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不比陸地,氣候變化多端,一日三變,時雨時晴。


    白城挾帶章伯雅踏上九竅行空舟,趁著茫茫夜色,往太陽島方向飛去,升上半空不久,天色忽然轉陰,下起瓢潑大雨來。


    大雨如注,雨點冰涼,片刻之間便將兩人澆透。


    白城一身修為高絕,仗著氣血旺盛,元氣充沛,倒還沒什麽感覺。事實上,他修成無漏真身之後,已能運轉體內撐起一層薄薄氣罩,將雨水隔絕在外。


    章伯雅不過是文弱書生,略通拳腳而已,大雨一澆,遍體冰涼,連連咳嗽幾聲,牙齒咯咯作響。


    天空罡風極盛,風吹雨打之下,眨眼功夫,兩人身上便結成一層薄薄冰層。


    當日,白城隨風諾道長來九曜列島之時,在空中被罡風一吹,幾乎堅持不住。今日兩人同行,白城禦使法器的飛行高度雖然遠比不上當日的風諾道長。但是章伯雅的修為也遠遜於當日的白城,更加不耐低溫。


    不過片刻功夫,章伯雅的體溫已急速降低,渾身上下冰涼發硬,繼續這樣下去,隻怕不到太陽島就要隕落在路上。


    白城見此情景,連忙運轉元氣,撐開三尺無形氣罩,將四麵八方的風雨隔在氣罩之外,左手抵住章伯雅的後心,傳過一股精純元氣。


    一股元氣渡去,章伯雅頓時覺得身子一暖,周身上下暖融融的十分舒服,不由感慨說道:“章某當真是有些後悔,當日隻讀詩書,不習武藝,否則也不必困守太陰島,難以為闔家上下報仇。”


    白城笑道:“章兄莫要後悔,習武者一千人中難有一人有成,學文者一千人中總有百十來位有所成就,章兄若是習武,未必有今日的成就。”


    章伯雅點了點頭,說道:“章某也知道周少俠說的不錯,我自上島以來,也曾暗自修行武藝,隻可惜無論怎麽練,都不得其門而入,連島上一名普通的軍士也敵不過。”


    白城笑道:“章兄玩笑了,九曜列島是陳國軍機要地,能在此處駐守的軍士都是陳國軍中精英。這些人自小苦修武藝,從早到晚練習十餘年才有這一身本事。章兄若是隨便練練便能敵得過他們,那咱們陳國又憑什麽抵擋六國大軍?”


    章伯雅一怔,輕歎一聲,說道:“原來如此,倒是章某孟浪了!”


    白城笑道:“章兄不必自責!你老兄如此想,是因為老兄天賦過人,才華橫溢,自幼輕輕鬆鬆便能勝過尋常學子,可是修行與學問不同,一分耕耘便有一分收獲,縱然天資橫溢,也好苦苦熬練才成。”


    章伯雅聽到這裏,忽然問道:“這麽說來,周少俠能有今日這一番修為,也吃了不少苦頭?”


    白城略一沉吟,他能有今日的修為,除了苦熬苦練之外,種種機緣也必不可少,但這些機緣看似巧合,卻都是他以命相博換來的,並非是憑空落在身上。


    現在回想起來,他能得到方隱所贈的靈酒,借此突破念動境,是因為路見不平斬殺盧元龍於荒野。他迅速突破入微境是因為幾次險死還生,先後斬殺孫道海,降服張明誌、趙明真、盧劍山,獲取念石與《玄冥法身歸一經》。他能晉升練氣境界是因為在“青獅地獄吼陣”中怒闖逆流空間,從而獲取北冥劍,借助北冥劍吸取精元之能。


    凡此種種,皆有緣由,他若是事事退縮,隻求一世平安,隻怕今日還隻是淬體階的修為,想要突破練氣,還不知要多久才成。


    想到這裏,白城輕輕歎了口氣,說道:“章兄,小弟一路走來確實殊為不易,頗為辛苦。”


    章伯雅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他少年時雖然生活優渥,後來卻遭逢劇變,一路走來極為困難,對“辛苦”二字感慨極深,與尋常讀書人不同,能體味出白城話語之中的真諦。


    ......


