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要叫你山雪


    我伸出長劍,輕輕撥開眼前茂密的灌木枝椏,循著蹄聲向前緩步走去。陽光穿過枝與葉的縫隙,搖曳出一朵朵令人目眩的光暈,便恍若前方這林間某處隱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密寶,恍惚間便引得人想要不住前行。隨著前方灌木叢的不斷減少,我覺得眼前愈發明亮起來,林間斑駁的光影仿佛是一條神奇的秘徑,既像是在蔓延向我永不能到達的遠方,又像是隻差一步便能邁過盡頭。


    就這樣跌跌撞撞地向前摸索了很久,正當我懷疑自己是否還能走出這片密林的時候,忽然間,我的眼前一片豁然開朗,所有的葉光樹影皆盡褪去,一片小小的草坪出現在我的麵前。嫩綠鮮亮的草葉被林間的輕風微微拂動著,卷起一道道色澤深淺不一的波痕,一些粉嫩的花朵在草葉間搖曳著,似乎不知何時便會輕輕飛走。一條清淺的溪流從這片草坪中間淌過,淙淙的水聲仿佛正吟誦著一篇靜謐的散文。溪水時而飛濺起來,在空中散作一團團單薄的霧氣,映射著日光,隱約間劃出道道輕虹。陽光從像此刻一樣溫暖明媚,如紗般軟軟地灑落在每一寸空氣中,卻又偏生如此晶瑩,明澈得不摻一點雜質。


    在密林中居然會隱藏著這樣一片寸木不生的草坪,這本應是件不可思議的離奇事件,然而我當時卻並未感到這一切有什麽值得奇怪的地方——或者說,那時我根本來不及去思考這一切有什麽反常之處。


    那是因為,當時我全部的精神,都被草坪中央的一隻動物所吸引著。


    那是一匹馬,頎長的脖頸、健碩的四蹄、飛揚的長鬃無一不展現著一匹馬應有的形態。它此時正站在溪邊,時而昂首四顧,時而埋下頭去引用溪水,如緞子般黝黑烏亮的毛色在日光下居然折射出槍矛般銳利的光澤,明晃晃地直紮得人雙目刺痛,而四蹄下端那片耀眼的顏色與其說那是“白”,倒無如說那是一抹踏碎寒冬浸沒冰雪的痕跡。


    可那真的是匹馬嗎?看著它那昂然挺拔的豐姿,我不禁又很有些遲疑。你何曾見過像這樣一匹馬,如此的驕傲、如此的優雅,它的目光既像一位智者,又像一名戰士。隻是看著它靜靜地站在那裏,你就會感覺那似乎並不是一隻確然存在的動物,而是一團雄壯的氣質、一串激昂的音符、一首慷慨的詩篇,它並非是在飲水,而是在演奏、在高歌、在舞蹈、在吟哦。它像是踏碎你的夢境走進現實之中的一隻魘,隻在一眼之間便能吞掉你的魂,讓你的心與它共舞,讓你的血與它同奔。


    又或許,它就是一匹馬,是這世間萬物中唯一能夠配得上“馬”這個名字的生物,而其他我們看見的那些與它相類似的東西,隻不過是些偽托著“馬”這個名字存世而事實上與之全然不相幹的低等生命而已。倘若一匹馬生存的使命便是奔跑,那它便是奔跑,即便它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也令人感到它就像是一股無法抵擋的狂流,正一往無前地肆意狂奔,隻看著它安閑地啃食青草的模樣,便讓人忍不住血脈賁張,想要用自己的生命與它一同奔跑;倘若一匹馬生命的精神在於咆哮,那它便是咆哮,即便它正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凝望著一根野草出神,也仿佛正在咆哮著,它用身上的每一塊肌肉、每一根血管甚至是每一根毛發咆哮著,用自己的命與靈發出一種名為“生”的怒吼,吼聲響徹天地,令人感動;又或者一匹馬的驕傲源自於它的優雅,那它便是優雅,他的每一次抬頭便如公爵般尊貴,每一次踱步就如王子般優美,它有著皇後般明豔的雙眸,又有著公主般嫻雅的身子,而當它終於開始奔跑,就如同一個真正的國王般莊重威嚴,大自然仿佛都匍匐在它的蹄下,敬畏地仰望它高大的身姿,向這頭山野間野性的精靈表示無上的敬意。


