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不群麵無表情的問道:“皇上乃是萬民之主,草民不過是區區布衣,亦不過是皇上治下的萬眾庶民之一,天地君親師,庶民見了君王,豈有不跪之禮。草民欲要大禮拜見,皇上為何要阻止草民見禮。”


    正德帝麵上的紅潮這才稍稍的退去,強笑道:“嶽師父這是說的什麽話,民間亦有常言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此處又非是朝堂,也沒有外人在場,又何需大禮拜見。厚照是在私下場合與嶽師父見麵,自然是隻能論師徒,不可論君臣,厚照豈敢受到嶽師父的大禮參拜。”


    “那個,先前厚照無禮,沒能提前拜見嶽師父,這的確是厚照的不是。因為厚照一直擔心會遭到嶽師父的責罰,所以才故作輕鬆的假裝沒有瞧見嶽師父。厚照表麵上是在看景,可心底裏卻忐忑的很呢。哦……有這麽多外人啊。嶽師父乃是朕的師父,行常禮即可,又豈能與其他的賤民相同。”


    眾人聽了,心下直癟嘴,現在才瞧見有外人在,這眼神可真夠好的。


    可嶽不群聽到“賤民”二字時,份外覺得有些刺耳,於是朝著一邊走去,正德帝忙跟了上來。


    直到遠離他人時,才出言問道:“皇上可還記得初見嶽某時,嶽某所說的言語。”


    正德帝長舒了口氣,應道:“朕如何不記得,師父曾引用孟子之言說過,厚照把師父當師付,師父隻當自己是臣子,將就著隨意教教厚照。厚照把師父當師傅,師父隻當自已是老師,視情況的挑撿教諭厚照。厚照若是把師父當師父,師父就把自己當亞父,全身心的教育厚照。這些年來,厚照做到了,所以師父也做到了。”


    說完,正德帝深深的行了一個大禮,說道:“朱厚照拜見師父,感謝師父對厚照多年來精心的教導之恩。”


    嶽不群心中高興,可還是從剛才的稱呼中,感覺到正德帝對自己有些淡淡疏離感。


    才剛剛兩年的時間,當初親如父子的師徒倆,就有了一點疏離感。


    此未必是正德帝自身的原因,更多的還是滿朝文武與後宮太監的奉承,最重要的是絕對權力所帶來的腐朽,讓正德帝有些自以為是的自大自傲。可見皇權與他人的奉承有多麽的害人了。


    正德帝終是弘治帝的兒子,雖然有許多獨生子的毛病缺點在,可是在待人接物方麵也算是平易近人,沒有太大的架子與脾氣。


    嶽不群對正德帝十分的期望,曾經花在他身上的心血有很多,教授的東西亦有許多,包括許多超前意識的學識。


    不求他能有多麽的英明神武,隻求他能做好自己的本份,當皇帝能當的好一點,對天下的老百姓好點,這也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他照樣驅走了兩大賢臣劉健與謝遷,重用劉謹等八虎宦官與錢寧。


    甚至還把多年後才出現的,“總督天下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的名頭給弄出來了。


    這般貪玩好耍的性子,不是與曆史上的一致嗎?本想叫來好好的訓斥一頓,給他倒倒冷水。


    但思及他的身份已然不同,是一國之主了。而且也算是成年人,不能再以從前那種對待未成年人的嚴格斥責。


    於是,嶽不群說道:“孟子之言多禁語,這本是孟子對於君王的一種美好的願望與要求,但自宋代之後,君王與臣工的身份相差越來越遠,更有君王對臣工視作牛馬,想殺就殺。至使臣工對於君王也不是以心相待,而是以厲害關係相待。暗地裏更是數不清的陰謀算計與坑害,把大明坑害的不淺。所以大明自立國之初,便埋下了不少的亡國之禍,到此時已經變得越來越危險。”


    “當年正統皇帝的經曆,就是因為上幾代皇帝的遺禍,才遭至異心文臣的坑害。幸好有於忠肅的力挽狂瀾,才使得大明繼續生存下來。孝宗陛下時,這點就做的很好,在孝宗一朝時,皇帝與臣工的關係大大緩和了,因此才有了孝宗中興的評語。這些在我前年與你告別時,曾經有提到過。卻不是我初見皇上時所說的言語。”


