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雅座清幽,窗明幾淨,一桌豐盛的酒菜尚沒有動過,顯然是在等人。


    小馬走進來的時候,趕車人正在端詳著手裏的一把刀。刀長不過一尺左右,刀鞘做工精細,配飾華麗,刀柄鑲金帶玉,刀鋒瑩光流動,明亮逼人。確實是一把難得的寶刀。


    小馬自然認得這把刀,因為晌午以前,這把刀還在他的包裹裏。這把“麒麟刀”是他十歲那年慕容莊主送他的。那一年的中秋,義父帶他到慕容山莊做客,逗留了數日,慕容莊主對他青睞有加,竟以麒麟寶刀相贈。十二年來他一直帶在身邊。此刻趕車人拿在手中反複端詳,似有沉思。


    聽到腳步聲,趕車人放下刀,起身抱拳,道:“剛才多蒙恩公仗義相助,在下感激不盡,略備薄酒,聊表謝意。”


    “慕容姑娘太客氣了,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慕容姑娘?咳咳,恩公莫不是在說笑吧。”


    “姑娘既然認得這把短刀,自然能猜到我是誰,我已經知道姑娘在杭州城外被血魑堂攔截一事,剛好有事想請教姑娘。”


    趕車人見小馬如此說,言道:“蒙恩公相救,本不該相瞞,但韋媽媽一再叮囑此次回山莊恐怕凶險異常,要我沿途一定多加留意,萬不可輕信於人。”說著,眼圈泛紅,淚光隱現,繼續道:“韋媽媽為了護我周全,此刻怕是已遭不測,還有惜兒,我們情同姐妹,我卻自己一個人逃走了。”


    “姑娘所指是杭州城外一事?”


    “是的。我從八歲那年就跟了妙手神尼在菩葉山習武修行,十二載也就回了兩三趟家。不久前,爹爹傳信於我,說是家中一切安好,無須掛念,囑我近期不必急著回家,專心跟師傅學藝。我知道父親一向對我疼愛有加,一直都是言喜不言憂。看了他的書信,我總是心神不寧,憂心重重,思來想去,我決定回家一趟,所以稟明師傅,便和韋媽媽、惜兒下山來了,那韋媽媽是我娘的好姐妹,從小看著我長大,這些年一直在身邊照顧我的飲食起居。她女兒惜兒小我一歲,我們從小到大都是形影不離,情同姐妹。”


    “我們一路日夜兼程,沒幾日就進入浙江界內,韋媽媽發覺我們被人盯梢跟蹤,初時以為是什麽毛賊小偷,也沒怎麽放在心上,但一連三日,他們卻是訓練有素的隻是暗中尾隨。韋媽媽那一日來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易容喬裝尾隨那盯梢的人。”


    “一路尾隨了許久,就聽得當中一個矮矮胖胖的人言道:‘堂主讓我等捉拿慕容雲天的女兒,這都兩三天了,都隻跟不抓的,也不知護法是何用意。他們倒是在杭州城裏逍遙快活,咱哥倆就辦這苦差使。’那瘦個子就說了:‘難怪大家都叫你豬頭,你還真是豬頭,那慕容姑娘我等都沒見過,總得打聽清楚吧?逢人就抓,難免打草驚蛇,你以為慕容山莊那麽好招惹嗎?你我在堂會裏也有十年八年了,什麽事不是暗地裏進行?要都是明刀明槍的幹,江湖上會沒有我們血魑堂的名號?隻怕比那少林、武當的名頭都要響呢。護法做事一向深謀遠慮,他既然要咱們這樣做就自有他的道理,要不然你以為‘萬裏橫行’的名號能那麽響嗎?你我安安份份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瞎想那麽多幹什麽。”


    “韋媽媽聽那瘦子說到‘萬裏橫行’,大吃一驚,要是那個魔頭帶頭,自己實無取勝把握,聽那二人所言,這血魑堂的實力還不知有多可怕,不久就到杭州城了,他們想必很快就要有所動作了,需得盡快想個萬全之策。”


    “韋媽媽回來對我們說了情況,接著道:“他們勢必不會等我們到臨安便會有所行動,他們此番劫持小姐,是衝著慕容山莊去的。但莊主自二十年前退出江湖,就鮮有過問武林中事,過著半隱居的日子,按理並沒有什麽仇家。這血魑堂目的到底是什麽我們並不知道,現在當務之急是把小姐護送回山莊。我們就不進杭州城了,繞道直奔山莊。惜兒你就換上小姐的衣服,至於小姐你要稍作喬裝。”


    “我執意不肯,韋媽媽言道:“小姐若有什麽閃失,我與惜兒唯有一死謝罪,他們目標既然是小姐,想必不會為難我們,小姐若能安然脫身,我與惜兒或許還能與小姐相見,若不肯聽我一言,我此時便自刎於小姐麵前。”


    “我當時也是亂了分寸,又被韋媽媽以死相逼,一時間也沒想到她那樣說隻是勸慰我而已,她們落到那些人手上哪裏還有命在。”慕容姑娘語帶哽咽,自責不已。


    小馬知道這慕容姑娘自小未嚐受過什麽苦,遇到這種突發事情一時之間束手無策也是正常。當下道:“姑娘也不必太過自責,或許她們並沒有生命之憂也不一定。”稍頓了一下複道:“後來你就易容喬裝成趕車那個人,而他就躲在車廂裏?”


