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青帝所為,不止驚到旁人,也讓鍾紫陽心驚之餘,生出萬千思緒來。


    二人皆是得道真修,一人本該回山苦修求長生,另一人則應去域外尋父作神子。


    經曆大不同,但因宏願誌向走到一起,高山流水互為知己,不顧修行奔波救世忙。


    可惜嬴青帝的“底細”被陶潛揭露,鍾紫陽道心都因此受損,如今又見嬴青帝舍身救自己,這位太上道真傳心緒更是複雜,下意識便道:“不要你救。”


    同時,抬手就要掙紮將嬴青帝推拒開。


    論及殺伐戰力,二人在伯仲之間,但若近了身,十個鍾紫陽也打不過一個嬴青帝。


    嬴青帝連回他一句都沒有,也來不及,隻巨力一灌便壓製住鍾紫陽的道體法身,似捏著一隻小鳥兒般往後甩去,他那巨靈之身,則正好將楊龍犀那即將噴吐“九轉孽佛龍神焰”的龍口方位堵了個嚴實。


    “諸位且都退開。”


    “此是老怪的【九轉孽佛龍神焰】,煉佛魔之法而成,孽氣蝕體,佛火灼魂, 殺生絕靈,縱你有頂尖道體法身, 一旦被沾染上, 多半也是九死一生。”


    說話間, 嬴青帝似還擔憂神火溢出傷了其餘同道。。


    雙臂展開一攬,索性將自己的神將法相將那龍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楊龍犀不顧時機, 提前發動殺招大神通,本是想著趁機殺傷這一眾天驕,借機脫身後去接取收獲。


    哪裏料到?


    這世上, 還有嬴青帝這般傻的人。


    自己都說頂級道體法身,也扛不住這龍神焰,為何還主動獻身?莫非是活膩了?


    老怪雖疑,卻也來不及收回神火,反而更惱, 加量噴吐, 欲將嬴青帝這個罪魁禍首燒成灰燼。


    初始, 也的確是這般景象。


    那神火無愧凶名,誰都能看出嬴青帝的巨靈神將法相強橫無比, 但一觸及那金黑神火, 登時輝芒黯淡,體焦膚黑, 轉瞬就成了一坨巨大灰燼。


    老怪甩動龍頸, 欲碎了嬴青帝殘軀後, 再衝著一眾天驕噴火。


    他此刻已有些發狂,顧不得這群小輩身後的靠山。


    心中所生魔念:“能殺幾個殺幾個, 隻要能得了魔丹,以道化身降世,吞吃到足夠的資糧,跨過那致命的【大劫】,說不得能踏足劫仙境, 屆時管他什麽太上道, 什麽方寸山,就算是祖龍再生,我楊龍犀又有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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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老怪做著春秋大夢時,陶潛幾人, 則在斟酌過後,同時出手援救嬴青帝。


    倒不是旁的,而是幾人都生出一種極其莫名,極其詭異的不妙預兆。


    可就是這一刻,伴隨著“喀嚓”異響。


    本已成一坨焦肉的嬴青帝,其腹部驀地裂開,一團金光躍出,徑直顯出本相。


    卻是一麵寶鏡,直接以金光湛湛的鏡麵迎上神火。


    尋常寶物,被那火一灼,須臾就要報廢。


    但此鏡自不尋常,竟形成對抗。


    哪怕眾人瞧得分明:那寶鏡材質特殊,不懼神火燒灼,但內裏大量顯現出虛影輪廓的黃衣侍從卻不行,幾個呼吸就被灼燒的顯現出一張張扭曲、痛苦的臉來,那些身著黃衣的特殊生靈抱著頭顱,體態彎曲,哀嚎著,嘶吼著。


    難以想象的痛苦,竟清晰傳遞給了祖龍社的每一個人。


    一時間,同仇敵愾的憤怒嘶吼響徹:


    “是首領的【黃天孽鏡】,那些黃衣侍者在代替我們受苦。”


    “嬴道友,莫非是在用殘存意誌對抗老怪?”