    它的名字叫做“翁澤克拉爾林地野馬王”,可這個名字對我毫無意義。我隻知道這是一匹必將屬於我也將僅屬於我的馬,這樣的念頭像一道電光般徹底照亮了我的腦海。我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像這樣如此確鑿無疑地相信一件事情是什麽時候的事了。我的心頭無法遏製地湧起一種熱切的渴望,這感覺來得如此洶湧,以至於我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在瞬間凝滯了下來。這種渴望的感受實在是太過於強烈,以至於有那麽短暫的一刻讓我膽怯於接近它,反而想要轉身遠遠地逃開。


    它並沒有給我逃開的機會。正在我遲疑間,它似乎已經飲飽了清水,仰天打起一個響鼻,轉過身向身後的叢林中跑去。它的動作看起來就像是在輕快地踱步,看不出絲毫發力的跡象,可卻隻在轉眼間就來到林邊,眼看著它的身形就要隱沒在叢林的邊緣。


    我幾乎是本能地便抖開了一條韁繩,遠遠地向它套去。受到過魔力加持的繩索準確無誤地套中了駿馬的脖頸,幾乎是在一瞬間,我感到一股狂野的巨力緣著手中的繩索傳來,將我猛地向前扯去。在這一刹那,我似乎錯耳聽到了自己手臂上的骨節痛楚呻吟的聲音。


    我奮力地想要穩住腳步,向繩子那端那匹神駿的生靈施加幹擾,但我始終沒有成功。這位林間駿驥的王者似乎認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侮辱,它四蹄穩穩地叉開,低下頭暴躁地搖晃著腦袋,想要將脖頸間這條約束了它自由的繩索扯斷,而僅是如此,便已經拉扯得我無法立足。我就像風中的枝椏般被手中的繩索扯得東搖西晃,這場麵實在不像是我在試圖馴服這匹野馬,反而更像是它在戲耍我。


    僅僅不到十秒鍾時間,野馬便輕易地掙斷了繩索。這條我所見過最昂貴的草繩不愧是受到過魔力的加持,在被掙斷的同時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連根草皮都沒剩下,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做這種壟斷生意的混蛋們賺錢賺得有多喪心病狂了——那幫坑爹的附魔師們如果能把讓草繩消失的魔力分一半兒出來給繩子加固加固,我保證沒有人有必要再買第二條。


    重新獲得了自由的野馬王不甘於受到這樣的侮辱,它怒瞪著一雙大眼,昂首長嘶,那狂戾的嘯聲帶著“恐懼咆哮”的技能效果,仿佛不必經過鼓膜便會直接衝擊你的精神。我的意誌在刹那間受到了巨大的震懾,心底隱隱泛起一絲敬畏和恐懼,以至於身體無法立即做出反應。當我回過神兒來的時候,它已經閃電般衝到我的麵前,將我一頭撞飛。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一枚弩炮擊中了一般,身前的骨骼仿佛都在這一擊之下向胸腔內部折去,深深地紮進了我的肺腑。


    一瞬間,我看見一片天空雲影向自己的腳下掠去,片刻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正仰麵朝天地向後飛去,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頭頂飄過一行“—234”的鮮紅字樣。


    好在常年紮實刻苦的戰武士訓練和豐富的冒險戰鬥經驗讓我的意識很快恢複了過來,後背剛一貼著地麵,我就用最快的速度彈身而起,直麵我的對手。與此同時,那匹暴怒的駿馬正打著響鼻兒低吼著揚蹄向我衝來,看起來像是想趁我倒地未起的空擋再給我狠狠地補上一腳。


    我沒有讓它得逞,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又重新拋出一條韁繩。當紅色的繩索再次套住它的脖頸時,這匹林間的駿馬果然立刻就停止了衝鋒,再次搖晃著掙紮起來。


    這次我的運氣並沒有比上次好到哪兒去,這根韁繩堅持的時間並不比上一次更長。很快,野馬王又一次掙脫了繩索,怒聲嘶叫著向我衝來。


    好在這一次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瞬間激活了戰武士徽章上附帶的“振奮之心”效果,清除了野馬王的咆哮產生的影響,而後舉起盾牌,全力抵擋住了這暴烈的一擊,趁它還未來得及再次發起攻擊的時候,開始了又一次馴服它的嚐試。


