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


    陶潛皺眉怒罵,也不知是在罵這解脫城,那些蛇婦人,還是罵這個糜爛世道。


    也不耽擱,陶潛身形連動,先後分指點在那些蛇婦人、男女苦屍、嬰鬼、老屍身上。


    此是他先後滅去三個怪相孽地後,養成的小小習慣。


    此舉,既是窺秘,也存了救人打算。


    可惜的是,從惡人國到陰隱山,最後是那快活林,不曾救得一人。


    普通旳生人,其實入不得孽地。


    一旦入了,結局便定。


    要麽本身是惡貫滿盈之人,要麽當場殞命,要麽魂魄被徹底汙染,淪為耗材。


    無法救,救不得。


    而這一遭,更無意外。


    解脫城,根本就是黃泉之地。


    那些男女老少,若不變成屍骸也絕計進不來。


    “求解脫,或是被解脫之人,入得此城。”


    “遭蛇婦人喂食【八苦膏】,吃過後,愈發渴望極樂、無憂之地,這種妄念癡念無比劇烈,形成的養分便可不斷滋養著一件佛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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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寶此刻正籠罩著整座解脫城,名字為……”


    陶潛正探查著,忽然他麵色大變。


    他猛地生出感知,自己身側竟暴起一股無比駭人的殺意,無比凶暴的氣機。


    “雲容你……?”


    陶潛一轉頭,伴隨著一聲無比凶戾的貓叫,前一息還是寶相莊嚴女菩薩的雲容,突兀開始異化。


    隻見那曾見過的不可名狀的,令人心悸的蒼白虹光爆發,頃刻席卷整個怪相孽地,整座解脫城皆被籠罩。


    虹光深處,一隻怪異狸奴現身。


    毛發掉盡,膚若凝脂,泛著玉色光澤。


    又伴隨著一圈圈光環湧出,其腹部隆起,牛乳似的靈漿彌漫。


    一雙靈動妖瞳,不知何時起已變作猩紅血色,正死死盯著那些滿城亂爬的嬰鬼,自其口中吐出的一絲一縷白茫茫氣息,似乎要將整座解脫城都冰封了去。


    而在她白玉雕琢般尾巴上懸著的那【太真玄妙金鈴】,此刻也是叮鈴鈴作響,非是玄妙靈音,而是一種可迷魂、墮魂的無上邪音。


    見這一幕,陶潛哪裏還不明白:


    “糟糕,雲容懷有身孕,狀態心神本就不太穩。”


    “平素有我相伴尚還好些,如今驟見這解脫城內的悲慘景象,激其母性,立刻便讓她有失控跡象。”


    一念及此,陶潛即刻便要動手將雲容攔下,再施法令她清醒過來。


    可誰料,似是察覺到陶潛動作,雲容那一雙猩紅貓瞳頓時一轉,落在陶潛身上。


    內裏充斥著憤怒與殺意,蒼白虹光頓時從四麵而來,好似天瀑般垂落,直將陶潛鎮在原地,虛空中更倏然有成百上千隻猩紅貓瞳睜開,駭人邪光頓時攻擊陶潛魂魄。


    腦海中,諸誌述迸發:


    【正在遭受大道無極先天陰炁鎮壓……三息後可豁免。】


    【正在遭受無極妖瞳攝魂神芒鎮壓……三息後可豁免。】


    【因靈寶妙體,一息後可豁免。】


    ……


    接連數道誌述,讓陶潛又是震驚,又是欣慰。


    震驚於自家娘子這恐怖的戰力,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這般可怕,須知如今的陶大真人已今非昔比,幾乎可令萬法不侵的靈寶妙體不說,一身法寶神通,說不得冠絕當世,至少能稱碾壓同輩。


    可雲容暴怒出手,徑瞬息將陶潛定在原地,縱是偷襲做到也已不可思議。


    當然,至少從誌述中也可知,自家娘子雖是異化,卻依舊保持住了些許理智,沒有對夫君下死手。


    懷中雕像內的袁公不知曉這些,驟然感知到外界動靜,立刻傳來嘲笑聲:


    “哈哈哈……小子,為師早就說過了,雲容這女娃娃師從太真姥姥,不是好惹的。”


    “先前你修為境界比她高,法寶比她多,才能壓過一頭。”


    “自你主動獻身,將靈寶妙體借給她晉升洞玄,她便一日比一日強大,現下你若不認真起來,隻怕未必就打得過她。”


    “嘖嘖,就你這點手段,也妄想什麽姐姐姑姑的。”


    陶大真人自是不理會看熱鬧的袁公,將雕像又放回人種袋。


    而後便一臉認真,盯著自家娘子。


    一息!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凡人不過眨眨眼,但對於雲容這等存在,卻足夠在“解脫城”內殺個來回了。


    盡管她暴怒出手立刻惹得城中蛇夫人、嬰鬼、老屍,乃至於那些被綁縛在木樁上的男女苦屍,紛紛都瘋了般圍殺上來。


    但這群初生未多久的邪靈,如何是暴怒雲容的對手?


