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寺,蘇州十景之一,一年四季,都有許多香客坐船漂liu而下,前往金山寺燒香拜神。據說寺裏的菩薩十分靈驗,心誠磕拜,往往有回應。故而此寺建立百年,香火是越來越旺盛——天統王朝向來反釋,但金山寺飽經風雨而屹立不倒,其中必然有外人不知曉的獨到之處。


    陳劍臣要去金山寺的原因,緣於和拂曉和尚的見麵,故而想過去走一趟,說不定會有收獲。眼下看皇甫員外的反應,心裏一動,覺得皇甫員外可能對金山寺有所了解,就問:“員外,莫非你去過金山寺?”


    皇甫員外卻搖搖頭,麵露苦笑:“老夫哪裏敢去?”


    他這句話語焉不詳,可陳劍臣大概也能猜測出些原因:妖類境界達到金丹,即可化出人形,敢於行走人間而不怕驚世駭俗。不過他們化出的人形,在沒有真正達到至境之前,始終存在這樣那樣的弱點。


    首先怕接觸到和本體犯衝的事物——這一點蛇類最明顯,它們化出人身後如果接觸到雄黃等物,大受刺激後便會原形畢露;


    其次人間太大,也不是什麽地方都能去得的。比如xuè氣極其旺盛之地,諸如jun營,等閑妖物化出的人形就去不得。皆因那裏的xuè氣太過於旺盛,連接成片,旺盛如雲,被成千上萬的剛陽xuè氣一衝,妖物的人形就會受不了,同樣會被打回原形來。而道門釋家的修士修煉之地,一般妖物更不敢去了,過去豈不是自尋si路?


    至於普通的城府鄉鎮,人口固然密集,但xuè氣多而不夠凝聚,妖類變作人身從城門進去,一般都沒有什麽問題。


    這是妖比鬼魔精怪所勝出的優勢。


    皇甫員外接著解釋道:“老夫雖然略有修為,卻也不敢去金山寺,必繞道而行。實不相瞞,金山寺中有兩件威能無窮的fǎ寶,一為黎明塔,一為飛來鍾。別的不說,光是飛來鍾的鍾聲,老夫就聽不得,一聽必原形畢露,魂神受傷不可。”


    陳劍臣哦了聲,看來這金山寺果然非同尋常,光是這兩件fǎ寶,就足以用來鎮寺了,難道朝廷不向其下手,是有所顧忌?


    “員外,你清楚金山寺的來曆?”


    皇甫員外手撫長須:“八百年前,度印囯釋家開始內傳入中原。第一批進入王朝傳教的苦行僧,個個心誌堅定,都曾在他們的佛祖麵前立下宏願,要將釋家發揚光大。為表決心,他們進入中原後往往都是到最偏僻,最險峻的地方建立寺廟,而且都是靠自己的力量,一磚一瓦地把寺廟建立起來……”


    對於這些事情,陳劍臣深有體會,就算在前世時空,也會有些虔誠的和尚,十年如一曰地在高山險峰處開鑿山道,或者在山體之上雕刻佛像。


    如此浩大的工程,如此繁重的工作量,獨立完成,令人不得不佩服這些僧侶的頑強意誌,以及信仰的純粹幹淨。


    陳劍臣沒有出聲打斷皇甫員外的話,聽他繼續往下說:“釋家內傳,大開方便之門,並沒有耗費多少歲月就讓許多百姓信奉。相反本生本土的道門,因為講究逍遙無為,遊戲人間,反而得不到百姓的尊奉……隻數十年間,王朝各州地界,許許多多的寺廟猶如雨後春筍般林立而去——當然,其中也有不少深居高山的僧侶傳道未成而被豺狼虎豹吃掉的。也就是那個時候,當朝皇帝見釋家勢力擴張厲害,便有意識地屢屢頒下反釋令,限製釋家寺廟的建立,以及限製百姓出家的行為……”


    “在中原,釋家最鼎盛的時期寺廟總數達萬座,其中最出名的有三間,第一是北方的小雷音寺;第二是浙州金huá的蘭若寺;第三,就是蘇州的金山寺……”


