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四:成神與歸途


    自從我被拖入到了這個微小的世界之後,我就從來未曾想過離開的事情。我本是個被世界所不容許的存在,借助著已經離去的老卡爾森的遺贈,僥幸從世界最本源的抹殺偉力之下逃脫,在這個簡陋而堅固的最後堡壘中苟延殘喘——我很清楚,自己沒有資格再去多奢望些什麽。


    然而,在強迫自己甘心於絕望、放棄於絕望乃至麻木於絕望之後,我仍然無法強迫自己不去回憶,回憶法爾維大陸上的那片無邊無際的碧海藍天、那些巍峨綿長的山脈峰巒、那個瑰麗多姿而又雄偉壯麗的宏偉世界。


    還有那裏的生命——那些美麗的、多樣的、聰慧的、靈巧的生命。在它們的點綴之下,那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散發著勃勃的生機,讓人在每一次太陽升起的時候、在每一次世界被點亮的時候都會滿懷著希望和熱忱去麵對自己下一秒的生活。


    是的,你可以說那是一個虛假的世界,是被一群人類用數碼工具堆砌起來的一件消遣的玩意兒,但對於我來說,對於我這樣被他們用這種數碼工具創造出形體和靈魂的數字生命來說,那就是一個世界,一個真實存在著的、承載著我無數願望、無數回憶和無數夢想的世界。


    更何況,即便是對於那片世界的造物者們來說、對於在那個世界中遊曆冒險的真正的“人類”們來說,那個世界也並不是一無可取無足輕重的。他們在那裏獲得了自己的另一種人生、結識了一群投契的朋友,有的還甚至找到了能夠共度人生的伴侶。


    對於我來說,那些朋友們、那些曾經同我一起走過無數冒險旅程闖過無數刀光劍影的朋友們,同樣也是我一刻都不曾忘卻的。


    然而,被這樣一件神秘的小屋保護和囚禁在這樣一個封閉的世界中,我唯有將這一切深深埋藏在心底,不讓它們時時冒將出來,攪擾我的記憶、刺痛我的心靈。我強迫著自己接受這樣一個現實:已經結束了,那一切的一切,如今的我,隻是一個將要麵對永恒孤獨的靈魂,與我曾經的那片故土和過去的生活永遠地告別了。


    在將自己所有的精力和思維都投諸在與這個世界的規則和秘密搏鬥時,我以為自己真的已經徹底死心了,將那過去的種種所有一概拋卻,再不會被它們所打動和擾亂。我已經可以做到不去回憶、不去思考、不去懷念,也就不可能再被那美好的一切所脅迫,逼迫著我在這個一無所有的光禿禿的世界裏崩潰瘋狂。


    然而,當這個世界用它所有的力量所包裹和保護著的最後也是最大一個秘密徹底暴露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知道我錯了——這世上的有些事情是我們永遠都不能忘卻的,即便我們明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它們,也將在心底永遠地去懷念、去渴望、去追求。


    它已經成為了我們生命的一部分,永遠不可再被分割出去……


    ……


    撥開這世界最後的迷霧,呈現在我麵前的,是一個巨大的、詭異的、我前所未見的程序。我不知該向你們如何解釋,如果用我們最常見的東西來進行類比的話,它既像是一個通道,又像是一枚鉤子。在它的作用下,我所身處的這個微小的世界偷偷地與另外一個龐大的世界連接在了一起,一些來自於另外那個世界的數據正在隱秘而又源源不絕地來往於這個通道之中,卻又不會對這個世界產生任何一點影響。這個小世界就像是被一個鉤子掛在另外一片大世界之下,它們相對獨立,卻又互相聯係。


    而從哪些來往的數據來看,那個被這個小世界所掛載著的大世界,正是我的故鄉——那片讓人魂牽夢繞的法爾維大陸


    老卡爾森,你這個藍皮的巨魔老頭,你讓我說你什麽好?你告訴我那個世界是多麽多麽的危險,那些力量是多麽多麽的強大,一旦觸動了它們、被它們發現,就不可能再次回到那個世界中去。


    可你說了一千遍一萬遍,最後最後,你還是給我留下了一條回去的道路。你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夠回去,是嗎?盡管你並不知道所有的事情,但你也不願意讓一個誕生於世界之中的自由的靈魂永遠生活在禁錮與封閉之中,是嗎?你也不希望就這樣屈服沉淪,被那個誕生了我們的世界永遠地拒之於門外,是嗎?


    或者說,你知道我不會甘心於被放逐的命運,知道我寧可願意去麵對被毀滅的危險也不願接受這種不公正的對待?


