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大了自己的眼睛,竟不敢相信現在斜躺在床上的那個女子便是一直相伴在我身邊,從來都是低眉順目的春歸,原來在掌燈十分,羞怯如春歸者,竟然也是勾人的魅惑,像是地道的風塵女子,不過能有幾人知道她本性嬌柔呢。


    隨即掩去我的驚慌,這便是幽池之內的怨魂,認你生前是怎辦的剛烈,受到了前世蝕骨的傷,冥界不留,進入這幽池之內,便也要扮成這種模樣,不然那九十九次的劫難,要怎樣度過呢。


    春歸的樣貌看上去比我想像中的平靜,至少我以為她會繞著這房間轉,而不是這樣慵懶的斜倚在那看上去皆是風情的大床上。


    “姑娘,您的客人到了,讓他進來麽?”


    一個小婢女低低柔柔的跟春歸請示著,春歸看上去還是一如剛剛的平靜,嘴角還微微勾起了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聲音中夾帶著嬌媚的酥軟,“怎好怠慢了客人,快快有請。”


    之所以會有人進入幽池,並不是他們尋到了這裏的入口,幽池與凡間的煙花之地互相通透,或許哪名男子在這裏被記錄在案,那麽總有一天,他去尋花問柳之時,會通過與青樓相連的結界,走入這不歸地,一如現在,諸葛裕在閻君說的時辰來到了春歸的房門口,這裏對怨魂來說叫幽池,對凡間絕情之男子來說,便要算上不歸路了。


    小婢女領了命令,出門去迎了諸葛裕進門,我睜大了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諸葛裕,閻君帶我走進這裏,我知道他設置了新的結界,因為這結界,這裏所有的人都看不見我和閻君在此,所以我肆無忌憚。


    小婢女領來了一個高挑的男子之後便退了出去,我心中已經了然,因為他那頭不於年紀相匹配的白發,還有春歸明顯顫抖了一下的身體。


    “姑娘,在下可曾見過你?”


    諸葛裕的聲音很沉穩,聽不出看見美女之後那獵奇的竊喜。


    春歸在短暫的錯愕之後又恢複了常態,柔若無骨的身子緩慢的自床上爬了起來,步履輕盈的來到了諸葛裕麵前,露齒一笑,聲音也是我不曾聽聞的媚酥,“瞧這位爺的話說得倒也輕巧,看來是常常光顧咱們這煙柳之地的行家,奴家名喚春歸,雖身陷於此經年之久,卻從不未曾踏出咱們樓裏一步,更不曾見過官爺,想必官爺也是頭一遭光顧了咱們這樓中,試問官爺又是在哪裏見過了奴家的呢?”


    說完一手抬起,隻在袖口露出三根蔥白的指尖,另一手抓著她寬大的衣衫下擺,吃吃的笑了起來,恁的嬌媚可人,舉止形態更甚於煙花裏的魁首,可我還是看見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大概是諸葛裕見到春歸之後的熱絡,讓她的心又冷上了三分吧。


    不過我卻高興了諸葛裕有這樣的反映,饒是如此,春歸便更不會放過與他,既然不會放過,那麽春歸便有再入輪回的可能,此生她有太多的悲苦,我隻能寄希望與來世,或許她再入輪回,上天會念在她本是個心善之人,給她個安生的日子的。


    再去看諸葛裕的表現,他的輕佻讓我心中大喜,“姑娘如是說了,那便是在下記錯了,不過姑娘的麵容,竟讓我想到一個故人,恕在下情難自禁吧!”


    “好一個情難自禁。”


    春歸的聲音突然冷硬了起來,這聲音令諸葛裕一愣,繼而睜著一雙深邃的眼,暗自細細打量了春歸的麵容。


    春歸一驚,發覺自己話中明顯的冷漠,連忙掩飾了冷漠,帶上原本的假笑,輕輕偎依進諸葛裕的胸口,聲音又是那令我難受的媚,“官爺怎般一個風流的人物,都到了奴家的房裏了,卻還要念叨著故人,難不成奴家竟真的相貌肖似你那樓裏的相好了。”


    諸葛裕抿嘴但笑不語,此刻春歸偎依在諸葛裕的懷中竟生出了幾分尷尬的窘迫,是退也不成,進也不成了。


    “姑娘,你是不是很冷?”