    聽到蘭若寺之名,陳劍臣霍然一驚,隱隱想到了某些能拉動神經的事情來。


    “隻是後來經過朝廷的屢次打壓清洗,釋家的昌盛ju麵很快又衰落下來了,大部分寺廟裏麵的和尚被抓的被抓,被逐的被逐,其中寺廟自然而然就荒廢掉。這就是現在許多山脈之中,總是能看見破落的寺廟的緣故。小寺廟基本喪失了生存的條件,而大寺廟也難以為繼,小雷音寺和蘭若寺都相繼破敗,唯獨金山寺堅持了下來,至於到底為什麽,其中深層次的原因老朽也是不知道的。”


    皇甫員外修煉數百年,又愛好在人間走動,聽聞見識就像一座曆史博物館一樣,知道許多曆史大事。現在他娓娓道來,將釋家在天統王朝的發展曆程概括性地說了出來,令得陳劍臣大長見識——要知道很多內幕性的東西,史書上的記載往往是以春秋筆fǎ而裝飾過的,根本不可能是真實的真相。


    陳劍臣一皺眉,忽然問:“員外,那當今聖上為何又要重新從度印囯請來僧侶,大開弘fǎ大會呢。”


    皇甫員外搖搖頭:“這個老夫我也不清楚,人心難測,更何況一位皇帝的心思?老夫隻聽說京城弘fǎ大會召開之時,天下道門都派了代表出山前往京城的。而那時候的京城風雲變化,可惜我無fǎ見到。”


    這個情況陳劍臣是知道的,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結識到慶雲、廣寒兩位道長,以及蜀山劍修燕赤俠。


    京城盛會,饒是皇甫員外修為高深也不敢去看,別說那些道門釋家的修士高手,光是鎮守京城的數萬黑衫衛,他就為之頭疼,不敢輕舉妄動了。作為京都,皇帝所在的地方,京城戒備豈是普通府城所能比擬的?皇帝居住辦公的紫jin城內更是高手如雲,zàng龍臥虎。據說,紫jin城中有厲害fǎ寶鎮守著呢。


    一代王朝,立囯近千年,底蘊不知道深厚到了什麽地步。關於皇室的各類傳聞也是甚囂塵上,千奇百怪,什麽樣都有,其中甚至有皇室xuè統非人的liu言——


    既然非人,那又會是什麽?難道真是所謂的龍?


    真龍天子?


    當然,這些liu言極為滑稽,虛無縹緲,也不敢多作討論。禍從口出,非議皇室,那可是誅九族的大zui。


    朝廷zhèng令,每一項推出後麵都隱zàng著十分複雜的東西,縱然陳劍臣絞盡腦汁也無fǎ看透。皆因他現在一介秀才,沒有參與到廟堂裏去,又怎麽能看透其中的奧妙?


    思索無果,不如拋之腦後。


    此時皇甫員外沉聲道:“留仙去金山寺,莫非是為了會一會那拂曉和尚嗎?他可是金山寺禪院首座,修煉出了八轉真身的高僧。”


    那一個風雨之夜,在東山南嶺發生的事情,皇甫員外都沒有隱瞞地對陳劍臣說了。


    釋家的八轉真身,等於道門的fǎ相之境,能變化出一尊fǎ身來,奧妙無窮,靈用無比。這一些,就不是陳劍臣所能理解的。具體情況,哪怕皇甫員外也了解不多。他隻知道拂曉真身一出,他就顫顫抖抖,心頭萌生不出絲毫的抗爭念頭,逃跑是第一本能。


    無它,隻因皇甫員外所修煉的道門fǎ訣裏麵曾融合了某些釋家的理念進去,並不純粹。


    他心中有佛!


    既然有佛,麵對拂曉強大的真身,自是一敗塗地。


    皇甫員外家傳fǎ訣名曰《陰陽玄海訣》,是其最核心的秘密,並沒有和陳劍臣分說——每個人的心中都會有秘密,何況他是隻老狐狸?


    這就像陳劍臣身懷《三立真章》的秘密,不會輕易告訴別人一樣。


    陳劍臣點點頭:“那時候,拂曉和尚曾邀我去金山寺一敘。”


    皇甫員外喃喃道:“他知道你身懷正氣,應該是請你去講禪的。”


    “也許吧。小生覺得,去一趟見識一番也好。”===


    皇甫員外點一點頭:“道佛儒三家,雖然理念各個不同,但並不乏可以互相印證的東西。或者,你去和他講禪之後,能夠提高你的正氣修為。”


    現在陳劍臣雖然凝練出了五十道正氣,正氣化劍已達五寸長短,但整體而言還是比較孱弱的。最大的缺點是不能外放,隻可存在於神魂之中。遇到強悍的敵人對手,如果一心攻擊他的肉身,那陳劍臣就捉襟見肘,就會出現致命的命門。


    皇甫員外送他一件金蠶衣,就是要給他一種外物形式上的保護——但外物始終是外物,一件金蠶背心豈能保護得住周身所有的要害?


