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車,回到朱雀街,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街上的行人不多,快要下班的時候。唐唐不知道回來沒有,他想著,打開了門,卻怔了一怔,聽見廚房中有聲音。


    唐家兄妹,都不是喜歡進廚房的人。唐唐雖然一段時間折騰過,但發現自己手藝不值一提後,也就棄守了那塊領地。那麽,如今在廚房的人是誰?


    他抿了唇,慢慢的走過去,履地無聲。


    陽光從廚房的窗戶照進來,照在切菜的女孩子頰上,有些沉謐。她比唐唐略矮一些,穿的似乎是唐唐的衣服,自己重未見過。


    總不會有人惡意到人家來切菜做飯吧,陌香失笑,也許是唐唐的朋友或同學吧。


    他輕輕叩響了門。


    女孩受驚的回過頭來,看到他,愣了一愣,眼睛卻迷蒙起來。忽然放下東西,奔了過來,撲到陌香身上。陌香素來不喜與人親近,本欲推開,卻聽女孩子喊了一聲,“二哥,”遲疑了一下,就被緊緊抱住。


    “阿陌,你回來了。”唐唐聽見動靜,抱著雪兒從樓上下來。怕陌香反應不過來,連忙道,“你妹妹小絹過來找你。你寢室裏那些同學找不到你人,就把她送到我這裏來。阿陌,你怎麽手機又不開機?”


    他取出手機來看了一看,道,“沒電了。我下次記得充。”


    他懷中的秦絹並不說話,隻是眼淚不停的掉,落在陌香胸口上,很快濡濕了一片。陌香前世並無親人,與師傅師兄之間相處亦淡,不知道如何安慰秦絹,默然半響,撫摸著秦絹的發絲道,“小絹,不要哭了。”


    雖然他們是兄妹,此情此景,唐唐心中還是不知為何,生出了一點酸澀。緊緊的抱住了懷中的雪兒。雪兒覺得不舒服,吱的叫了一聲,撲進了剛剛推門進來的唐希言懷中。


    唐希言怔了一下,接住雪兒,看見陌香懷中陌生的女孩子,眯起了眼睛,淡淡道,“秦墨,你可不可以介紹一下,這位女孩是誰?”


    秦絹從哥哥懷中抬起頭來,尷尬的抹了眼淚,道,“唐大哥好,我是秦墨的妹妹,我叫做秦絹。”


    “他難道當我們家是難民收容所麽?”唐希言隱忍了怒氣,待到陌香帶秦絹回房,才發作出來。


    “希言,”唐唐回頭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要這樣說。小絹,她也很可憐的。”


    “是啊。可憐。”唐希言冷笑道,“唐唐,全中國有無數和她一樣命運的少女,你自己說,如果她不是秦墨的妹妹,你會管她死活?”


    他的話太犀利,唐唐瑟了一下,正色道,“也許你說的對。但是人家已經求助上門,總不能趕出去吧。你不要怪阿陌,他也是剛剛知道他妹妹來找他。”


    “小絹,你到北京來,媽媽知道麽?”陌香想了想,問道。


    “沒有。我是偷偷溜出來的。”秦絹低下頭去看自己足上單薄的布鞋,沾滿了塵灰。唐唐給了她換洗的衣服,卻忘了借她一雙鞋。而她自己,也不好意思提起,寧願冷的發僵。事到臨頭,她反而冷靜下來,“那天,你打電話回家,話沒有說完,我以為……。我是偷偷跑出來的。藍家迎親的人不見了我,媽媽這個時候,一定很生氣了。”


    陌香點了點頭,“那我先打個電話回家報平安,免得媽媽擔心。”


    秦絹點點頭,膽戰心驚的看著二哥撥打著那個有些熟悉有些陌生的號碼,過了一會,夾雜著火氣的女聲道,“喂,小墨麽,什麽事?”


    “媽媽,”陌香遲疑了片刻,才問道,“小絹怎麽樣了?”


    “不要提了。”提起女兒,秦母暴跳如雷,“結婚當天,她居然跑掉了。我丟盡了臉麵,藍家人說我們跟他家開玩笑,要求退還聘禮。那個死丫頭,有本事不要回來。”


    秦母的話,對秦絹有很大的威懾作用。縱然隔著一個話筒,秦絹隱約聽到,依然麵色慘白,搖搖欲墜。陌香安慰的望了望她,道,“媽媽,跟你說一聲,小娟現在在我這兒。”


    “什麽?”秦母的聲音驀然大了起來,“那個死丫頭,倒真有膽量。小墨,你把她給送上回家的火車。”她咬牙道,“她扔下這麽個爛攤子,總不能全部由我收拾。”


    秦家家中,最有權威的就是秦母。秦父雖是一家之主,卻因為性子老實巴交,被秦母壓的死死的。除了秦母溺愛的長子秦文,次子秦墨和幺女秦絹,都很怵這個媽媽。秦絹不忍見二哥為難,幾乎要開口道,算了,二哥,就送我回去吧。卻聽少年道,“小絹既然逃到我這兒來,就說明,她不想嫁給那個人。這樁婚事還沒解決之前,我不能放她回去。”


    此語一出,聽到的兩個人都一怔,秦母不敢相信,一向聽話的次子竟然敢違抗她的話。秦絹也不敢相信,並不是很親近的二哥,會為了維護她,跟母親對抗。


    “小墨。”秦母震怒道,“你胡說什麽,小絹是我女兒,我會害她麽?”


