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夜深。


    開發區某棟寫字樓十三層,透著緊張,帶著壓抑。作為互聯網技術方向的研發骨幹,三十三歲的唐浩正在劈裏啪啦地敲著鍵盤。三台液晶顯示器上的數據、代碼和模型構成一個精彩的數字世界,讓人眼花繚亂,不明覺厲。


    驀地,一陣急促的回車鍵之後,唐浩臉色一喜,身心放鬆地靠向椅背,同時端起手頭早已涼掉的咖啡一飲而盡!


    糾纏了他三天的超級bug,終於搞定了!距離經理下達的解決期限,還有七個小時。明天上班的時候,總算可以交差了。


    短暫的成就感之後,濃重的疲憊感排山倒海地襲來。唐浩勉強起身,看著窗外的萬籟俱寂,心中隻剩下寂寥。


    就算是研發骨幹,又怎樣?就算是技術大拿,又如何?除了小小的自我成就感之外,得到的並不足以償付全部的努力。更何況對於這個庸俗的社會,那點成就感卑微的像粒沙子,無人問津。


    ……


    唉!


    一聲歎息,唐浩拿起車鑰匙,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陰森森的地下車庫,角落裏的奧拓已經披上了一層細細的灰塵。開門上車的刹那,唐浩歸心似箭,不為別的,隻為能夠痛痛快快地睡一覺。


    奧拓晃晃悠悠地離開寫字樓,很快像條老邁的矮馬狂奔起來。十多分鍾後,車子爬上一座引橋,唐浩大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以至眼裏有淚水流出。


    忽然,對麵射來一道濃烈的白光。


    哈欠之後的唐浩,心神驟然繃緊,可是身體的疲憊讓他的動作仍然慢了一步!奧拓車依然嘶吼著衝入了白光之中……


    霎時,一切歸於寂靜、平靜和寧靜。


    唐浩殘留的意識自問道:“我這是死了嗎?”


    問題勾起了思考,仿佛掀起了腦海裏的巨浪,漸漸匯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撕扯著唐浩那點殘留的意識。


    掙紮,帶著無窮的力量,可是仍然徒勞無功。


    下一刻,唐浩的意識被漩渦吞噬,進入到另外一個世界。可是他的掙紮還在,以至於見到新的世界時,根本停不下來!


    嗬嗬,啊!


    唐浩驟然睜開眼睛,午後的斜陽透過車窗懶散地照在他的臉上,腦門上掛滿了汗珠,後背貼著椅背,早已汗濕一片。


    嘎~


    與此同時,車子突然停下。


    身邊轉過來一張黝黑的臉,語出關切地道:“浩,怎麽了?”


    “爸?”唐浩揚聲道,語氣明顯帶著驚訝,可是眼角的餘光瞥見周圍詫異的眼神,生生地把他後半句話憋了回去。


    斜陽,公路,長途車。


    這一幕深藏記憶。


    入眼的一切,目光遊離間,喚醒了腦海裏青澀的回憶。


    “爸,這破車今天一共壞了四回吧?”


    唐父掏出煙盒,猶豫著沒點,“可不是?照這樣下去,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到東方大學報道。”


    燥熱的車廂裏喧鬧起來。


    “哎,師傅嘞,你這車子是不是早該報廢了?咱們從早上六點上車,到現在都下午三點,還沒到燕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們要去首都呢吧!”


    “就是,一共二百多公裏的路程,再不濟,半天也該到了。”


    “真愁死人嘞,這裏離燕南還遠不遠啊?”


    一車人議論紛紛,胖墩墩的司機和瘦高個售票員沒有說話,先後下了車。二人圍著客車轉了一圈,胖司機抹了把臉道:“看這情況,估計走不了了。”


    瘦高個語氣不耐煩地道:“那怎麽弄,一大車子人,總不能丟半路上吧?”


    胖司機臉色不悅,揚揚手臂道:“你打電話問問,那輛好車是不是能回來接一下?算時間,那車早該到燕南了。”


    瘦高個走到一邊打電話去了。


    一車人不明所以,唐浩卻站起來道:“爸,我們下車透透氣。看這情況,一時半會走不了。”


    唐父正想抽根煙,於是跟著下車。


    路邊草地上,唐浩看著父親道:“早知道一路這樣辛苦,就不讓你跟著來受罪了。”


    唐父臉色一整,掩飾不住內心的關切道:“燕南畢竟是大城市,你人生地不熟的,我不親自把你送到學校,怎能放心?何況東方大學是名牌大學,我陪你來,也是長長見識。”


    這話放在十分鍾前,還是客觀正確的。可是現在嘛,唐浩心裏苦笑。燕南這個他待了十幾年的城市,真不能算是地不熟了。可是自己從三十三歲重生到十八歲,實在是驚世駭俗,不能言說。


    唐父走到一邊抽煙去了,唐浩看著遠處的斜陽,長出一口氣。腿部的酸麻漸漸散去,背後的汗濕勁兒也清爽了幾分。眼前的一切看起來都極其真實,唐浩沒有去掐自己,因為他知道這不是夢,而是真的現實。


    曾經的十八歲,也就是2001年,唐浩滿懷希望,到東方大學報道,指望著名校的資曆,助他實現人生價值,成為一名棟梁之才,大大地長出息,光耀門楣,孝敬父母。


    可是十五年過去了,他依然沒有實現這些願望。至少在遇到那束白光前,他距離這些願望目標,還差著十萬八千裏。


    現在人生意外回檔,十五年的人生經曆,猶如一部寶典,成為他走向人生巔峰的不傳之秘。


    如今的十八歲,疏忽間,唐浩完成了無聲無息的蛻變。曾經幼稚單純的想法被推翻,變成現實刻薄的認知。好吧,說人話,就是唐浩的三觀瞬間被刷新,他從一個生澀懵懂的少年,一變成為成熟功利的俗人。


    當然,僅僅意識上的轉變,並不足夠。很多技術大拿不能蛻變為成功人士,不僅是因為他們意識不足,更是由於他們在社交方麵的能力欠缺。


    想通這些,唐浩再一次信心滿懷。看著父親熄滅煙頭往回走,他快步迎過去。


    “爸,我想了想,這回帶來的學費和生活費,你都帶回去吧。今年我十八歲,已經到了自力更生的年齡。以後,上大學的一切費用,我來解決。”


    唐父倆眼一瞪:“你解決,你怎麽解決?這次家裏攢下你的學費和生活費不容易,你要是真的體恤我和你媽,就好好學本事,等大學畢業,找個好工作。錢的事情,不是你該操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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