    片刻之後,兩人來到太陽島上方,藏身烏雲之中,觀瞧下方島嶼,隻見島上燈火通明,四下裏一片光亮。


    太陰島上隻有帕卡道長一名煉神宗師坐鎮,除此之外大多都是寄身島上的學者,其中雖然也有高手,但都潛心研習符文之道,並不參與島上防務。


    太陽島則不然,因為有陛下行宮在此,島上建築、人員極多,防備也是極為森嚴。單單元龍、武英二宮便有千餘精銳侍衛,日夜警惕,防範外敵。更何況還有梁九功、楚西魯兩大煉神宗師坐鎮,可謂********,千軍難犯。


    白城隨風而動,繞著太陽島連續飛行數周,卻不按落雲頭,隻是一味觀察島上形勢。


    章伯雅瞧見島上形勢,臉上也露出難色,說道:“周少俠,瞧這情形隻怕是很難混進去了。”


    白城點頭說道:“章兄說的不錯,咱們隻能等待機會,瞧瞧會有什麽變化不成。”


    章伯雅歎了口氣,說道:“這個恐怕很難,章某初到九曜列島時,曾在此處居住數年,每天夜裏島上都是防衛森嚴,並不會給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機。”


    頓了一頓,他接著說道:“據章某所知,太陽島上除了防範海上來敵,就連天空、海下也是防衛森嚴。若不是今日恰逢大雨,隻怕咱們還未飛到太陽島上,便已被人發現。”


    白城聞言,喃喃說道:“恰逢大雨?當真是恰逢大雨麽?”


    說話之間,他有意無意的向守拙宮方向望去。


    風諾道長一身修為多在“風”之一道,風雨向來不分家,若說今夜這一場大雨與風諾道長毫無關係,隻怕白城是不肯信的。


    白城沉下心思,淡淡說道:“章兄先不要想這些,先瞧瞧舍利子在哪裏,若是有機會,咱們也好下手。”


    章伯雅定了定神,咬牙說道:“也好!”


    說罷,他盤膝坐在九竅行空舟之上,雙目微閉微合,雙手持“寶光虛空藏之印”,麵上放出淡淡寶光,就好似高僧入定一般。


    白城瞧在眼裏,心中不有一動,章伯雅並無絲毫修為,卻能顯出種種神異,看來佛門傳承果有不凡之處,日後不妨尋幾本佛門典籍研讀一番。


    片刻之後,章伯雅緩緩睜開雙眼,麵上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右手抬起指向太陽島北側方向,說道:“要是章某感覺不錯,恐怕舍利子就在那裏!”


    白城順著章伯雅手指方向,眉頭也不由一皺。


    章伯雅所指方向既不在元龍、武英二宮,也不在島上軍士防守區域之中,卻在島上一處遠離中央平原的偏僻的山穀之中。


    這處山穀喚作長春穀,取的是四季長春之意。


    長春穀並不算深,沿著山口進去,隻有一裏多長,穀中四季繁花,景致極佳,常有人在其中飲酒作樂,踏青郊遊,既算不上機密要地,也算不上軍事重地。


    白城心中暗自躊躇,楚西魯怎會把舍利子放在此處?難道真的是陷阱不成?


    章伯雅麵色微微變化,低聲說道:“周少俠,還有件事章某不知當說還是不當說。”


    白城見他麵色不對,問道:“章兄請講。”


    章伯雅歎了口氣,說道:“章某在太陰島上時,感應到舍利子氣息極濃,至少在尊者級以上,搞不好還是羅漢級的無上至寶。但是不知何故,章某今日感應,卻感到這股舍利氣息極淡,至多隻有大德級數,搞不好隻剩一絲殘留。”


    白城心中一震,此行就是為舍利子而來,沒想到事到臨頭竟有這般變化,但他屢經生死大劫,心神早已鍛煉的十分沉穩,沉思片刻之後,問道:“章兄,這是有何緣故?”


    章伯雅沉思許久,說道:“周少俠,這其中有三個可能原因。其一,這枚舍利本是羅漢級的異寶,隻是因為這穀中布有陣法,這才將舍利氣息掩藏下去。其二,這枚舍利雖然羅漢級的異寶,但近一段時間被人不斷抽取其中力量,如今已跌落到大德層數。其三,這枚舍利本就是大德級的舍利,隻是前些日子被人已秘法激發其中力量,這才顯出羅漢級數的氣息來。”


    白城心中一動,心如電轉,腦中無數念頭閃過,問道:“章兄,據老兄你感覺,那種可能性最大?”