    你給了我一個選擇,也給了我一次機會,一次改變我命運的機會——一次改變“我們”這樣的生命的命運的機會


    你甚至將在那個世界上生存下去的法則都交給了我:擾亂目標的數據亂流、減緩攻擊的數碼蛀蟲、故布疑陣的傀儡虛體、逃之夭夭的瞬間轉移……還有那整個世界的最後一擊,活脫脫就是法爾維大陸上的最終抹殺之力——你要用這種方法來驗證我學習的成果,也讓我知道了如果以後再遇到這種襲擊要如何去做。


    所有的這一切你都料到了,就如一個父親,在將孩子保護於羽翼之下的同時,也為他打好了遠行的背包。


    這才是你留給我的最後也是最珍貴的一份禮物,也是你留給我的最後一節訓練課程……


    ……


    隨著我的意念流轉,這個世界裏那些殘破的數據開始自行分解、重新排列,但與之前不同的是,它沒有再回複成以前的樣子,而是被不斷地壓縮、壓縮、再壓縮。這是一個有趣的過程,就像是一張白紙,明明可以鋪滿整張桌麵,再一次次折疊之後卻可以裝進一個微小的口袋之中。


    當那些數據被壓縮得無以複加之後,我一揮手,一排從未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的數據流噴薄而出。這是我第一次在這個世界上成功地製造出一件它前所未有之物,而諷刺的是,這東西將會是徹底改變和終結這個世界的造物。


    數據流將那個壓縮後的數據包裹團團圍住,一些無孔不入的數據在那個包裹上四處跳躍,尋找一些可以接入的數碼端口。當它們發現端口之後,另外一些數據就會將在那個端口與我的身體之間構築出一個通道,將那個包裹與我的身體相互連接起來。


    奇跡發生了,那些數據就如同被吃下肚去的食物,漸漸被我消化吸收,乃至逐漸成為我數據軀體的一部分。在充滿了無窮數據的源世界中,我並沒有變得更加巨大,但整個的結構卻發生了兩種截然相反的變化:


    一方麵,我的軀體遵循著這個世界構成的原則,被一種簡潔有力同時又無比堅固的結構改造著,我在源世界中的反應速度和運動能力變得更加直接、迅捷和有效,剔除了來自於法爾維大陸世界數據源中的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而另一方麵,我軀體的結構同時非常矛盾地變得進一步複雜起來,許多代表著我原先沒有的能力的代碼此時與我的身體緊密相連,它們就像是我在源世界之中的長劍、盾牌、鎧甲、頭盔、戰靴和種種飾無,成為我在源世界之中的武器和防具。在這樣一個由簡單數碼堆砌而成的世界中,我從未曾像現在這樣強大


    整個轉化的過程持續了大約半個多小時的樣子。當最後一個字符與我完成融合之後,奇跡發生了:我與這世界緊緊聯在了一起——這麽說並不恰當,最恰當的說法是:我變成了這整個的世界,而這個世界也變成了我。在這片相對獨立、封閉和嚴整的世界中,我就是一切。我無處不在、無所不有、千變萬化、無所不能……


    我可以任意製訂和修改這整個世界運轉的規則,這意味著我成了“神”——你知道嗎?我成了這個微小世界中的“神”


    那是一種奇妙到了極點的感覺,是一種全知全能的狀態。我徜徉在一片無窮無盡的浩瀚數據海洋之中,但我目光所及之處,看到的皆是我自己的一部分;即便是在我目光之外的世界中,依然舍我無他。盡管我已經變得無比龐大,但對這個世界上哪怕是每一個字符的變化都了若指掌。


    唯一沒有被我並入體內的,隻有那個通道。因為它的另一端與法爾維大陸的世界相連,一旦我將它並入體內,它就會完全暴露,那股毀滅的力量就將沿著它瞬息間侵入到這片小小的世界之中。盡管我已經掌握了一些在它麵前逃遁的方法,然而當它將我所身處的這整個世界都當做抹殺的對象時,我是不可能找到容身之處的。


    我唯有穿過那條通道,去到法爾維大陸那片更加廣闊的世界中去。隻有在那裏,那股力量才會有所顧忌和收斂,不會不計代價地將一切都徹底回去,而唯有如此我才能獲得隱藏和逃遁的機會。


    從另外一個方麵來說,倘若我將那個通道並入體內的話,它也就成了我自己的一部分。從一般意義上來說,一個人怎麽能夠從過穿越過自己的方法而到達另外一個地方呢?因為我必須保持那條通道的完整和獨立。