    此言隱隱影射到了朱元璋,當時的正德帝知道嶽不群就事論事,對朱元璋並非有什麽意見。


    平日裏,反而對朱元璋大加的讚譽,認為朱元璋是自有朝代以來,唯一一個雄才偉略,愛民敬民護民的好皇帝。


    他驅逐胡虜,除暴亂,拯救漢民族,平定天下,成功回複漢民族的社稷。廢除了蒙古人製定的種族等級及壓迫政策,恢複了中華,帶領華夏複興。


    皇帝之位乃是從韃虜手中所得,得國之正,比之曆朝曆代都要來得正統正規。遠不似此時的腐儒文人大臣們看法,認為朱元璋的出生太低,不配為帝。


    嶽不群可把朱元璋捧得比各朝的開國皇帝都高,卻又不是當純的拍馬屁。嶽不群的理由充足,條理分明,雖然看法不同,卻也十分站得住腳。


    於是得到孝宗皇帝的歡心,並重新在史書中加上一筆。“太祖皇帝複興神州之衣冠、禮製、宗法與文明,功莫大焉。彼不為帝,何人可為也。”


    正德帝疑惑的問道:“不知師父所指的是何事,厚照一時不明。還請師父指點。”


    嶽不群說道:“是孟子所說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一語,我當時問還是太子時的皇上你,要如何認識此語。”


    正德一愣,頓時不說話了。因為當時的他與今日說的一樣,認為百姓是賤民,有何可稱之為貴。


    嶽不群當時對正德說了一大通,最終說道:“國初,太祖皇帝認為孟子不配為聖,於是將其遷出了聖廟。可是孟子所言未必不真,其所言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一語,此是天下萬民所有有識之人的共識。唐代的太宗皇帝,亦常自說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是已即使以太祖皇帝之能,也最終不得不屈服,重新將孟子請回了聖廟。你身為大明的太子,就不能不牢記孟子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一語,萬勿自尊自大,將他們視作犬馬賤民,而不屑一顧。要知大明朱家的帝位雖是太祖皇帝打下來的,可朝庭政權的穩固於否,卻是來自於萬民。若不重視他們的需求,必將被萬民所棄,從而失去帝位,甚至有族亡之危。”


    正德帝若有所思,做了皇帝後自然與做太子時的想法見解不同了,連聲應道:“是,是,厚照錯了,厚照謹守師命。要將天下的萬民,當成是自已的親人子女,而不是賤民。”


    嶽不群搖搖頭,正德帝從小在萬人嗬護、奉承中長大,從未遭遇到挫折,亦未享受過困苦的生活。


    對道理的明白是一回事,可是對道理的深刻理解與對生活的感觸就又是一回事了。


    想要真正的理解,還需時間的打磨啊。


    嶽不群沒有繼續追究,此時不懂,就是不懂,多說並無益處。隻有等時間來教育他了。


    於是嶽不群另問道:“你不在京城好好的當你的皇帝,處理全國各地上奏的要務,卻跑來太湖捉什麽匪?強搶錦衣衛與捕快的活兒,這又是為何?還取了個‘總督天下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的名兒,皇帝不當,卻當將軍?行為如此的怪誕,哪似人君之樣。”


    正德帝小臉一紅,糯糯地解釋道:“此事另有原因,在京時,厚照常聞江南的軍將兵卒無能,而大臣們對此情況又語焉不詳。此次來南京,主要就是想看看南京的軍將兵卒士氣,與對戰陣的熟練程度,是否可堪一用。今日之事,純屬是在太湖會操時,無意中得知太湖中有大盜。上千人馬的追捕,卻被傷了上百圍捕的軍卒捕快。所以厚照才一時興起,轉道前來會剿。不想卻打擾了師父您的清修。對了,師父可是與這大盜有親,厚照可下旨赦免了他。”


    嶽不群沉吟道:“他倒是與我無親,隻是他救了我的一位舊友罷了。不過這所謂的大盜,亦是官逼民反,為了自身的性命,不得不心生反抗之舉。赦免了亦可,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就把他們一家老小流放三千裏,流放到雲南之地去吧,讓他們一世都難以歸鄉,以作承戒。”


    正德帝點頭說道:“師父公正無私,厚照佩服。”


    嶽不群老臉燒紅,可是麵皮太厚,倒也看不出什麽。又問道:“看過南京軍將士卒的戰力,結果如何?”