    終於諸葛裕打破了兩個人之間的尷尬,問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不過之於諸葛裕是無關緊要的,但對於春歸來說卻是痛角的尖銳,春歸的身子是冷的,幽池之中除了那新來的玉迎幽,怕沒哪個姑娘的身子是熱的,這涼都是這些負心薄幸的男子賜予的,他又怎好在此火上澆油的問出口來。


    春歸離開了諸葛裕的懷抱,款擺著腰身來到床邊的矮幾前,本是擱置茶水果點的地方,卻不想春歸竟然斜著身子歪坐在了上麵,睨著眼睛盯著諸葛裕笑彎了自己的眉眼,“奴家這身子是很冷,所以奴家每夜都離不得像官爺這樣的壯實男子相擁成眠,奴家就怕這身子寒,若獨自入睡,說不準哪個深夜,奴家便要凍死了過去呢。”


    諸葛裕聽見了春歸的話,也緩慢邁步到了秀蓉所坐的矮幾前,俯下身子坐在一側,然後伸手取來春歸身後的水酒,自斟自飲了起來,聲音裏卻顯出了更多的落寞來,“姑娘當真不與在下那故人相同,在下的故人可不會如此說話。”


    春歸聽完之後又吃吃的笑,“莫不是官爺的故人是深閨中的女子,那倒是好笑了,春歸被心上人所負,淪落在此,出身風塵中,又怎比那良家女子,官爺切莫侮了人家的清譽才是。”


    “你說的也是。”


    諸葛裕聽見了春歸的話,也不似尋常客人那樣反駁了她,以便行討好之意,卻順著春歸的話題接過了她對自己的自嘲,眼神中還若有似無的飄著一絲絲的輕蔑,然後又獨自啜飲了起來。


    春歸臉上一暗,坐直了自己的身,隨後直視著諸葛裕的眼,清冷的說道:“想必那人也是官爺喜歡的人,莫不是你的夫人?”


    諸葛裕湊到唇邊的酒杯微微頓了一下,隨即仰頭喝下了杯中的酒,隨即輕輕的回答,“是,正是在下的正房夫人。”


    這次我瞧得明白,春歸臉上的表情明顯的不同了,再在溫柔的女子,麵對著心愛的男人之時,聽到了這樣的話,也不能平靜如水了,何況春歸本就沒有徹底的絕情忘恨,她是不知道,諸葛裕口中的夫人正是她自己,因為諸葛家祠堂裏,供奉著的長媳牌位隻有陸秀蓉。


    “夫人當真好福氣,竟得官人如此的憐愛,卻不知既然憐愛,又為何要到這煙花之地來,就不怕夫人知道了傷了心肝?”


    諸葛裕又替自己滿上了一杯酒,春歸看著他的動作,嘴角微微的翹了起來,這酒本就是為前來送死的人備下的,往日有好色猴急之徒,隻想著抱著自己親昵,每每要灌他們吃下這酒,都要費些力氣的,可今日諸葛裕卻自己給自己一杯杯的斟滿,這是送魂酒,喝下之後,也容不得春歸再次反悔,即便我心中明白他們二人之間是有環環相扣的誤會,但是我卻期待看到結果,期望春歸能當真在春天得有所歸。


    諸葛裕喝完了再滿上的那杯,隨即輕柔的說道:“她不會與我計較了。”


    因為心中的憤然,春歸忽略了諸葛裕落寞的口氣,徑自笑了起來,“我道天下女子多有私心,卻不想官爺竟有如此福氣,擁有如此識得大體的良妻,定要羨煞旁人了。”


    諸葛裕又默了聲,隨即揚起了頭,伸手撫摸上春歸的臉,柔和的笑了,“她雖不是天下至美的女子,可她卻是像你這等風塵的鴇兒所遠遠不及的,你又怎能懂了她的妙處去。”


