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山之中,天成辟出一座山穀,每有樵夫行人路經此處,均見巨石聳立,上書“荷穀”二字,蒼遒有勁,筆畫飛揚,然繞山一周不得入穀之路。


    但久有傳聞,荷穀之中,山水鍾靈毓秀,四季荷花盛開的月形湖泊波光粼粼,有嵐靄悠悠縈繞在山間。


    後有文人墨客遊曆至此,仰慕穀中之景而苦於進穀不得,不禁感歎,幽雅美景空難賞,荷穀,荷穀——何苦,何苦。


    平靜的湖麵猶如淡綠的綢子,連天的荷葉上總會有幾顆水珠滾動,偶有湖中的魚觸動了荷葉盤根,那水珠便“啪嗒”一聲碎進了水裏。


    碧天、白雲、山峰、荷葉的倒影在水中微微顫動,恍惚之間,便又悄然而止。


    湖邊樹下,站著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大約九、十歲的光景,眉眼之間,卻有擋不住的英氣。


    不過,這會兒,他的臉上沒有英氣,隻有生氣。


    明明滿臉的稚氣,他卻偏偏要裝的很老成的樣子,雙手環胸,頭仰起,朝著樹上那一片蔥綠道:“葉子,你以為躲在樹上就沒事了嗎?”難不成,他真的在和樹上的葉子說話嗎?樹上鬱鬱蔥蔥的葉子中一陣兮兮索索,忽然,冒出一顆小小的腦袋。


    原來,樹上竟坐著一個小女孩。


    她的年紀看起來比樹下的男孩要略小一兩歲,整齊的劉海隨著她搖頭晃腦的動作飄揚,腦後兩側還有兩個盤圓的發髻。


    她看了看樹下的男孩,笑眯眯地說:“臭阿旭,有本事你就上來啊。


    你不是輕功又上了一層了嗎?怎麽,是吹牛騙人的吧。


    要不然……”她得意地眨了眨眼睛,故意拉長了聲音,“還是自從你很小的時候被我從樹上推下來之後,就再也不敢爬樹了?”她說完咯咯地笑著,奶聲奶氣的話卻把樹下的男孩氣得想跳腳。


    看來,那女孩還真是說到他的痛處了,他恨恨地踢了一腳樹幹,小小年紀,腳力卻能將樹幹踢得一撼,嘩啦啦地向下掉葉子,顯然自小便習武了。


    那女孩卻也不簡單,穩穩地坐在樹上,麵不改色地繼續嘲笑樹下的男孩:“我說對了吧,你就是不敢爬樹了,嗬嗬……”被叫做阿旭的男孩很是氣憤地朝她叫道:“這麽喜歡爬樹,你幹脆當一片真的葉子算了!哼!”他氣得轉身背對樹上,瞧也不再瞧樹上的女孩一眼。


    女孩子倒也不介意,隨手扯下一大把樹葉朝下丟。


    那葉子打在人身上根本不疼,卻能讓本就氣呼呼的男孩更加心煩。


    他驀地轉身,漂亮的眉眼一瞪:“葉子,你有完沒完!”原來,樹上的女孩叫葉子。


    這倒真是個貼切的名字,她一身柳綠色的夏裝,偏不要精致的裙裾,而是像男孩子一樣,穿著長褲。


    她愜意地坐在橫斜出去的樹幹上,微向後仰,靠著樹的主幹,嬌小的整個人便融進了那樹上一片翠綠之中,真的好似一片葉子一般清新。


    樹上樹下的兩個人正僵持著,平靜的湖麵,有一隻古樸簡陋的小舟好似剪刀一般,將被大片碩大的荷葉鋪就的有如綠綢的湖麵裁開一條路。


    阿旭和葉子都將頭轉了過去,小舟已然靠岸,舟上下來一個男孩,卻比岸上這兩位要年長一些,已經有些少年的模樣。


    冠帶飄舉,麵容如玉,水墨一樣的眉眼帶著些許調侃。


    “阿布。”


