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


    ......


    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裏觸龍門。


    ......


    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


    ......


    “最怕江南煙雨遙,從此不作他鄉人......。”易恒目光有些癡呆地望著前方,嘴裏輕聲念道。


    兩世為人,這江南美景終究不曾改變。


    隻是此時此刻,哪怕身為元嬰期修士,踏上修仙大道,身懷無上法力,翻手間可開天辟地,也難免再次陷入江南煙雨之中。


    仇希尹似乎又有另一番體會。


    如煙,如霧,如雨。


    如隔壁小妹,如小家碧玉,如兒女情長......。


    但她在此景色中僅僅沉浸數息,便清醒過來,柳眉微皺,扭頭問道:“師兄似乎不是如此多愁善感之人?”


    易恒像是沒有聽見一般,更像是仍然沉浸在江南煙雨之中,並不答話。


    但仇希尹豈會輕易放棄?抽出被他握著的柔荑,繼續道:


    “自離開慈航靜齋,已是四年有餘,這天下仍是紛爭不止、動蕩不堪,師兄不是要還我天下太平麽?”


    易恒隻覺手中一空,柔軟無骨、玉脂嫩滑的感覺已不見,心裏不由變得空虛。


    但相比這種空虛,他更是害怕麵對另一種選擇。


    巽堂之上的神鹿歸屬,竟然不是秦家。


    這消息對於他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在那一瞬間便將他心神徹底轟擊潰散,茫然不知之後該如何自處。


    自己數百年等待,數百年東奔西走,追殺地球各處各地的修仙者,為的是什麽?


    就是為了讓地球按著既定的曆史發展。


    夏、商、周,春秋、戰國之後,不應該到秦朝麽?


    為何會是趙家?


    趙家,趙家!


    希尹是一定會按照巽堂的指示,一定會按照神鹿的歸屬,選定趙家為此處帝王,平息此處動蕩。


    那自己呢?


    難道要與她恰好相反?強行將秦家推上位?


    還是不顧什麽地球曆史的既定發展,與她一起,扶持趙家,還她一個太平人間?


    “四年來,師兄帶我遊曆此地風光,大漠沙如雪,長江黃河浪濤翻,還有此處江南煙雨遙,確實令希尹心曠神怡,一掃心中清修之苦。”


    仇希尹美目死死盯著他,似乎想從他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但令她失望的是,他麵色依然如常,眼神柔和地與她對視。


    “但希尹很是不解,為何師兄絕口不提天下之事,被逼無奈時,不得已之下仍是顧左右而言它,莫非師兄有什麽難言之處?”


    易恒腦海中浮現出黃河浪濤翻滾的澎湃壯觀之景,因為此時,他的心情,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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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卻是難以逃避,勢必要作出選擇。


    無論是站在她的對立麵,還是與她一起鑄就這平定天下的的豐功偉業,都需要作出選擇。


    隻是後者,自己將與她感情更甚一步,從今以後也許能夠長相廝守,更或者,能得到巽堂高層看重,回到巽堂之後,必得嘉獎,修仙之路再無坎坷。


    若是選擇前者。


    他真的不敢深想下去。


    是立即與她決裂?還是能夠將她說服?


    是違背巽堂命令,違背多年來神鹿歸屬之家,便是天下帝王的規律,還是叛逃出巽堂,從今以後,在渺渺星空中,遭受無休無止的追捕?


    非生即死,非此即彼。


    四年來,表麵上是帶著她遊曆四處風光,強作歡顏,暗地裏,窮盡自己與鴻鈞萬年經曆,竟然找不到任何兩者兼顧的辦法。


    他四年來一向柔和的麵容慢慢變得嚴肅,溫柔的眼神漸漸現出一絲堅毅。


    隻是在堅毅的後麵,隱藏著隻有他自己知道的痛楚和艱難。


    仇希尹似乎也知道接下來他的話會多麽令人難以接受,此時小手縮進衣袖中,緩緩捏緊。


    但絕美的臉龐上,仍是盡力溫柔的微笑著。


    “希尹,若是師兄告訴你,四年來,師兄帶你遊曆過的各處風景,其實師兄之前並不曾來過,你,會相信麽?”


    “不曾來過?師兄數百年來,踏遍此處,追殺攆走無數修士,竟然不曾來過?”


    “不錯,師兄不曾來過!”易恒臉上更加嚴肅,沒有絲毫說笑的樣子。


    仇希尹臉上的微笑漸漸凝固,縮進衣袖中的雙手更加用力的握緊。


    “若是不曾來過,師兄怎知這裏叫江南,又怎知那江叫長江,那河是黃河?”


    元嬰期修士,反應自然很快。


    瞬息間,她便抓住重要信息,言語雖急,但卻字字清晰。


    他自然無言以對,莫非對她說是融合鴻鈞靈魂之故?


    但鴻鈞靈魂之中,也並無長江、黃河、江南的稱呼,這些地方的名字,顯然是後人所取,他又豈會知道?


