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趁人之危的舉動馬上就要得逞,嘴唇馬上就要挨到鳶兒那吹彈欲破的臉龐,眼角兒突然瞥見了手中書卷,此時正好翻到了《論語?顏淵》一篇,上麵一行大字清清楚楚,赫然寫著:“孔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這“非禮勿動”四字仿佛是當頭一棒,瞬時砸碎了他那顆流氓的心。


    蘇小丁心頭一緊:“你奶奶的孔老二,偏偏要立下這麽多規矩!害得我流氓都耍不痛快。”當下興致索然,隻得作罷,又拿起書來正襟危坐,接著溫習功課。


    然而他頂著科考的壓力,本就是煩躁不堪,一旁又有嬌鬟依偎,更加心有旁騖,心中鬱塞,悵然不快,一急之下,索性把書擲在一旁,伸手輕柔的把鳶兒的頭抬起,將她倚靠在了身後的樹幹上,轉頭朝柴榮低聲道:“我心中煩悶,你在這裏讀書,我去四處轉轉,散散心。”


    柴榮點了點頭,接著俯首讀書。鳶兒則仍是酣睡不醒。


    蘇小丁匆匆離了樹蔭,信步朝著一排白灰青瓦的房屋而去。這會兒眾童生聽完了馮贇訓話,也都散了場,三三兩兩的結伴而行,嘴裏討論的都是科考的事,蘇小丁越聽越是煩亂,便隻朝著僻靜的地方走。


    轉過了幾排房屋,又不知走了多久,便看到到不遠處有道高高的影壁牆,牆上題著“敏學”二字。四周無人,甚是清幽,心道這裏正好讓他靜心寧神。就走到影壁牆的牆根兒底下,一屁股在了地上。


    此時看著天空白雲飄飄,遠處花枝招搖,倒也頗覺爽快,心道:“我的餘生,如果都能像現在這樣,清閑自在,悠然自得,那可該有多好?”


    “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和那柴榮較真,非要和他柴家立下賭約,前來參加這扯淡的科考!”


    “現在不僅是騎虎難下,而且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連我那嬌憨乖巧的小鳶兒,都仿佛會隨時離我而去……”


    他一會兒尋思那令人煩躁的科考,一會兒又牽掛那清麗可人的鳶兒,果真是左顧右盼,妄自嗟哀,心中厭燥,喉頭做哽,便長長的歎了口氣:


    “哎……”


    怎知他發聲之際,明明耳中也聽到了有另外一人,亦是長長的發出一聲:“哎……”


    蘇小丁心中一凜,嘴裏道:“咦?”然而當他發出這“咦”的一聲時,也有另外一人,同時說了一聲“咦?”。


    先前一句,他還以為是自己幻聽,而後麵這“咦”的一聲,則是真真照照的鑽入耳窩,這影壁牆畔甚是清幽,除了他外哪還另有旁人?當即嚇了一大跳,蹭的一下竄起身來,大叫道:“是誰?”


    伴著他的聲音,也有另外一人同時驚叫道:“是誰?”


    蘇小丁聽的清楚,這聲音分明是從影壁牆之後傳來,心中忐忑道:“莫非牆後另有他人?”輕輕的轉身到了牆後,一看之下,不禁一呆,但見牆後空空如也,隻栽著幾株牡丹花,並無他人。


    蘇小丁道:“奇了怪了,莫非是我考試壓力太大,所以產生了幻覺,疑神疑鬼了?”他一邊皺眉思索,一邊回轉過身來,想繞回影壁牆的正麵。


    怎料剛剛回過頭來,麵前鬥然間竟多出一人!和他臉對臉四目相視,鼻子差點撞到了一塊兒!


    “啊!啊……啊……你……你是誰?!!”蘇小丁素來膽小,還以為是撞到了鬼,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連連往後蹬腿。


    那人也是被嚇了一跳,但他並未太過驚恐,仍是站在原地。


    蘇小丁被驚出一身冷汗,心髒撲通撲通的直鑽到嗓子眼兒來,過了半天才漸漸平複,方敢提起膽量,抬頭打量那人。


    他這才看清那人既不是鬼怪,亦不是妖魔,隻不過也是個孩童,身高與自己相仿,但卻生的膀大腰圓,看起來十分的健碩。麵孔雖然稚嫩天真,但兩隻大眼炯炯有神,顯得極為精神。


    隻不過他膚色甚黑,渾如塗墨,臉膛上還叢叢密密的長著許多麻子,乍然一看,仿佛像個疙疙瘩瘩的煤炭球兒。


    蘇小丁定了定心神,問:“你……你是誰?你幹嘛嚇我?”


    那男孩兒不解道:“你又是誰?咱何時曾嚇你了?”


    蘇小丁撇嘴道:“你幹嘛要躲在我身後,突然冒出來?”


    男孩兒瞪眼道:“咱還想問你咧,為什麽咱歎氣兒,你也歎氣兒,咱說話,你也順勢搭腔?咱找來找去,看你繞著牆轉圈圈兒,就想跟在你身後,和你打個招呼,怎料你突然轉過身來,卻又怪咱嚇你,你說你是不是太也不講道理?”


    蘇小丁這才明白,原來這孩童剛才坐在牆後,也是連聲哀歎,正好和他聲音重疊,他起身繞到牆後麵,而這孩童則正好繞到了牆的正麵,故而沒在牆後看到他人。


    他一想原來是個誤會,也就不再生氣,隻得仍嘴硬道:“我心情不好,所以歎氣,誰會料到你偏偏也要一起歎氣,卻又怪我順勢搭腔?”


    男孩兒道:“這青天白日的,你又為何心情不好?”


    蘇小丁坐在地上,雙手抱膝,低頭悵然道:“我和別人立下了賭約,隻有前來考中了這座狗屁的麗正書院,別人才會把我那未過門兒的小媳婦兒許給我。”


    那男孩兒聽了這話,仿佛十分驚訝,湊上前來,挨著他坐地,喜道:“咦?這可真是巧了!我和你一樣,也是因為看上了一個大家閨秀的小姐!”


    蘇小丁搖頭道:“我和你不一樣!我那小媳婦兒又不是大家閨秀的小姐,她本來就是我的小丫鬟。”


    男孩兒道:“怎麽不一樣?她家是書香門第,嫌咱平時隻知道舞槍弄棒,從來不會文縐縐的編詞兒唱曲兒,所以也定下了賭注,非要咱來考中這座勞什子的書院,學成一番功名,才肯將那小姐婚配給咱!怎奈咱又是忒不爭氣,心中整日想得淨是那嬌滴滴的小妮子,沒奈何,隻能硬著頭皮來這裏報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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