    “無愧再世祖龍之稱,快,速去援手。”


    “啊啊啊……神火明明未焚我身,卻也痛煞我心,殺。”


    “好痛,吾要分屍了那老怪。”


    ……


    伴隨著這些聲音,本就讓祖龍社諸修恨得牙癢的楊龍犀,直接成了眾矢之的。


    這一回,不止是陶潛、鍾紫陽幾人了。


    幾乎全體社員,都要瘋狂殺來。


    那般駭人的凶威殺機,哪怕是楊龍犀也被嚇一跳。


    立刻曉得,該當機立斷了。


    他原本並不信任旁人,哪怕是賈三元這等寵徒,他也保留幾分不交代。


    但此時,由不得他再獨自動作。


    好在這場中也有幾人,能被他驅使來做事。


    隻見他那孽龍軀上猛地鼓起一個肉瘤,嘭的一聲碎裂,一隻新鮮手臂伸出,掌中還捏著一枚沾染血肉的白骨牌符,看模樣輪廓,正是那一枚七邪秘令。


    手掌一揮,秘令化作虹光,頃刻落在韓瀟、秦無相二人身前。


    嘩啦一下,那讓眾人熟悉的屍骸門戶誕生。


    門後,依舊是那七邪窟。


    隻是這一回,邪窟內的景象,讓場中所有人都是大吃一驚。


    不少正要衝殺的修士,不由停滯。


    而場中,如周迎春、黃不疑這些還幸存著的七邪宗六脈弟子,直接看呆了。


    麵目凝滯,繼而是驚恐,繼而是無法置信的悲傷和憤怒。


    蓋因那新月省聞名的洞天福地【七邪窟】,已然被毀去大半。


    也不知究竟遭了何等災劫,洞天內那些山嶽、河流、城池……幾乎都被炸毀,天地一片凋零,變作滿是各種碎片、雜物、齏粉的虛空。


    而那些碎片中,最醒目的莫過於人。


    大量的人族屍體,於虛無中飄蕩,粗略一數,達百萬之多。


    層層疊疊,密密麻麻。


    “是七邪城的城民,是我們的血親,死了,都死了。”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啊。”


    “七邪宗……這就沒了?”


    百花真人周迎春等弟子,此時幾欲瘋狂。


    祖龍社諸修,通曉相關情報者不少,瞧過第一眼後就生出判斷:


    “七邪窟是一處龐大的洞天福地,內裏除了是七邪宗修士的修煉之地,亦是他們的血脈親人棲息生存之地。”


    “內裏建有不止一座城池,曆代累積,居民數量早已破百萬。”


    “因有洞天源靈之氣滋潤體魄,邪窟內誕生的嬰兒,擁有修行資質的也較外界多,如周迎春、黃不疑這些真傳弟子,多是洞天嬰兒長成,這也是一個大派真正的根基,如今都毀了。”


    “隻是,如何毀的?”


    眾修心底生出疑惑,但很快得了答案。


    隻見得那七邪窟僅存的一小塊陸地之上,聚集著大量道佛高人,更有兩道身影各自坐定虛空,麵對前方足可毀滅一切的汙濁穢物以及洞天自毀後產生的龐雜源氣。


    一老道,手持一柄寶扇,偶爾扇動一下便生出陰陽二氣,將前方所有汙濁異物都推回。


    一老僧,手持一顆寶珠,隨老僧誦經之音爆出佛光,將翻湧過來的諸多異力盡數定住。


    祖龍社內,殺賊和尚和令狐英同時開口:


    “是師尊!”


    “陰陽寶扇和牟尼定空珠,七邪宗竟然真的舍得自爆洞天?”