    “若是不曾來過,為何會有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為何會有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裏觸龍門,還會有最怕江南煙雨遙,從今不作他鄉人?”


    這次,她話語又急又快,正如同眼神中的焦急一般,不知會得到什麽答案。


    “莫非,這些都是師兄你臨景所做?”


    “這......。”


    “師兄!”仇希尹見他開口,似乎生怕他用謊言想騙,故而立即打斷道:“有何事不可對希尹言說?有何事希尹會不與你擔當?”


    易恒剛想背出一些詩句,卻被她打斷。


    但現在聽她話語,心裏又泛出感動,雙目漸漸發紅,張口便道:“當真?”


    仇希尹眼中急切之色瞬間消失,袖子中雙手再次用力一握,決然道:“自然當真!”


    易恒其實還是後悔問出這兩個字,哪怕他得到她如此決然的答複。


    這事,一旦說出口,自己的艱難抉擇將轉移到她身上。


    而她身為巽堂高層長老的弟子,身為巽堂看重之天驕,又豈能輕易作出決定?


    “師兄......。”


    仇希尹見她如此決然回答,但他仍是支吾難言,便嬌聲提醒道。


    “呼!”


    易恒深深呼出一口濁氣,此時他寧願與化神期修士大戰一場,寧願在生死邊緣來回徘徊,也決不願麵對如此場景。


    該怎麽決定?


    是與她並肩作戰,還是與巽堂之意背道而馳?


    該怎麽開口?


    是說,還是不說?


    “師兄......。”


    “希尹。”他知道再也拖不下去,“巽堂之上,神鹿為何歸於趙


    家?難道秦家後輩無力?”


    “咯咯!”仇希尹輕鬆一笑,袖子中芊芊細手緩緩鬆開,渾然不知手心中已被香汗布滿。


    “原來是這事,其實此事希尹也有疑惑之處,詳細情況尚不清楚,但秦家絕非後輩無力,而是趙家有強援相助!但這,為何會讓師兄為難?”


    易恒見她表情一鬆,心裏更加痛苦。


    腦海中急急思索著對策,組織著語言。


    神鹿歸於趙家,其原因連她也知之不詳,秦家並非後輩無力,隻是趙家有強援相助?


    也即是說神鹿應該歸於秦家,秦家也有天命眷顧,也有一統天下隻能?


    那是否可以瞞天過海?


    反正此時巽堂全力準備著與噬靈族一戰,根本無力顧及此處,等大戰之後......。


    對啊,等大戰之後,人族是否存在都尚未可知,又豈會有人想起這事?


    當下心裏已有決定,眼裏射出決然之色,沉聲道:“希尹,師兄說過要還你一個太平天下,你信麽?”


    “信!”


    “無論是誰家為王,隻要是太平天下,可否?”


    他目光不敢用力,不敢將心裏所想匯集於目光之中,他終是害怕她承受不住。


    這話一出口,他便輕鬆起來,但仇希尹臉色瞬間煞白。


    她不是愚笨之人。


    若是愚笨,也絕不會走到今天。


    這話中之意,一聽便知,師兄,這是要違背巽堂之命令,違背神鹿所選之家族,得罪巽堂萬千家族啊!


    若是此事成真,所有家族不再以神鹿歸屬而得天下,所有家族不再聽信巽堂號召,那巽堂之上,何止是混亂?


    此處人間雖亂,但也隻是凡人間相互征伐攻擊,死傷有限,等凡人消耗超出各方勢力預想,戰爭便會停止。


    但若是巽堂上的萬千修士家族相互攻伐戰爭,那,那何止是此處死傷的十倍、百倍?


    她不敢深想,所以趕緊開口大吼道:“不!師兄,不可!”


    激動之下,絕美的臉容略微變形,含著淚花的雙目中射出不可置信之色。


    “師兄,你殺了此處如此多修士還不夠麽?殺了此處數百萬修道者還不夠麽?你可知這是本門八堂修士在此處的繁衍和延續,僅此一項,回到巽堂,恐怕都難以有師兄立足之地。”


    易恒心裏漸漸變冷,目中嗜血之意漸濃。


    “而現在,師兄不僅為自己樹敵,還要為巽堂樹敵?還要讓巽星之上的萬千修士家族,數以十億的修士相互攻伐廝殺?不,絕對不行!”


    仇希尹一邊焦慮大吼,一邊猛地朝他撲來,雙手環繞在他粗壯的脖子上,用力抱緊,像是下一刻便會失去他一般。


    他自然知道她心裏所想。


    她所說的,是天大的事,但卻也是後麵的事。


    而即將麵臨的,與大事相比,微不足道,但卻是令兩人肝膽欲裂的事。


    一旦如此,便意味著與他的決裂和分離。


    她心中不舍。


    他心裏又何曾舍得?


    緩緩將雙手抬起,朝用力擠進他懷裏的她抱去。


    “最怕江南煙雨遙,從此不作他鄉人!”


    他雙眼直視前方,心裏哀歎,若是無憂無慮,在此處相偎相依,一直到天地的盡頭,豈不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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