    正德帝讚道:“這兩萬的江浙水軍,氣勢極盛,戰法不亂,倒也不差。”


    嶽不群搖了搖頭,說道:“江南的水軍向來不弱,弱的是陸上之軍。江南三、四十萬的陸上之軍,可用的不過十分之一罷了。”


    正德帝一驚,問道:“果真如此?”


    嶽不群說道:“江南之地久不聞戰事,自宣宗朝後,幾乎從未舉行過大型的操練。特別是在英宗與憲宗兩朝時,經曆了太祖、成祖、仁宗、宣宗四朝皇帝的壓迫,貪腐的文武大臣們暴發式的活躍起來。克扣軍餉、謊報軍員是為常態,不堪將領們欺壓與壓榨的重負,兵卒、軍戶大量逃亡的現象司空見慣,江南之軍事不斷的遭到敗壞。若非孝宗陛下的英明,江南之地還保不住這十分之一的戰力呢。”


    正德帝驚噩的問道:“真的如此?”


    嶽不群說道:“你以為呢?史書中記載,當年土木堡之變時,二十萬大軍卻被四萬蒙韃擊敗,這是英宗陛下、王振的糊塗無能?不,隻看‘帝令恭順伯吳克忠、都督吳克勤率兵斷後,以掩護撤退。結果,二人全軍覆沒。帝又令成國公朱勇等率騎三萬前去阻擊,朱勇等冒險進軍至鷂兒嶺,陷入瓦剌重圍,雖然英勇奮戰,但寡不敵眾,三萬軍隊全部覆沒。’”


    “也先總共不過才四萬騎兵,對戰吳克忠、吳克勤的斷後之兵,與朱勇的三萬騎兵,竟然有‘重圍,寡不敵眾’的字眼。可知當時的謊報軍員有多嚴重了,隻怕那所謂的二十萬大軍,能有五、六萬就不錯了。更何況大軍一路都在大明境內行軍,太祖、成祖朝時,在各地興建的糧倉、義倉、承平倉的糧食哪去了?還不是遭到各地文武官員的貪汙變賣,至使大軍無糧可食,最終也因無糧而使得全軍覆沒。“


    “當初,英宗陛下的失敗,是因為他初掌政事,對此毫不知情罷了。而那王振雖然知道一點,卻沒想過官軍會爛的這麽徹底。若不然,後來英宗陛下為何會為王振立廟祭祀。是因為他知道,土木堡之敗,罪不在王振。皇上還記得孝宗陛下時,弘治十三年的那戰麽?我奉命前往京營挑選勇士,十餘萬京營大軍隻挑出了一千五百騎擅騎戰的精卒。雖然當時我的要求高了點,但也可從中知曉一點京營的腐朽了。”


    正德帝呆呆的問道:“如此說來,大明號稱有三百萬大軍,其中能用的不過才三十萬。”


    嶽不群說道:“若是守城的話,或有五十萬人可用,但出戰的話可能不足十萬人。”


    正德帝倒抽了一口冷氣,說道:“難怪師父在兩年前離京時,曾對我說的十件要事,第一要事便是‘淘劣卒,汰劣將,清軍屯,整軍備,操新法。’。”


    嶽不群點頭道:“不錯,此事若是能在三年內完成,我就十分歡喜了。因為接下來的九事,會危及到皇上的帝位。而皇帝帝位的穩定於否,在於手中之軍力是否強大。隻要有大量的強軍在手,再善待天下的億萬百姓,那帝位便可以坐得穩穩當當的。不用太過在意其他的人。隻要以對國家、百姓有利的方式執政便可。”


    正德帝說道:“可楊師傅總說,要善待文人,遠離武夫。隻有文人才能幫助我穩定天下……”


    正德帝口中的楊師傅,便是曆史中有名的楊廷和楊大首輔了。


    楊廷和是嶽不群當年的同事,比嶽不群還小五、六歲,是最正統的三榜進士出身,與嶽不群共同教導身為太子的正德帝。


    嶽不群主教各種各樣的雜學,楊廷和則教正統的儒學。


    那楊廷和是古板的道學家,向來與嶽不群這不守古代規矩的人不合,對嶽不群的學說更是嗤之以鼻。


    曾幾次三番的要求弘治帝驅走嶽不群,可惜弘治帝認為嶽不群的學說於國有大用,所以並沒有得懲。


    正德帝對楊廷和也十分的尊重信任,是以今年已經讓楊廷和入閣,升為東閣大學士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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