    二人驚呼時,因屍骸門戶洞開,玄道宗、悲禪寺兩方高人同時朝商陽城處瞧來。


    略有些急切的傳音,竟是直接響徹過來:


    “祖龍社諸位,快,阻止老怪取丹。”


    “剛剛七邪宗諸長老連同宗主,啟用禁法自毀了部分洞天,將我等隔絕在此處,想是要以此法逃出生天。”


    “然莫名混入一顆毒丸,卻是那賈老怪之子賈三元。”


    “此人三魂七魄已滅,隻餘一身汙濁爛肉,混入七邪後不知用了何種法門將剩餘禁法也啟用,將其父還有一眾長老,以及此地百萬七邪之民盡數炸死……如此還不算,他竟還攜了那【萬靈魔機】過來。”


    “現下正藏在那百萬屍中煉丹,七邪宗主還有九煙上人、黃婆這些長老都被煉入魔機。”


    “魔丹將成,我等過不去毀丹,汝等切莫讓老怪得手。”


    “嘶”


    這變故,頓時讓祖龍社眾人麵色大變。


    也終於想起楊龍犀這老怪降世時,那突兀動作背後隱藏的陰謀,想起玉麵仙郎賈三元自爆之前所說的那幾句話。


    萬靈魔機煉新月省凡民為丹這計劃已失敗,這老怪竟轉而盯上了自己的盟友。


    其讓賈三元取走【萬靈魔機】鑽回邪窟,借這顆毒丸,滅了七邪宗滿門上下來煉丹。


    好狠辣的手段!


    眾人正驚時,那百萬屍骸處,果然出現最後變故。


    隻聽“轟隆”巨響,一道陶潛曾見過,但這回大了不知多少倍的恐怖身影顯現出輪廓。


    此物,既是血肉,也是機械。


    那比數座山嶽拚湊在一起還要巨大的肉塊,粘合著冰冷機械附肢,那些肉條、濃黃眼球,那仿佛伴生著的屍山血海、泥漿糞便……哪怕還隔著一道門戶,也讓人與之對視後生出心膽俱裂之感來。


    眼睜睜看著這尊魔機,在虛空中遊動著,無視那毀滅異力,張開血盆大口,開始吞吃剩餘凡民屍體。


    一口,便是一萬人。


    而這怪物頂部,那個凹陷豁口處,正被一坨惡臭熏百裏的爛肉堵塞著。


    不難看出,那是賈三元。


    這一幕幕景象,實在是有著攝人心魄,讓人幾欲瘋癲的異力,除卻陶潛等人能豁免,祖龍社眾修,都失了衝殺氣勢。


    便也是此時,那屍骸門戶前,秦無相與韓瀟這兩位方士聖子腦海中響起命令:


    “速入洞天替我取丹,再施秘法走【萬龍池】那條路,將魔丹送至我本體處。”


    “不必擔憂遭萬龍啃噬而受傷,此事成了,你二人皆有重賞,保管你們踏足極樂。”


    方士這組織,內部等級森嚴。


    楊龍犀作為老祖之一,他的話,兩個聖子不敢不聽。


    幾乎是下意識的,兩人順勢鑽入門戶。


    速度太快,場中諸人哪怕都意識到不妙,卻也無一人能阻止。


    也根本無法阻止!


    那七邪秘令打開的門戶,並不是誰都能進的。


    那牌符先前主子是賈三元,現下換成楊龍犀,才可讓韓瀟秦無相二人鑽入。


    便是陶潛、鍾紫陽幾人趕過去,將門戶拆了也照樣進不去。


    是以見這景象,眾人紛紛麵色難看。


    有些意誌脆弱的,眸中更生絕望。


    正噴湧神火,試圖將嘴上粘著的“狗皮膏藥”焚化的楊龍犀,見自己謀劃已成,不由肆意大笑起來:


    “一群小輩可識得龍犀老祖的手段了。”


    “莫哭莫哭,汝等能掙紮至此,已可自傲。”