    一瞬,那些定住陶潛的“大道無極先天陰炁”席卷而出,頃刻形成一個龐大牢籠,無一縫隙,任是誰也逃不出去。


    陰炁牢籠四麵內壁,數千狸奴妖瞳睜開。


    下一刻,伴隨著雲容又一道冰冷凶戾的叫聲,足可毀滅軀體,湮滅魂魄的猩紅神芒從所有妖瞳內激射而出,來回交錯,縱橫上下,赫然形成一方絕滅一切的小天地。


    內裏不管是何種屍骸,又有幾頭蛇婦人,皆逃不過被切成大量碎塊的命運。


    整座解脫城,就此清空。


    諸苦屍,得真解脫。


    而此時,陶潛方才脫身。


    麵上仍殘留著震驚之色時,眼前蒼白虹光倏忽退去,所有妖瞳皆隱沒不見,又伴隨著清脆的叮鈴鈴聲響,梅花盛開,異香撲鼻,一隻姿態妖嬈,但軀體稍稍豐腴些的狸奴邁著步伐緩緩走來。


    其口中,正叼著一物,卻是一金色佛缽。


    隻瞧得現了本體的雲容輕巧一躍,那溫軟且帶著濃鬱奶香,比先前稍稍重一些的狸奴身子便落入陶潛懷中。


    尋著熟悉位置,調整了一下姿態便安然趴伏下來。


    同時,也將那佛缽給了陶潛。


    看其模樣,顯然是不打算解釋解釋先前那攻擊了。


    不過若是細瞧,便可看見娘子麵上的些許慌亂和羞意,腦袋不自覺的往陶潛懷中深處鑽。


    陶潛則好生感知了一下雲容體內動靜,再對比了一下腦海中湧出的誌述。


    半響,鬆了口氣,將雲容柔軟身子摟緊了些,柔聲道:


    “好姐姐,好娘子。”


    “你已有身孕,莫要再輕易動氣了。”


    “你玉環山一脈所修經冊特殊,陰炁翻湧,即刻就有異化跡象,雖心魂純粹可輕易恢複本相,但次數久了,難免沾染些汙濁,一旦傷了本源,豈不是要出大事。”


    “我已滅了三處孽地,難道還會饒過這一處?”


    “乖,下回讓為夫來。”


    陶大真人雖慣會裝蒜,但似這般輕聲細語,柔聲撫慰的姿態,卻是頭一回。


    若是讓袁公、多寶這二師瞧見,保管要嘲他不知羞。


    偏生雲容這狸奴女妖,最吃這套。


    那大大狸奴眼眸歡喜眯起,小腦袋連連蹭著陶潛,同時傳音過來,輕聲應道:


    “嗯”


    ……


    安撫好自家娘子後,陶潛便查看了一番那金缽。


    這物,便是解脫城內孕育的寶物,名喚【極樂佛缽】。


    缽上有金色佛光湧動,鐫刻著一篇《涅槃經》,缽內盛滿了渾濁不堪,腥臭難當的八苦膏。


    挖去一點,便自動充盈,好似永不枯竭,可一直取用。


    陶潛看了看腦海中又迸發的誌述,旋即將之也扔入禹鼎之內。


    如今他已得四件佛門異寶,雖都是剛孕育不久,類似“器胚”一般的存在。


    但的確都是稀罕物,尋常佛修莫說得到,連看一眼都做不到。


    不過每一件都是魔佛器物,而非佛門正宗至寶。


    滿是汙濁,滿是腥邪。


    若陶潛是魔僧,怕要欣喜若狂。


    但他不是,隻得用人道氣運去洗練,用禹鼎來重鑄。


    最終能得四件怎樣的寶貝,現下他自己也不知。


    “做戲便做全套,奪寶亦要圓滿。”


    “卻不曉得,那最後的【骸泥嶺】中,又藏著何物?”


    嘀咕間,陶潛又掃了一眼空空蕩蕩,好似鬼蜮般的解脫城。


    腦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先前畫麵,頓時打了個冷顫。


    將娘子摟更緊的同時,心底也暗自道:


    “袁師說的沒錯,雲容姐姐凶起來確實可怕。”


    “這還是她有分寸的前提下動得手,哪天真怒極,隻怕更要施法將昊天神光一並請來,我可打得過?”