    聽見了諸葛裕此番說法,我心中兩種不同的感覺融合在了一處,竟拉扯著我殘存的善念,可是我不敢動,我不知道若當真就這樣下去了,他們之間會怎麽樣,利弊權衡之後,我大概能想得出,春歸最後的決定是什麽,我不敢冒險,隻是身子抖得更厲害。


    然後是一雙溫暖的臂膀,閻君竟然抱緊了我,他的懷抱給了我力量,讓我不再糾葛,我相信春歸一生都在順著別人的意願辦事,所以她每次辦下的事情,對她來說都是不公的待遇,今日該她自己做出決定了,隻有她自己走出了那步,她才能真的獲得了新生。


    “奴家自認比不得官爺那妙趣橫生的夫人,但奴家也有自己的好,跟著奴家的男子,這一生便不會再去傷害了別家的女子,不知官爺可會信了奴家這話。”


    春歸說得輕鬆,可我聽得出她話後的蒼涼,是啊,見過她的男子皆入了地府,春歸這是他們的終點,他們此世已無性命再去招搖,又怎能再害了別家女子呢。


    不過諸葛裕卻對春歸的話輕柔的笑了,“姑娘這話當真自信,不過在下或許能信了你的,你的確有勾住男人的本事,在下倒是好奇,以你這樣的女子,又怎甘心屈就在此,你該有更好的前途的。”


    “更好的前途,憑著我的身份,哼,官爺想得倒是輕鬆,若官爺這樣想,奴家倒是想讓官爺贖了奴家去,若官爺府中夫人當真大度,奴家倒是希望她能勻給奴家一張不會冰冷的床位呢。”


    春歸現在已經全無剛剛的嫵媚,語氣裏的咄咄逼人令我也微微吃了一驚,心中不覺暗道:她當真來了怒氣,是因為念起了前世死得冤枉,還是因諸葛裕並不說明的情事,引起了她的妒恨才會如此,心中又猛跳了兩拍,他們的結局,已經呼之欲出了。


    諸葛裕聽見了春歸變了聲的話,竟微微的笑了,慢慢的直起身,我明顯的看見了他身形的不穩,想來那送魂酒的勁道上了來。


    春歸床頭有一盞與這房間極不搭配的小燈,房間裏本沒多少風,它卻搖曳的厲害,並且燈光漸至昏暗,那燈盡之時,便是春歸解脫之際。


    “姑娘與以前來此的客人也是這般說的?”


    春歸皺緊了眉頭,沉默不語,大概是她發現了那搖曳欲熄的燈火,或許她心中還在猶豫,諸葛裕的發在燭火的映照下竟然刺目的驚心,還有他臉上笑著,看他笑著的人卻有想哭的感覺,這樣的諸葛裕,換成是了我,也未必下得去手,何況一直愛戀著他的春歸,哪怕一次又一次的受傷,哪怕最後連自己的性命都送上了,卻還是斷不了愛戀。


    若當真不愛了,本該雲淡風輕,那嫩白的胳膊上縱橫交錯的傷口不是恨的表現,那是愛得深沉。


    “哈,在下知姑娘不會回答了在下,想必相同的話,姑娘早已跟許多人說過了,在下怎會錯認了姑娘的話是獨獨針對了在下呢,你與她何其相似,但你終不是她,你不是她啊!”


    “官爺當真愛的癡,既然愛得癡,又何必要來此,來此讓你我皆不快,這是何必。”


    諸葛裕的眼神開始迷離,他卻一直對著春歸笑,過分纖細的手指撫上了春歸的臉,聲調輕柔,“謝謝你,給了我這樣的錯覺。”


    才說完,身子便軟軟的躺了下去,春歸伸出手,接了諸葛裕一個滿懷,然後就是那麽愣然的站在原處,許久,我才聽見春歸小生的呢喃:“裕,那話秀蓉隻對你說過,並且這一生怕也隻能對你說了。”


    我見到了春歸在燭光的映照下愈加明顯的淚痕,隨後,春歸鬆開了自己緊抱著諸葛裕的手,諸葛裕的身子失去了依靠,又開始慢慢的下滑。


    春歸揚手,身上寬大的罩衫隨即飛揚開來,在空中打著幾個轉,然後慢慢的飄落,在諸葛裕徹底躺在地上之前,春歸俯下身子,抱緊諸葛裕的身體,一個轉身,便讓原本該躺在地麵上的諸葛裕換到了自己的身上,用自己的身子墊在地上,防止了諸葛裕跌傷,在衣衫落下之前,我看見了春歸吻上了諸葛裕的唇,那一吻,不是應對了客人的虛與,是前世秀蓉身死之前,最想做卻沒做到結束。


