    一段城牆的倒塌引發了對我們不利的連鎖反應:更多的敵人湧進了城內,愈加瘋狂地衝擊著城防軍的防線,把我們的軍隊壓得節節後退;終於,一座城牆塔樓上大陸聯合軍的旗幟被拔起,換成了一麵象征著恐怖和毀滅的末世帝國黑色九連星王旗,這象征著我們的敵人已經完全占領了一段城牆;沒過多久,第二座、第三座塔樓上的旗幟也被更換,落在敵人手中的城牆越來越寬,很快,我們就隻剩下了城門附近的四、五段城牆可以固守,而且看上去也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造型獨特的巨大撞車從末世帝**的陣列中被推了出來。這是一個木質的攻城器械,撞車下排滿了輪子,上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皮質甲層,上百名強壯的惡魔躲藏在甲層下,推著它緩緩前進。一根粗壯到了極點的原木被固定在車上,作為撞槌,它麵向我們的一端已經被虛成了尖頭。我不知道他們是從什麽地方搞到如此巨大的一根木頭的,它看起來好像曾經是支撐某個精靈城市的生命樹——隻有這種富含著巨大魔法和旺盛生命力量的精靈之樹才能長得如此高大。


    城牆淪陷,這輛撞車雖然速度遲緩,但沒有了投石機的威脅,它還是成功地接近了城門。巨大的撞槌撞擊著城門,發出暗啞的聲響,每一聲都像是喪鍾的鳴音,直撞在我們的心頭。烏雲要塞的城門雖然堅固,但也很難承受像這樣衝撞的巨力,每次撞擊都會使它損失上百點的耐久度。最多再過一刻鍾,我們的城門就會被攻破了。


    不少人嚐試著攻擊這輛撞車,希望它能像之前的那些攻城車一樣,在城門陷落之前就被摧毀。可是,這根本不可能,這輛撞車堅固得令人絕望,不但防禦力高得驚人,而且代表著它耐久度的綠色槽線也長得一眼望不到盡頭,幾千點的損失對於它來說根本微不足道,如果你觀察得不夠仔細的話,幾乎一點也看不出其中的差別。這簡直就是一輛不可摧毀的戰爭機器,我們拿它根本無能為力。


    原本,勝利的天平就已經開始向我們的敵人傾斜了,而這輛撞車就像是一枚沉重的砝碼,被放置在了末世帝**的托盤上,加速了我們的失敗。


    和我們令人憂慮的戰局相對的是,在這場彌漫著眾多鮮血和死亡的戰鬥中,我卻以異常神勇的表現始終活躍在戰場之上,創造了連我自己都感到震驚的輝煌戰績。不知不覺,已經有超過二十名末世帝國的涉空者雇傭軍死在了我的劍下,被我殺死的普通原生者士兵更是多達五十人,而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地增加——其實,戰鬥的狂熱早就讓我失去了冷靜判斷的能力,我根本就記不住到底有多少條性命斷送在了我的手中,還是妃茵提醒我,在魔法筆記本“戰場成績”的一欄裏麵會留下我的殺戮紀錄。


    和戰友們的艱苦掙紮不同的是,除了與我廝殺的第一個敵人的涉空者、吸血鬼刺客蛇雨仙讓我身處險境之外,再沒有第二個敵人真正給我帶來麻煩。之所以會這樣的原因很簡單,它從一開始就深刻影響著這場血腥的戰鬥,而且還在緊要關頭救了我的命,那就是“卡”——一個莫名其妙而又似乎無所不在的巨大詛咒。


    對於像我這樣一個四十五級的戰武士來說,那些不足四十級的原生者雜兵根本不足為慮,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孤身一人殺退他們六、七個甚至更多。我真正的對手本應是那些同樣超過了四十級、已經成功轉職了的涉空者雇傭兵們,隻有他們才有足夠的力量威脅到我的安全,讓我有必要小心提防。