    通道獨立,並不意味著它就不能受到我的控製。當我做好了一切準備之後,我開始控製著那條通道,對從它上麵往來的冗雜數據進行篩選和刪減,將那些不必要的東西剔除出去,以盡可能擴大這條通路的通過容量。


    當我完成這一切之後,我最後一次審視了一下這條通道。它就猶如一條金光閃閃的通天大道從虛無之中憑空遁出,自我的腳下鋪向這個世界的盡頭、鋪至另一個世界的開端。事實上,它所肩負的使命是要在一瞬間將一個完整的世界輸送到另外一個世界中去,最令我擔心的是,我不知道它夠不夠寬敞,能不能在那個世界的毀滅力量反應過來之前就將我完整地傳輸過去。


    這是一次賭博,但我別無選擇。如果我成功,我將麵對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機和無窮無盡的追殺獵捕;如果我失敗,我就將粉身碎骨蕩然無存——聽起來似乎都不怎麽樣。


    但如果我不嚐試,我的存在與否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輕歎了一口氣,將所有的雜念摒於心外,悄然邁步,走上了這條回家的歸途。


    就在我進入到這條通道的一刹那間,這條通道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能夠感覺得到,原本沿著這條通道傳來的數據突然變得**多疑起來,它們在我的身側鬼祟地試探著,似乎想要搞明白我這個突然出現在數據高速公路上的龐然大物是什麽、想要幹什麽。


    與此同時,在通道的那一端,我可以感受到一些危險的力量正在往這裏窺伺。我猜由於數據流的混亂,已經讓它們覺察到了這條通道的異常存在,它們還需要一些時間對這條通道進行分析和判別。一旦判別這條通道的存在並非是被世界法則所許可的,它就將會被徹底抹殺掉。而身在其中的我,也將隨它一起化作虛無。


    我說“它們需要一些時間”,並不意味著它們要圍坐在一張桌子上喝兩杯麥酒開個會研究一下。事實上,這“一些時間”不會超過一秒,甚至還要更短些。


    我以近乎於光的速度在這條通道中穿梭,原先連我眨一眨眼睛都不夠的時間此刻對於數據狀態的我來說是那樣的漫長。隨著我的進入,這條通道的另一段所連接的那個微小的世界隨即崩塌,這也加速這條通道的危險。此時我已經別無選擇,隻有將全身化作一條數據的狂流,倉惶而又迅猛地奔騰。此時我已不屑於隱藏自己的行蹤,那些前來刺探我的鬼祟數據們被我信手一卷便拆得粉碎,繼而扔在一旁。即便是那些必要的數據,我也揮手將它們統統刪卻,因為我要保證這條通道的最大通過量,將自己穿越的時間一微秒一微秒地減少。


    終於,這條通道的出口已經觸手可及。然而與此同時,我已經感受到了那股毀滅的力量來到了身畔。它以不可抗拒的勢頭席卷而來,而目標,正是這條通道的端口。


    我的身軀搶在它到來之前先行穿過了大約三分之一,趁此機會,我揮手扔出了數以千萬計的數據亂流,將整個通道的出口處絞得支離破碎。原先近在眼前的通道出口一下子失去了蹤跡,即便是那無可匹敵的毀滅之力也在刹那間無從下手。


    但這微小的陷阱並沒有阻攔住它多久,在比眨眼還要細小萬倍的時間單位裏,它已經重新調整了戰略,氣勢洶洶地殺將過來。它不再去費力尋找,而是一路抹殺,將所及的一切數據統統除卻,繼而在身後重建秩序。大片的數據亂流在它的屠刀之下毫無抵抗之力,紛紛歸於虛無。


    這是完全壓倒性的戰略優勢,在這個世界上,那股宏偉的毀滅之力所能調用的力量遠非任何東西能夠企及。即便是得到了數據亂流的掩護,那個通道出口也沒能保存多久。轉眼之間,它就在絕對的力量之下化作齏粉,不複存在。


    在確定自己的目標已經被徹底消滅之後,那股毀滅之力停止了在這裏的搜索和逡巡,瞬間消失了。


    它並不知道,在它毫無憐憫地碾壓那些數據亂流的時候,另外一串它看似熟悉的數據騙過了它的搜尋,悄然隱藏於代表著一片灌木陰影的數據之下,一動不動地觀察著這次源世界的無情屠殺。


    那就是我,戰武士傑夫裏茨.基德,一個由數碼構成的有靈魂的生命。我脫出了桎梏,重又踏上了這塊生我養我的大陸。


    遙望遠方,天青雲碧,日暖花香,一片無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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