    “所幸的是,在那太真雲雨圖的修行中,陶某還是略占上風的。”


    自我安慰後,陶潛又請娘子恢複菩薩相。


    攜著手,出了這解脫城。


    剛一現身,身後佛光門戶陡然散盡,一道蒼老身影跌落在地。


    正是那喚作“苦娘”的墮惡伽藍。


    此時這護法神靈已變作一個醜陋又猙獰的老嫗,懷中繈褓內的死嬰,則化作一灘膿水,滴滴答答往下流淌。


    她抱著那汙濁繈褓,發出聲嘶力竭的嘶吼,指著陶潛、雲容二人,瘋癲撲來。


    不顧生死,無有理智。


    麵上半是極樂,半是愁苦,口中喊著一些意味不明的話語。


    “貧僧無垢,得道友開方便門,便送道友一場解脫。”


    話音未落,屈指一彈,佛火落上。


    嘭的一聲過後,這苦娘化作人形火炬,繼而是飛灰,簌簌跌落,就此殞命。


    ……


    錢塘省,玉海縣,通天浮屠入夜便至。


    如今距陶潛諸人離了姑蘇城,已過兩天一夜,明日便需趕往錢塘城,否則就要錯過那【佛誕法會】。


    陶潛要解決天南、錢塘二省的苦難災殃,那處法會正是最關鍵一環。


    好在玉海縣離省城也不遠,解決這裏最後一處孽地,很快便可趕往錢塘城去赴會。


    玉海縣尚算繁華,城中人口約二十萬。


    入夜後,無一家有燈火,皆閉門關窗,不漏毫風。


    陶潛見了也不覺奇怪,毗鄰一處孽地,再如何古怪也正常,無非是避妖之舉。


    縣外數百裏地界,都是些小土包,小山坡,瞧不見什麽山啊嶺啊的。


    陶潛啟開先天靈視,認真瞧了幾眼。


    尋到此地伽藍洞府蹤跡,細看後,不由搖頭一歎道:


    “五處孽地,五位伽藍。”


    “唯有惡人國那位,始終堅守,不曾墮魔。”


    “其餘四位,都已同流合汙。”


    說罷後,陶潛故技重施,又鼓動甄不癡去當細作。


    他本不肯,可惜耐不住陶大真人三兩句言語激,隻得無奈下了浮屠。


    站定荒地後,再次朗聲喊道:


    “小僧甄不癡,乃空蟬羅漢之徒,欲入骸泥嶺一行,懇請此地伽藍現個身,行個方便。”


    果然,他話音剛落。


    麵前土地騰起一團黃煙,一持著拐杖,須發蓬鬆,紅臉綠瞳,遮掩不住身上妖魔氣機的老者現出真身來。


    先對著甄不癡施禮,很是恭敬道:


    “老朽法戒,久聞不癡佛子大名,這廂有禮了。”


    打過這招呼,這老者扯出一道詭異的笑容。


    並未如先前解脫城中的苦娘一樣,痛快的為甄不癡打開方便之門。


    而是自顧自的,對著虛無處又施了一個佛禮,更加客氣道:


    “無垢佛子可在此處?”


    “老朽不敬,求請佛子出來見一麵。”


    “錢塘城中三位羅漢大人,已提前傳了佛旨過來。”


    “正有一番交代,要老朽說與佛子聽。”


    這話一出,頓時甄不癡麵露尷尬之色。


    旋即輝芒閃爍,陶潛攜著雲容顯出身來。


    麵上無有任何異狀,隻看眼前這明顯吃過生人血食,與妖魔幾無分別的伽藍惡神,含笑問道:


    “哦,三位羅漢有何吩咐,老丈你可說來。”


    盡管眼前這位無垢佛子,瞧來是個和善的,好說話的。


    可不知為何,與他對視後,法戒心頭便突突跳動起來。


    按下恐懼,他徑直頌念佛旨道:


    “三位羅漢說:他們已知曉佛子你在度魔劫,需攢功德氣運,作為師長願將錢塘這初生的五孽地贈予你度劫。”


    “尤其空蟬羅漢吩咐:這最後一處【骸泥嶺】已有安排,佛子無需再哄不癡佛子騙開方便門,嶺上諸多魔佛坐騎、佛禽護法的分身投影,都已與本體斷開連接,皆已困在嶺中,由得佛子屠個幹淨便是。”


    “待會兒老朽會配合佛子,化作最是醒目的方便之門,佛子施法將之打碎,孽地將顯露人前。”


    “麵前玉海縣有二十萬人口,可作為佛子除妖見證。”


    “事後,魔佛寺將再度出手,令得佛子聲名愈加顯赫,名震錢塘。”


    ……


    當這名為法戒的惡伽藍說完,陶潛也是一時怔住,頗有些不明所以,顯然是不明白屍毗、空蟬、蓮殺這三個老賊禿在搞什麽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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