    可是,“卡”,這個覆蓋範圍無比廣大的負麵狀態影響魔法把他們都給毀了。在城牆上,所有的涉空者們——不僅是敵人的,也包括我們的——此時都已經陷進了歇斯底裏的狂亂之中,他們時而呆立在原地,無論如何高聲叫罵都分毫也動彈不得;時而又在轉瞬間飄移到數十步之外——有的人幹脆就直接瞬間移動到了城牆下麵、變成了一張張大小不等的肉餅。而且,這個糟糕的情況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好像城牆上堆積的人越多,他們就“卡”得越厲害、僵硬的時間就越長。


    在我看來,這些被卡住了的涉空者們遠比那些脆弱的原生者士兵還要好對付多了——那些士兵雖然級別較低,但起碼他們還能戰鬥、還會反擊和躲閃,要是他們聚集得人足夠多的話,還是很需要我費一番手腳的,可許多時候,這些涉空者們簡直乖得就像是一具具人形的標靶,由著你一劍劍把他紮成篩子,絕不掙紮,甚至連疼也不叫一聲,就更不用說反擊了。我甚至覺得自己已經不能算是在戰鬥了,我就像是一個農夫,正在自己的田地裏收割。我和他們唯一的區別在於,他們是在收割自己播種的穀物,而是則是在收割生命——別人的生命。


    這場收割有時也會被一些意外的插曲所打斷,比如說當我來到一個亡靈魔法師麵前時,好奇心就讓我暫時放下了手中的屠刀,仔細端詳起來。我之所以會這樣,隻是因為想弄清楚這個理論上已經死了的人究竟是個男的還是個女的——他的身體外麵包裹著一件男女都可以穿著的、造型普通的“**師之袍”,在這件淺藍色的魔法長袍裏麵,包裹著一堆光潔的骨架,所有的肌肉和軟組織都已經徹底朽完了,頭蓋骨上的頭發狂野而雜亂地披散著,大概剛沒過肩膀: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留著這麽長的頭發都很常見。在她克服了“卡”的狀態發出聲音之前,我實在難以判斷她的性別。


    後來還是她的手指解開了我的困惑,讓我斷定這是一個女性亡靈——她不知用什麽植物的汁液把左手僅剩的三枚指甲染成了粉紅色,還用染料在上麵畫上了幾朵桃紅色的小花,甚至還把一些閃閃發亮的廉價礦石碎片粘貼在了上麵作為裝飾。我簡直搞不懂,一個全身上下隻剩下骨頭的骷髏架子,究竟還有誰會關心她已經為數不多了的指甲是什麽顏色。恐怕隻有女性才會浪費這麽大的精力在這毫無意義的裝飾上——無論她是哪個種族的生物,甚至無論她是不是還活著。


    讓我非常窘迫的是,在最後一刻,這個用骨頭勉強拚接起來的亡靈女魔法師短暫地擺脫了“卡”的影響,能稍微動彈一下了。你知道,剛才為了鑒定她的性別,我難免好奇地掀了掀她的袍子——指著至高神的榮耀發誓,除了一堆骨頭,我真的什麽也沒有看見——她好像剛剛察覺到這一點,用一種刺耳的噪音“啊”地尖叫了一聲,然後下意識地抓住自己長袍的兩端,死死地把它裹在了身上,就好像生怕我要非禮她似的,就連這最後一個難得的還手機會也徹底放棄了,然後直接再一次地被“卡”成了石化狀態。


    誰他媽想看了?把一把腐爛的骨頭堆在一起很美嗎?要不是因為好奇,這種已經毫無“身材”可言了的身材,就算是盛情邀請我也不會看一眼的。


    我猜這應該是個剛剛變成亡靈的死者,她似乎還沒能很好地把自己的角色轉變過來,還保持著一些身為人類時的下意識反應。難道她還沒有意識到,她隻是一堆骨頭。就算我再怎麽禽獸無恥……嗨,誰還能把一堆骨頭怎麽樣?