    坐在樹上的女孩子首先開了口,語氣之中有掩飾不住的得意。


    “你是特地看這裏的某個不敢爬樹的膽小鬼的嗎?”沒等樹下的阿布出聲,阿旭已然氣得跳了起來:“你這片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死葉子!”阿布事不關己,語氣涼涼地說了句:“葉子你就折騰吧你,你折騰來折騰去也就隻能在這荷穀裏對著我和阿旭張狂,做人要有點追求,你知不知道什麽叫自知之明嗎,你以為你下了樹阿旭就不會來報複你,你以為他的輕功真的是練假的嗎?”葉子一想有道理,但是大好的心情被阿布三言兩語就給破壞殆盡,怎麽都覺得心裏怏怏的,於是無辜的樹葉又被她揪下一大把來。


    “阿布你就和阿旭兩個男的暗渡陳倉聯合起來欺負我一個女的吧,看我回去不和我娘說。”


    樹下的兩個男孩被她的亂用成語搞得一陣無語。


    阿布搖了搖頭,貌似對葉子的文字學習能力徹底放棄。


    隻是,他那似笑非笑的樣子,卻叫葉子心裏看了一陣窩火。


    阿旭則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你也算女的嗎?”葉子立刻抬頭挺胸,大概對被人質疑性別相當憤怒:“我要不是女的,那你和阿布是女的?我要不是女的,那你娘和我娘都不是女的?”當時,還不知道自己姓阮的阮葉七歲,叫做喬不遺的阿布十一歲,還不知道全名的阿旭九歲。


    整個山穀之中,一共就住著五個人,阮葉和她娘,還有喬不遺一起住。


    阿旭也是和他的娘親一起住。


    那個夏日的午後,有涼爽的風從枝葉間吹過,荷穀最漂亮的荷月湖波光粼粼,阮葉還記得,當時有水鳥乍然飛起,啼聲悠揚婉轉;間或還有躍水而跳的魚嘩啦帶出一陣水花。


    而那時湖岸上的她,阿布和阿旭,你一言我一語。


    有細碎的陽光穿過濃密的樹葉灑下來,照在三個人的臉上,有明暗不均的陰影,卻都閃爍著快樂的光芒。


    “葉子,義母說,你今天回去,必須會背那首《登鸛雀樓》。”


    喬不遺氣定神閑地看著樹上的阮葉一臉懊喪的表情。


    阿旭壞壞地一笑:“葉子,你該不會是,還不會背那句吧。”


    阮葉一臉嘴硬:“哪句我不會背,我葉子聰明伶俐、過目不忘,我怎麽可能不會?”阿旭一臉懷疑:“是嗎?”喬不遺雖然不語,眉心之間卻也有一絲瞧好戲的意思,看得阮葉咬牙切齒。


    話說她是她娘親生的,她娘那麽聰明,她也不笨——但是,似乎常常是喬不遺這個義子在看她的笑話,氣得她屢次想找個夜黑飛高的夜晚把他幹掉。


    當然,其實她就想讓他也出幾次糗而已,誰叫他這個家夥老是憑借著自己長得頗有姿色——姿色是形容人的外表,那麽像喬不遺這樣長得比較好看的,應該算是姿色不錯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喬不遺總是憑借自己長得頗有姿色而老是對她幸災樂禍,時不時還假裝不是故意地給她來給落井下石。


    而且,這直接導致她對長得好看的男孩都有陰影了。


    這個問題很嚴重,雖然她還小,也沒有出過荷穀,但是她知道以後女孩子都要嫁人的,難不成她要放著世間大把的美男子不嫁,隻能和個臭八怪湊合嗎?所以,為了矯正她心目中由於對著喬不遺這個眉眼雅儒的黑心小人給她造成的陰影,她每天都樂此不疲地打壓穀裏另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的——阿旭。


    反正,雖然她在喬不遺麵前撲騰不了多會兒,至少阿旭永遠也說不過她。


    喬不遺飛身上樹,向阮葉伸手:“小葉子,我們回家。”


    又要回家背書,阮葉扁扁嘴,不情不願地將手放在喬不遺的手心,心裏的不樂意全都擺在臉上。


    她多羨慕阿旭有個瘋癲的娘親啊,不會每天都逼著他背書——但是這話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


    阮葉知道,娘親是阿旭最重要的人,每次她看見阿旭看向他娘時,眼睛裏都有藏不住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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