    ……


    即便是在現在回憶起來,那也是我生命中最艱苦也是最光榮的戰鬥之一。要知道,我這一生中曾無數次舉劍迎敵,以生命和榮譽為代價,用銳利的武器和堅固的防具與對手抗爭,也不乏以弱勝強、以寡敵眾的偉業,但這種粗豪的戰鬥盡管危險,但並不艱難——事實上,用鐵與血交換和對話的戰鬥從來都不艱難,當你身處其中時就會發現,那更多地是在依賴著求生的**和本能廝殺,你隻需要知道你還活著,並且還想繼續活下去,那就夠了。


    而在此時,我似乎是生平第一次不是為了擊敗對手、不是為了消滅對手,而是為了贏得對手在拚搏,我並不是用自己的利刃在搏鬥,更不是為了收割對手的生命而廝殺,這更像是一場競賽而非戰鬥,兩個熾熱的靈魂憑借著自己生命中最堅韌和驕傲的東西相互較量,它是為了贏得自由,而我則更像是為了贏得它的認同。在這片密林間奇跡般的草坪上,在這畔清澈明亮的溪水邊,一個人和一匹馬一次次大聲呼喝著衝撞在一起,將汗水和熱情揮灑在熾烈的陽光下,那是一種讓人心頭滾燙的人生經曆,是以“青春”為名的一次生命的酣暢淋漓的爆發。


    那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當我更加健壯、更加強大、甚至強大到幾乎無所不能的時候,我再也沒有感受到那種從血脈間勃發出來的衝動,那種仿佛血管中流動著火花、隨時準備燃燒起來的熱情。


    看著我身邊馴順乖巧的老夥計,我真的很想問問它,它是否還記得那時的事情,我們的初逢。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我們好像都已經失去了那種一瞬間忘卻了一切雜念,隻願將一身所有的蠻力全部消耗掉去做一件傻事的熱望。即便我們身體的機能從未衰老,可我們的心卻知道,那種名叫“青春”的印記,已經不知不覺從我們的生命中消失了。


    ……


    我已經不記得那是第幾根韁繩了。二十根?三十根?還是更多些?我已經不在乎這樣做是否值得,不去計算消耗掉的這些魔法韁繩的價格能不能在拍賣所裏買上一匹不次於眼前這匹駿馬的坐騎——甚至於,此刻我幾乎已經完全忘卻了自己的初衷,忽略了自己的目的,不再計較於是否能夠成功馴服眼前這頭野性的牲口。


    此時此刻,驅使我不停努力的隻是一種單純而又任性的自尊心,是一種“我不想比那匹馬更早放棄”的簡單信念。一看見它仍然在那裏自由狂奔,仿佛絲毫不把我放在眼裏的高傲模樣我就覺得不服氣,僅此而已。


    而與此同時,我也能夠感覺到自己馴服它的機會越來越大。從一開始被它拉扯得站不住腳根,到現在我已經可以拽著韁繩走近它五步的距離,甚至有機會摸到它的鬃毛,我覺得我正一點兒一點兒地接近成功——沒有誰會在眼看著成功臨近時放棄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此時我的韁繩用完了,而又有一個人站在邊兒上向我兜售韁繩的話,我真的可以毫不猶豫地用十倍的價錢買上一條——即便是最低等級的青色韁繩也可以。


    想到這裏我真的發現:之前賣韁繩的時候我果然還是賣得太便宜了……


    終於有一次,我牢牢抓住繩索,成功地穩住了身形,一步步接近了它的身側。它這一回表現得比之前都要馴順,雖然剛開始的時候它仍然奮力掙紮,但慢慢地,它似乎習慣了脖子被一根繩索緊扣著的感覺,漸漸安定下來。我也並沒有急於求成地將繩索拉近,而是適度地讓韁繩保持在半緊不鬆的狀態,既能在一定程度上約束它的行動,又不會進一步刺激到它的神經。


    當我邁進它身旁不到一步的距離時,趁它一次低頭的機會,我悄然鬆開緊握著韁繩的右手,緩緩伸向它的鬢毛,口中小聲說著:


    “別怕,夥計,別怕,沒什麽好擔心的,我並不想傷害你,隻是想要多了解你一些……”


    當我的手輕柔地落在它脖頸間時,一道柔軟的觸覺輕刺進我的指尖。那是一種很難描述的感覺,既鮮明清晰,又溫柔舒適,就如同一道清風從我的手指縫裏穿過,又像是我抓住了一道溫暖的閃電。


    溫暖的閃電?這真是個奇怪的形容。可倘非如此,我又該如何讓你們理解那種爽滑明快得讓人感到犀利無比而又偏偏溫潤勃動得不忍鬆手的觸覺呢?