    嗯……那個……好吧,我實在沒有辦法欺騙自己。必須承認,以上這些話都隻不過是我自我安慰的借口而已。不管怎麽說,在大庭廣眾之下掀起一個女性的衣服來,露出了她的身體——或者說,無論她是否有身體可露——總不是一件能給我帶來榮耀的事。我不禁麵頰通紅、心慌意亂,內心源源不絕地湧出罪孽深重的情緒來。為了避免尷尬、略微減輕我心中的負罪感……


    我用最快的速度三下五除二解決了這個亡靈法師,把她的靈魂送到了她來的地方,然後草草地從她的屍體裏翻出十幾個銅子兒——直到倒地身死,她還在死死地拽著自己的長袍,把身體包得嚴嚴實實的,就像個經文中描述的那些貞潔的聖女一樣——然後倉皇地逃離了這裏。隻是看我當時的表情,恐怕沒有人會相信是我殺死了她,倒像是她把我給擊敗了似的。


    希望她在死亡和轉生的輪回中忘記剛才這場小小的不愉快,願她的靈魂能夠早日安息,而最最重要的是,希望剛才她在慌亂之中沒有看清楚我的名字才好——至高神保佑這一點!一邊迅速地逃離現場,我的心裏一邊這樣虔誠地禱告著。


    無論如何,隻依靠我一個人的英勇表現,終究還是無法抵禦成千上萬敵人的攻勢的。無論我如何拚命廝殺,全線的整體潰敗實在已經無可挽救。就在天空放晴、細雨止歇、紅日西垂、徹底沒入連綿不絕的烏齊格山脈的崇山峻嶺之中、漫天血色紅霞開始被昏沉的夜色一點點吞沒的時候,敵人的巨大撞車成功完成了它的使命,敲開了烏雲要塞巨大的城門。十分鍾後,插在城門塔樓上的最後一麵大陸聯合軍旗幟也被降下,換上了敵人的軍旗。


    城門淪陷,整麵城牆都落到了敵人的手中。這意味著我們的涉空者戰士們將無法在靠近城牆的墓地區就地複活,所有重生的靈魂都隻能聚集在內城的陵園之中。


    大勢已去,我們不得不忍痛放棄城牆,退入內城。這裏是我們退卻的極限,雷利上校此時正站在內城城樓的指揮部中。一旦他在這裏戰敗身死,我們也將輸掉這場戰役。


    我們的敵人一刻也沒有停頓,緊隨著我們的腳步撲了上來,猶如一道洶湧的鋼鐵狂潮,用力拍打在內城的牆壁上。已經沒有什麽能夠阻止他們的了,在爭奪外城的戰鬥中,我們的守備軍已經全軍覆沒,此刻與我們並肩作戰的,就隻剩下兩千名上校的近衛軍了。他們都是些四十二、三級的士兵,素質要比之前的守備軍人要高出不少,可隻憑著他們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與數十倍與自己的敵人對抗。那些涉空者雇傭軍們已經成了戰場上的主力,他們散落在內城的城牆上,和不斷攀湧上來的敵人做著殊死的搏殺,隻是為了讓這場失敗來得更晚一些。


    或許是因為內城的人數大為減少了的緣故吧,涉空者們“卡”的情況得到了不小的緩解,許多人已經可以發揮出自己的力量、比較自如地進行戰鬥了。雖然有時難免還會出現片刻的僵直,但比起之前動彈不得的窘境來說,他們現在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置身天堂般的幸福了。


    直到這場戰鬥即將結束的時候,它才顯露出真正殘暴的一麵來。


    或許有人會認為,成千上萬木訥呆板的原生者士兵狂熱粗豪地揮舞著手中的武器、用最原始最野蠻的力量相互痛擊、成片地製造死亡,這樣的場麵已經足夠壯觀、足夠血腥,可是隻有當你親眼目睹之後才會了解,與涉空者之間的殺戮相比,那種拙劣愚笨的廝殺根本就算不上是在“戰鬥”。


    比起那些隻會奮力砍殺的士兵,涉空者們更善於挑選對手、選擇戰術、把握時機和使用他們的技能。他們並不拘泥於正麵作戰,有時會有計劃地圍毆,有時則會選擇性地撤退。豐富的創造力讓他們把自己的戰鬥技能發揮得淋漓盡致,每一分魔法或是鬥氣都被很有效率地轉化成殺傷力,落到對手們的頭頂。裝備、陷阱、詭計……他們用盡了一切可以使用的戰鬥手段。在他們手中,醜陋的廝殺幾乎變成了一場精彩的藝術表演,創造出了許多讓人意想不到的殺局:


    一個惡魔術士剛剛衝進內城,他還沒來得及召喚出一個魔法,三個刺客陰慘的身影就將他圍在了中央,明亮的匕首和短劍映射出惡魔術士絕望的表情,在這些職業殺手們的圍攻之下,他就連喘息一下的機會都沒有。他的生命以極高的速度減少著,從他身上濺起的層層血花幾乎都跟不上刺客們揮動武器的速度。


    五秒鍾,最多隻有五秒鍾,一個生命就此不複存在了。這是我所經曆過的最長的五秒,在此之前,我從來也想像不出,這轉瞬即逝的短暫時間就足以讓一個鮮活的生命變成一具冰冰冷的屍體。


    一個矮人影賊把他的對手——一個巨魔魔法師誘到了他所埋設的陷阱之中,巨魔被一道寒冰凍得全身僵硬、行動遲緩。正當這個矮人想要趁著對手行動不便的機會衝上去大開殺戒時,巨魔魔法師使用了一個“瞬間移動”輕鬆擺脫了陷阱的糾纏,不但保住了性命,而且和對手拉開了距離,成功扭轉了自己的劣勢,用一道“球形閃電”要了矮人影賊的命。


    一個人類的吟遊詩人和一個黑暗精靈德魯伊纏鬥在一起,吟遊詩人不住地變換著手中的工具,短劍、六弦琴、手鼓、風琴、小號、匕首……他差不多已經將吟遊詩人敏銳的觀察力和應變能力發揮到了頂點,各式各樣的樂器和武器在他手中走馬燈一般嫻熟地流轉著,更像是在表演一個雜耍而不是正在戰鬥。形形色色的戰歌聲從他的樂器和口中發出,不但讓他自己變得更為靈活有力、讓他麵前的對手遲鈍虛弱,更影響著周圍所有的友軍和敵軍,竭盡所能地為戰友們爭取細微的優勢。


    而那個黑暗精靈德魯伊,則表現出了一種靈活機變的戰鬥風格。隨著吟遊詩人吟唱戰歌效果的改變,他也不停地變化著自己的形態,努力減小敵人的戰歌給自己帶來的不利影響。吟遊詩人彈奏起“脆弱旋律”時,他會變成一頭巨大的黑熊,以強壯的體格來提高自己的生命力上限;當吟遊詩人唱出“鋼鐵之歌”增強自己的防禦力時,他又會化作一隻敏捷的猛虎使自己的攻擊力得到提高;而當受到“枷鎖之束縛樂章”的攻擊時,德魯伊也會毫不遲疑地變回到精靈形態,保持距離,使用自然譜係的一些魔法進行戰鬥,同時恢複自己損失了的生命力。


    是的,這就是涉空者之間的戰鬥,無數種可能性相互碰撞,使一場場生死搏鬥充滿了未知的變數。你很難預料一場戰鬥將會在何時結束,有時它也許會持續很久,而有時則會終結於瞬間。


    無論我們如何奮力抗爭,都已經無法再逆轉整個戰局。絕對的數量優勢使敵人毫無懸念地壓倒了我們,一點點蠶食著我們的防線,將我們步步逼退。當他們的兵鋒越過最後一段內城的城牆,直指向我們的指揮部時,一個慷慨激昂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回響在我們的耳邊:


    “今天,我們在這裏並肩戰鬥,不是為勝利,而是為生命尋找自由和尊嚴的歸宿。勇士們,跟隨我,用我們的靈魂,點燃法爾維大陸的鬥誌!”


    隨著這聲激勵人心的呐喊,雷利上校的身影出現在了我們的身旁。這個六十級的聖騎士左手拿著一隻金光閃閃的巨大塔盾、右手緊握著長劍,大踏步迎向向他襲來的洶湧人潮。


    這場戰鬥,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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