    “我也相信媽媽不會害她,”陌香沉穩道,“但是,將小絹這樣草率的嫁出去,我也看不出來,是為了她好。”


    “好……”秦母氣的說不出話來,然而隔了十萬八千裏,她也不能拿兒子怎麽樣,隻得道,“你長大了,有見識了,可以不聽媽媽的話了。但是你不要指望我會付小絹在北京的生活費。你一個學生,養的起她麽?更何況,你自己的生活費,還是我和你爸在供著呢。”


    陌香輕輕歎了一聲,道,“這些,我自己想辦法。我今天打電話回去,隻是想告訴媽媽,小絹在我這裏,你不用擔心了。”


    他掛斷了電話,回頭看見秦絹呆呆的臉,怔了一怔,拍了拍她的額,問道,“怎麽了?”


    “沒事。”秦絹回過神來,想要笑,眼圈卻紅了,“我以為,”她道,一種歡欣從她的身上透出來,“二哥會聽媽媽的話,把我送回去呢。”


    “傻丫頭,”陌香失笑,“你是我妹妹麽,我不會讓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


    秦絹撲哧一笑,覷著陌香的側臉清華,“二哥,”她若有所思道,“我覺得,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沒有發覺陌香倏然有些緊繃的下頷,笑語如花道,“二哥變的更好看了,也比以前有擔當了。在大城市裏讀書就是不一樣吧。”她悠然神往,卻又想起小時候,因為家中生計不好,自己是唯一的女孩子,被迫輟了學,有些神傷。


    “可是,”她又憂慮起來,“現在怎麽辦呢?哥哥沒有錢,我總不能一直住在唐家。”她雖然柔弱,卻也看的出一些事情。唐唐對她的態度很軟,但那個叫唐希言的男人,顯然不歡迎自己這個不速之客。其實,就算不是這樣又如何了,哥哥已經是住在別人家裏了,難道還能帶著她一起。她雖然讀的書不多,人情世故還是懂的,非親非故的,如何好意思吃人家住人家的。這個城市很繁華,卻沒有她的落腳之地。


    “你不用擔心這個,”陌香皺眉,這個女孩子才如許年紀,卻想的太多。“小絹,你今天也比較累,先休息一晚上。既然哥哥在這裏,這些事情,還輪不到你操心。”


    秦絹怔了怔,張口想說些什麽,然而陌香已經轉身出去了。樓道上的燈光照過來,暈黃在寒夜中的溫暖,將陌香的影子拉了出來。陌香的身影有些纖瘦,可是她望著,慢慢有了安心的感覺。記憶中,二哥並不是一個能讓她安心的人,他纖瘦,柔軟,懼怕母親,卻不把自己這個妹妹放在眼中。而他,不過是出了山溝,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大都市待了一年半,就有如許變化。她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為了什麽,但至少,她很喜歡這種變化。


    折騰了這許久,晚飯卻還沒有開始做。秦絹搶著道,“我來吧。”


    “在我家,都是我在做飯的。”她局促的笑著解釋,“媽媽說,洗菜做飯,就是女孩子該做的事。”


    唐唐聽的發怔,“可沒有人跟我這麽說呢。”


    陌香知道,若是自己不在,秦絹一個人麵對唐家兄妹,會更尷尬,微微一笑,沒有繼續爭執。


    廚房裏飄出了飯菜的清香,唐希言銳利的盯著陌香,問道,“若是你家一直是由你妹妹掌勺,那麽秦墨,你的廚藝是怎麽學出來的呢?”


    雪兒吱吱的叫喚,在眾人周圍走了一圈,最後窩進了唐希言的懷裏。


    唐唐心思慢慢沉下,聽陌香悠悠道,“我後來出來上學,對這個有興趣,特意找人學的。”


    “是麽?”唐希言將信將疑,但也找不到反駁的話,隻得作罷。


    秦絹的飯菜做的也很可口,但一桌子的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吃的心不在焉。隻有雪兒,捧了特意為她準備的蛋花糊,吃的盡興。


    到了晚上,陌香將客房讓給秦絹,自己收拾了臥具,準備在書房窩一晚上。秦絹拉著他的衣擺,愧疚道,“二哥,我麻煩你了。”


    陌香不在意的一笑,替她掖了掖被角,轉身離去。


    出了門,看見唐唐穿著厚厚的棉睡衣,站在樓道口。


    “你打算怎麽辦呢?阿陌。”她咬著唇問道。


    燈光下,她的眸子閃閃發亮,“無論如何,我總是支持你的。”


    陌香點點頭,心中有些溫暖窩心。這世上,每個人都有他的責任,他要盡力保護身邊的人安好,雖然,現在,他並不知道要如何去保護。


    這個時代,他還是太陌生了點。


    秦絹是他的妹妹,唐唐呢,他想起文竹道館中,尚竹生贈他劍的時候,曾經笑著說,“紅粉贈佳人,寶劍贈英雄。”


    佳人是一個太旖旎的詞,唐唐,是他放在心中最親近的地方的一個女子。此生無人可以代替。


    但是他知道,唐唐要的,不僅於此吧。


    她要的那種感情,他的前半生太過匱乏,並不曾體會。他並沒有辦法,給她一個肯定或否定的答複。


    隻能等著天長地久,水落石出。


    “好了。”他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有辦法的。”


    唐唐點點頭,雖然心下替他一籌莫展,心境卻開朗起來。


    她亦是毫無來由的信任著陌香,因為,這個少年,能給她安心的感覺。仿佛,隻要待在他的身邊,再大的風雨,他都能為你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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