    可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我的手觸到它毛皮的一刹那間,這匹雄壯的健馬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又或者是因為被侵犯而突然間迸發出了一股不可遏止的怒火,猛然間前腿離地,高聲嘶吼著人立而起。直到此時,我才真正清楚地認識到這是一匹多麽雄健的駿馬,當它昂起身來的時候,幾乎有兩個我那麽高,如花崗岩雕刻而成般的肌肉高高隆起,每一寸都仿佛蓄滿了暴烈的力量。當它猛然站起的時候,就好像是一座黑色的巨大山峰瞬間在我麵前崛起,又像是一團烏雲當空罩下。從我現在的角度看來,這頭黑色的巨獸將它整個的身體向上延展,似乎隻需要奮力一蹬就能破空飛去。


    被附上了魔力的紅色韁繩瞬間勒緊,不知是我確實聽到了還是那僅是一種下意識的錯覺,一陣因為被撕扯到了極限而不堪重負的“咯吱吱”的呻吟聲似乎正從繩端傳來。我非常確信,倘若任由這匹野馬這樣掙紮下去,隻消一眨眼的功夫這根魔法韁繩就會再一次被掙斷扯碎,而我這一次的努力嚐試也會再一次白費。


    就在我心裏幾乎已經接受了這一次失敗的時候,猛然間,一個瘋狂的念頭鑽進了我的腦海——或者說它並沒有經過我的頭腦,而是直接傳遞到了我的神經和肌肉,讓我在一瞬間做出了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沿著韁繩向上拉扯的那股巨力,我拚盡全身的力氣猛地向上一竄,翻身躍上了它的後背。它的後背是如此的柔順,以至於我險些從它身上滑下去。幸虧我把韁繩抓得足夠緊,同時拚命用雙腿夾緊它的腰,努力將自己掛在它的身上。


    對於我的突然襲擊,這匹馬中的健者顯然毫無防備。它先是“吸嚕嚕”地驚叫了一聲,然後開始上下騰躍起來。每當它跳到最高點的時候,都會淩空高高地撩起後蹄,嚐試著將我甩下背後。老實說,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經曆過如此顛簸的時刻,每當它躍起,我覺得自己正被一股強力拋上天空,而每當它落地時,我就感到自己的五髒六腑都遭受了一次重擊。


    而這,還遠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你得知道,我是跨坐在它的後背的,而它身上此刻顯然沒有任何騎具讓我借力。即便我拚盡全身力氣夾住它的身體,可每當它躍起時仍然會不可避免地被拋起一定的高度,而當它落地時……


    你懂的!


    總有些養尊處優無病呻吟的涉空者們在這個世界裏抱怨著抱怨那,稍微遇到一點兒小小的挫折就哭著喊著說自己遇上這些倒黴催的事情真他媽的讓人 “蛋疼”。說真的,我挺鄙薄那些誇誇其談想當然而的空談家們——他們哪兒有我經過實地調查研究如此切身實地體會到了“蛋疼”的滋味兒——而且還他媽的不止一次,而是一次一次一次一下又一次……


    知道今天,我已經遠遠超過了當時的級別,也有足夠的本領和時間去重新捕獲一頭等級更高更加威猛的坐騎,可我始終如一地選擇我的老夥計作為我唯一座駕,隨我四處征戰冒險。這固然是因為我們相互之間深厚的情誼令我不忍拋棄它,但我也的確無法否認每當想起這真的很令人“蛋疼”馴服經曆就讓我實在難以鼓起換一頭坐騎的勇氣。


    哦呦,這真的是太疼了……


    就在我以為自己不是會被它甩下來摔死就是這樣蛋疼至死的時候,謝天謝地謝謝諸天神明,他終於放棄了這種令人絕望的顛簸,轉而一頭紮進密林中狂奔起來。


    老夥計,要是你知道當時你再多跳兩下我肯定會摔下馬來然後抱頭鼠竄——確切地說應該是抱襠鼠竄——會不會很鬱悶呢?