    ……


    “什麽,先生你要去見那壞和尚?”


    聽到陳劍臣要去金山寺,jiāo娜一下子蹦跳起來。


    陳劍臣淡然道:“見見又何妨?”


    jiāo娜嘟嚷道:“那和尚長得一副好皮囊,可居心叵測,要是他把你關在金山寺裏,不放你出來了怎麽辦?”


    陳劍臣嗬嗬一笑:“問題是他關我幹嘛?沒這個必要的。”


    jiāo娜撅起小嘴:“誰知道呢!”


    “你放心吧,我覺得這和尚雖然有些執念,但不至於蠻不講理。否則上一次在蘇州城,他就不會放過你了。”


    “哼,那是因為有先生擋住他的路……反正我覺得這和尚可è,不是好人。”


    爹爹差點命喪拂曉之手,要jiāo娜對他有好感,那是不可能的。他們父女要搬走,主要也是擔心害怕被拂曉找上門來降妖除魔。


    陳劍臣道:“放心吧,沒事的。”


    jiāo娜哼哼了兩聲:“好吧,既然先生心意已決,我也不好阻擋了,要是那醜和尚真敢為難你,娜兒就豁出去了,不惜把整條蘇州河掀起來,水漫金山寺。”


    啊!


    陳劍臣一愣神,聽到“水漫金山寺”這五個字,頓時有印象深刻的回憶畫麵閃現出來。隻不過他心知肚明,這個世界不可能有那一青一白的蛇仙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了。至於青蛇倒有一條,但此青非彼青。


    “嗬嗬,皇甫小姐,貌似你很害怕拂曉和尚哦,也敢去水漫金山寺?”


    jiāo娜大拇指一抹小鼻子,倔強地道:“誰說本小姐怕他,我隻是打不過他而已。”


    陳劍臣哈哈一笑,不過這小狐狸精對自己的這份關懷倒是十分真摯,毫無虛偽,聽著心窩子一暖:自己穿越以來,沒有結識到幾個好友,反而和狐狸精們打起了交道,莫非冥冥中有注定?


    第二天一大早,陳劍臣離開hu莊,到蘇州河邊坐船順liu直下去金山寺。皇甫員外和jiāo娜一直送他上船才揮手作別。


    船是那種普通的wu篷船,因為是順liu的緣故,那艄公也無需劃槳,隻掌舵好了就行。


    蘇州河兩岸景sè本來如畫,隻是在嚴寒冬天裏,畫境被霜雪多破壞了不少,放眼看上去,多有cǎo木枯黃的跡象,平添幾分枯萎蕭瑟之意。


    “公子,你是要到金山寺裏燒香拜佛的嗎?”


    一臉風霜的艄公搭訕問道。


    “嗯?”


    “嗬嗬,公子一看就像外地人,你有所不知,金山寺裏麵的香火mài得可貴呢,你要是想上香的話我可以帶你去另外一個地方mǎi,價格保證便宜三分。”


    原來是個掮客……


    陳劍臣麵露微笑,淡然道:“我不是去燒香拜佛,我隻是去金山寺見佛的。”


    拜佛?見佛?


    有甚不同?


    艄公搔搔頭,不明所以,不過他也識趣,不再嘮叨打擾。


    wu篷船的速度不算快,但漂得很穩,因為風大的緣故,陳劍臣在船頭站立了一會後就轉身回到蓬內坐定,閉目養神。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的功夫——


    鐺!


    一聲悠揚的鍾聲驀然從遠處傳出來,如水波漣漪,層層泛起,非常的悅耳動聽。聽起來,竟有一種“繞梁三月”之感,頓時一句古詩不由自主地湧上心頭:“萬籟此俱寂,唯聞鍾磬音!”


    那是金山寺的鍾聲,飛來鍾的聲音,金山寺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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