    “再說我成事後,對於汝等而言也算不得是壞事,甚至都算不得失敗。”


    “我聽我那愛徒三元說,你們一群大派天驕,扶持如今粘在我嘴上這擁有祖龍血脈的小子,共同建了個【祖龍社】,想的是救國救世,讓此間數千萬凡民不必再受邪魔侵擾,戰爭踐踏,瘟疫肆虐。”


    “若是此願,老祖我也可替你們實現。”


    “想當年,我楊龍犀亦有這般宏願,也真個做到過,我算不得是最好的皇帝,但我坐那位置時,說一句國泰民安也不為過。”


    “待我真身降世,必要將龍犀道力灑遍此省,以我之道解救這凡愚眾生,唯願人人化龍,得大自在……隻要新月省這數千萬都作了我的龍子龍孫,都修了我的《九轉龍神妙經》,奉我為道祖,頌我尊名,隨我道途,自然也就無有病痛,無有厄難。”


    “時隔千年,這紅塵之氣仍舊醉人,老祖我已是迫不及待了啊。”


    楊龍犀清晰瞧見,他每說一句,鍾紫陽、陳希夷、林孺牛這些大派弟子麵色就難看一分。


    甚至,麵上開始浮現出不敢相信的恐懼。


    幾乎是同時扭轉頭顱,朝著他看來。


    老怪見此,甚是滿足。


    隻以為是他這手段,徹底折服了這群天驕小輩。


    殊不知,鍾紫陽等人正在盯著的……是嬴青帝。


    他們九人的腦海中,有一番話正在轟鳴回響。


    是當初,陶潛的揭秘。


    “是真的,是嬴青帝的禱願。”


    “起義成功,拯救萬民,以這種方式讓新月千萬人在諸多厄難中解脫?”


    “我等的努力與掙紮,莫非都是笑話?”


    “這便是真相?這便是結局?”


    倒也不怪鍾紫陽等人這麽想,這般失態。


    陶潛揭秘時,舉過嬴青帝從小到大,以特殊方式實現願望的諸多例子。


    但那些實例都不大,也不重。


    諸天驕都自認為,以他們手段,合起來對抗當可扭轉。


    誰料到最終結局竟又是這樣,自然也就無法接受。


    正當他們被打擊過甚,有些失神時,突兀的,一道傳音鑽入他們耳中:


    “諸位,莫要頹喪。”


    “此間未完,我料定那老怪吃不到魔丹,且看那邪窟之內。”


    這兩句,若是旁人來說,他們未必信。


    但來自屢次給他們驚喜的林孺牛兄弟,效果自是不同。


    包括鍾紫陽在內的九人連忙循聲看向那屍骸門戶,果然在這一刻,又生了變化。


    邪窟一側是悲禪、玄道兩宗高人,另一側蒼穹上是正遊弋著,吞吃屍骸煉丹的萬靈魔機。


    也正是那魔機下方,一塊山嶽般大的浮島驀地浮現出禁法痕跡,旋即炸裂開來。


    十幾道身影從中飛出,當先第一道,卻是個異樣少年。


    這少年生的滑稽,綠袍綠發,還掛著香腸嘴。


    心情極好,飛出時還咧著嘴大笑。


    任是誰都瞧出其欣喜緣由:寶貝。


    這少年,仿若是個多寶童子出山巡遊般,身上各處都掛滿了寶貝,虹光彩氣,仙芒佛光,一股一縷,衝霄而起。


    其慣常用的唱腔口頭禪,也透過門戶傳出:“吾乃山中一野韭,巡至此次來撿寶……”


    唱到一半,驟見上空遊動的萬靈魔機。


    臉上非但沒有浮現出懼色,反而更加興奮,轉頭對著身後兩道身影開口喊道:


    “小小歲,廉精兒。”


    “快,莫要說山九哥哥不照顧你們,這上麵有個大家夥,是你們最愛吃的那種。”


    “開飯了開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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