    “當時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那天我們在客棧裏做了調包,天沒亮就急急趕路。在杭州城外的柳樹林,那些蒙麵黑衣人就把我們攔住了。當時為了方便脫身,早已商量好,由她們把黑衣人引開,我就趁機逃走。當時那帶頭的說讓我們在杭州城暫住幾日,之後自會恭送我們回山莊,其實不就是挾持嗎,沒說幾句,雙方就交上了手,韋媽媽她們一把戰一邊往後退,我隻能裝著很害怕的樣子縮在車轅上。當時天色未明,他們一時也未有察覺,便隻留了兩個人下來,其他都追了過去,我找機會把那兩個人解決了,就一路駕車狂奔,沒想到還是在半道被追上了,蒙你仗義相救,才得以脫身。”


    “當時姑娘說有要事在身,想必是急著回山莊,卻又為何在此逗留。”


    “你我別過後,我一路走,腦子漸漸冷靜下來,心想血魑門既然如此深謀遠慮,就絕不會不做第二手準備,沿途還不知有多凶以自己的力量恐怕無法回到慕容山莊,卻又不知何處尋幫手,後來我剛好瞧到麒麟刀,認得這是我爹當年贈予一個少年的。我想這裏人來人往的,他們不會貿然動手吧。因而在此等候,鬥膽請求恩公能助我一臂之力,護我回山莊。”


    “在下此次本來就是要到慕容山莊送封信給慕容莊主,方才半道上也正是聽聞姑娘是慕容山莊的人才出手相助,現在自然是義不容辭。在下路上結交了一位朋友,若有他相助,則更是萬無一失。”


    “不知恩公這位朋友現在在哪裏?”


    “他正在樓下,還有帶頭攔截姑娘的屠斷也一並在樓下,姑娘可以問問韋媽媽等人的情況。”


    慕容姑娘喜出望外:“如此我們趕緊下去吧。”


    兩人下得樓來,善緣和尚早等得不耐煩,嚷道:“你小子怎麽去了這麽久,又不是見姑娘,兩個大男人有什麽好羅嗦的。”


    慕容姑娘聞言,麵色不由一紅,好在易了容,眾人並未察覺。


    小馬對那和尚道:“這位是慕容莊主的女兒,此次回家路途凶險,想請你助一臂之力,不知你意下如何?”


    “慕容姑娘?”和尚摸摸光頭,想起剛才的話,表情有那麽一絲的不自然。轉而道:“慕容莊主說來還是我師徒的恩人呢?當初我師徒常蒙他濟助,如今既是妹子有難,和尚我自當鼎力相助。何況和尚最愛湊熱鬧了,你不叫我我都要跟著呢。”


    “多謝善緣師傅。”


    “你叫我和尚就行了,我最受不得這些斯文”


    “如此就恕小女子唐突了。”慕容姑娘略一抱拳,轉而對屠斷道:“惡賊,今早那三人你們怎麽……怎麽處置了?”眼神既懷了希望又有害怕。


    “老夫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怎麽可能不知道,早上明明就是你帶人攔截我們。”慕容姑娘眼泛淚光,情緒激動。


    “我早上將她們製服,發現不對勁就追來了,她們或許被殺或許被帶回去我並不知情。”


    慕容姑娘滿臉失望,一時茫然不知再說什麽。


    小馬道:“她們是死是活很快就會有答案的,現在關鍵我們應該趕快趕到慕容山莊,把一切稟明慕容莊主,也好做出應對之策。”


    “對對對,妹子我們先趕路吧。”


    慕容姑娘茫然點點頭。


    此時雨已漸漸停歇,天空依然陰沉。結了酒錢,眾人走出酒樓,牽了坐騎,便取道直奔慕容山莊。行不過十餘丈,前方突然起了騷動,行人紛紛避走兩旁。


    隻見兩個衣衫襤褸的幹瘦老人立於道中,麵上看不到一絲血色,滿頭亂發披肩,手執一件奇形怪狀的兵器,站在那裏,似已沉沉睡去。兩人應該已在雨中站了很久,但身上衣裳卻是幹的,那細碎的雨滴落下來卻全在距離身體約莫一寸的地方改了方向。


    他們就那麽隨意地站在那裏,似乎風稍稍猛一點都可以把他們吹走。可是遠在十丈外的小馬,卻分明感到一種令人窒息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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