    我從未見過任何一個生物可以在如此茂密的叢林中這樣飛速地奔跑,此時對於我來說一條條橫斜的樹杈就像利劍長矛般危險。此時此刻我隻能做兩件事情防止自己被哪根樹枝捅下馬來:一是盡可能地壓低身體,將上身蜷縮在**駿馬的後背上;二就隻能在心底一遍遍地祈求著至高神達瑞摩斯的庇佑。


    由於無法抬頭,我隻能看見腳下一小塊區域的範圍。在我看來,這匹駿馬似乎並不是在本跑,而是在貼地飛行。樹林中的點點光斑此時就如同一道道流星飛快地向後掠去,漸漸匯聚成一道明亮的光的溪流,在我眼前飛快的淌過。一些高深的煉金術學術巨著曾經提到過,倘若某個物體的速度能夠超過光速,它就能夠超越時光,穿越曆史,成為時間的主宰。騎在馬背上,有那麽一瞬間我確實產生了某種錯覺,仿佛我們已經超越了光與時間的限製,早已離開了那片叢林,穿行在一片由光匯聚而成的時空的隧道之中。


    不知是因為驚恐、因為絕望還是因為這狂野的飛馳激發了我血脈中某種野性的部分,我趴在馬背上,開始高聲喊叫起來。當我嘶啞的嗓音穿透密林深處,一種淋漓暢快的宣泄感從我的心底奔騰而出。


    “這還不夠!”我趴在馬背上恣意大叫著,“你還敢再快一點兒嗎?”


    它的耳朵向兩側彈了彈,打了一個巨大的響鼻兒,仿佛是在回應我的挑釁。


    “你甩不掉我!哈哈哈!你這輩子都甭想甩掉我!”我瘋了一樣狂嚎著,“你是我的!你隻能是我的!”


    駿馬昂然嘶吼,鬃毛迎風凜冽。


    此時前方出現了一條向右的岔道,似乎是通向更高的地勢。它一個急轉,拐進了岔道口。


    這條路比原先哪條平緩了許多,四周的樹木也不再那麽茂密。沒有了那麽多危險的樹杈,我已經可以抬起頭來向前看。


    抬起頭來,我才發現前麵是一截斷穀,從這一端到那一端足足有兩三丈的距離,穀下暗河奔流,發出轟轟的巨響,一旦掉下去,恐怕連個完整的屍體都找不著。


    這時候我應該是害怕的,我想,回想起來,當時我似乎也確實感到了某種恐懼。可不知為什麽,一種強烈的熱望驅使著我附在駿馬的耳邊忘形地大喊:


    “飛過去!寶貝兒!讓我們飛過去!”我甚至鬆開了原本緊抓住韁繩的右手,奮力地指向前方,那種迎風奔騰的感覺令人酣暢迷醉。我並沒有馴服這匹駿馬,但在這一刻,我似乎能夠感覺到它,感覺到它的血脈奔湧、感覺到它的心髒搏動,它就像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確信它能夠帶著我飛躍斷穀,就好像我確信自己的右手可以抽出佩劍一樣。


    眨眼間,我們已經來到了斷穀邊沿,駿馬四蹄交錯,後蹄在這一刻似乎已經邁到了前蹄的前麵,然後縱身一躍……


    風從我的耳邊疾速掠過,雖然迅猛,但卻安靜,整個世界在這一刻都變得輕了起來,如我的身體一樣,在飛翔。


    我一點兒也不擔心這匹駿馬無法跨越斷穀,我隻是有點兒遺憾,這種恣意暢快的感覺實在是太短,以至於讓人還來不及細細品味,就已經結束了。


    “啪嗒”一聲輕響,駿馬的前蹄敲打在了斷穀對麵——哦,現在應該說是這一麵——的岩石上,繼而整個身體都衝了過來。完成了這一次漂亮的飛躍之後,它沒再揚蹄狂奔,而是放緩了腳步,輕輕溜了兩圈,而後站定了下來。


    就在這時,一道深綠色的光環將我們連人帶馬一同罩住——哦,這一次的馴服終於成功了。


    冒險筆記傳來信息:翁澤克拉爾林地野馬王已被您馴服,請您選擇坐騎名稱。


    是的,我應該給這匹馬另起一個名字。出於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我知道或許就在片刻之後,在那片我與它碰麵的林間草坪上,會有一匹無論是毛色還是體格都與它一模一樣全無二至的翁澤克拉爾林地野馬王重新出現在那裏,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另外一個足夠勇敢和堅韌的冒險者將它馴服成自己的坐騎。我相信,翁澤克拉爾林地野馬王會有很多很多,而僅屬於我的,正在我**挺立的,就隻有這一匹。


    它需要一個名字,一個符號,一個讓它和這世上所有一切都區別開來的標記。


    我想了想,一個怪異卻又親切的名字莫名地出現在了我的腦海:


    “山雪……”我輕撫著它的耳朵,對它小聲說道,“……我要叫你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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