    罩衫落下,遮住了我欲窺探究竟的眼,呆愣了片刻,我緩緩閉上了雙眼,對著閻君輕聲說道:“帶媚索幽出去吧。”


    “片刻便好,你該瞧瞧的,他們也是因為少等了那片刻之時,便鑄成了今日之局麵。”


    聽著閻君靠在我身邊魅惑的聲音,我有一瞬間的恍惚,他比這幽池之內所有爭奇鬥豔的怨魂更加的誘人,或許這‘媚索幽’的名號,我受之有愧,玉迎幽也未必能擔得起,真正的‘媚索’是閻君,隻有他的‘媚’才能當真‘索’盡天下癡怨之人。


    下麵有衣料摩擦的聲音,我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春歸已經翻轉過身子,現在躺在地麵上的是諸葛裕,春歸正趴在他身體上,微微支撐起上半身,眼中還閃爍著淚痕,可是她的手已經高高揚起,隻一下,那手便可以穿過諸葛裕的胸口,撫上諸葛裕躍動的心髒,這樣的死法雖然震撼,不過卻也迅速,幽池中的怨魂,多半采用這樣的方法讓死亡來得迅速,讓對方在溫柔的陷阱下結束自己的罪孽。


    可是,就在春歸的手指距離諸葛裕的胸口不到一寸的距離時,春歸卻愣在了原處,隨即迅速的起身。


    我錯愕的看著眼前的突發狀況,有些不明就裏,又是閻君給我解答了疑問,用最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呢喃,“諸葛裕剛剛朦朧醉語是:秀蓉,我愛你!”


    我張大了自己的眼,看著下麵突然跪地的春歸,這麽多年來,或許這次哭得最淋漓,可她的臉上卻綻開了幸福的笑。


    紅塵中的癡男怨女,一個‘愛’字,前塵舊怨皆是雲煙,春歸匍匐在地,聲調輕柔卻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媚索幽姑娘,春歸此番是當真要負了您的願望了,春歸明白姑娘是真心的待我好,可這個男人,我還是下不了手,既然不能下手,春歸便已經了然自己的命運,三年時光,春歸與姑娘相伴,春歸衷心的希望,姑娘能幸福。”


    “不……”


    感覺到了春歸的決定,我想要下去阻止了她,卻被一邊的閻君緊緊的抓住懷中,我的掙紮與反抗怎能比得過閻君的力道,我看著那搖曳的燈火越來越暗,看著春歸漸漸朦朧的臉,我放了聲的大喊,可是再怎般大的聲音,連我自己都聽不見了,因為我竟然失聲了!


    前塵,秀蓉為諸葛裕懸梁身死,難道後世,秀蓉已無出路,她會在此魂飛魄散,帶著一生的傷,半生的愛,和最後的了然,閻君掌管幽池已逾千年,卻不曾聽聞有活著走出幽池的男子,春歸,你恁的癡傻,此時殺了他,你們或許還有來世,為了一時的心慈手軟,竟會決絕至此。


    感覺到猛然下墜,然後我與閻君出現在了春歸麵前,我看著春歸含淚的眼中竟出現了我不懂的雀躍,不久便不存於世的魂靈為何會有這樣開懷的表情。


    春歸望著我皺緊的眉頭,輕輕的怨歎,“姑娘,我知你不會舍我,但春歸卻要負了姑娘了,曾言若有來世,我為姑娘當牛做馬,現在看來,春歸又犯下了口舌之能,有說卻辦不到了,在此,春歸很高興還能再見姑娘一麵,請姑娘受春歸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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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期快要結束了,也不知道親們假期開心麽,嗬嗬,還有兩天,好好過了!看在戀喜這麽努力的份上,希望親們新的一月繼續支持戀喜,叩謝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qidian.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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