    章伯雅想了一想,說道:“第一種可能性最大!因為羅漢級的舍利乃是佛門至寶,就算是北方佛門明麵上也隻有一枚,斷不可能如此輕易的用掉,所以第二種可能可以排除。至於激發舍利之中的力量麽,章某那日感覺到的氣息浩浩蕩蕩,絕非虛張聲勢所能企及。”


    白城聽到這裏,輕歎一聲說道:“既然如此,小弟隻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隻盼能順利找到舍利。”


    兩人默默隱於雲端,章伯雅繼續感應舍利氣息,指出其最為可能的位置,將其位置精確到十步以內。白城則運轉元氣,不斷操縱九竅行空舟挪移,時時跟隨雲霧遊走。


    也虧得白城已練成無漏境界,一身元氣生生不息,若是換一個人,隻要修為稍弱,恐怕也無法堅持如此久的時間。


    ......


    守拙宮中,最高一層。


    謝道人盤膝坐在靜室之中,精神竟前所未有的健旺,身上的腐朽氣息也散去不少,麵色紅潤,白發轉黑,雙目之中隱隱放出精光。


    在他對麵有三人盤膝而坐,其中中間位置坐著風諾道長,他一身羊脂玉的道袍,雙鬢微白,麵色嚴峻,身材挺拔直立,雙目炯炯有神,瞧著謝道人不放,雙手平攤身前,捧著一柄雪白長劍。


    在風諾道長左側,斜躺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道士,睡眼惺忪,似夢似醒,一身破舊藍色道袍,破破舊舊,滿是油膩。


    在風諾道長右側,端坐著一名紅衣道人,身材亦是極高,一件火紅色八卦道袍,一條亮黃色水火絲絛,雙目微閉,似睡似醒,腰間懸著一柄赤紅色的長劍,正是太陰島帕卡道長。


    謝道人身形右前方,放著一個一尺多高的琉璃沙漏,細膩的白沙如絲線一般不斷向下流淌,眼看就要見底。


    眼見最後一粒沙子落下,謝道人輕輕咳嗽一聲,說道:“時辰不早了,有些話也該說了,老道今日把你們叫來,是有件事情要跟你們講。”


    風諾道長身形更挺,靈圖道長連忙挺直身子,帕卡道長也睜開雙眼,三人一起說道:“還請老師吩咐。”


    謝道人點點頭,說道:“貧道這一生踏遍大江南北,做下許多大事,也做過許多錯事,曾經亡命天涯,也曾快意江湖,總算沒有斷絕咱們這一支的傳承。”


    風諾道長拱手說道:“您老人家一世辛苦,在佛道兩門聯手打擊之下,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算極不容易了!”


    靈圖、帕卡兩位道長一起拱手,也是一般表示。


    謝道人擺擺手,說道:“你我師徒之間,就不要說這種虛言了。老道這一世做過什麽,做得如何,心中清楚的很,也無需你們粉飾。老道今日將你們叫來,是因為老道即將羽化,已經在世上留不了多少日子了!”


    靈圖道長聞言,周身打了一個激靈,麵色急變,連忙問道:“羽化?您老人家十二年前在這座守拙宮中布下土穀厚生陣,足以堅持甲子之數,怎麽這麽快就堅持不下去了?”


    說到這裏,他忽然轉頭向其他兩人望去,隻見風諾道長麵色沉靜,帕卡道長麵色不變,心中頓時明白,皺眉說道:“你們兩個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到底是怎麽回事?”


    風諾道長輕輕歎了口氣,說道:“佛道兩門勢力龐大,陳曜當初接納咱們就沒有安下好心,打算利用過咱們之後,便將咱們賣給佛道兩門。師父他老人家的土穀厚生陣本就隻能延壽一十二載,六十年甲子之說,隻是為了安陳曜的心罷了。師弟你一向放浪形骸,容易走漏機密,師父這才沒有告訴你。”


    靈圖道長畢竟是道門高人,麵色變了幾變,便已恢複正常,長歎一聲說道:“事情既已如此,師父又有何安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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