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外的街道已經快一年沒有人清掃,秋風打著旋,順著馬路牙子把一撮撮的垃圾帶的飛起。張繼淺不喜歡風,這風讓本就蕭瑟的濱城又添了幾分末日情懷。本來在這個季節,濱城市街道兩邊梧桐樹的綠意應該還未褪盡。後來災難降臨,行道樹沒了人照顧,凋零的特別快,隻剩下幹癟失去水分的褶皺葉子還掛在樹上,被風一點點的撕扯著。


    秋風除了卷起塵土,還帶來陣陣惡臭。惡臭是從不遠處公廁傳出來的,當全市停水後政府就在一些聚居點建立了很多旱廁,旱廁缺乏人清理,間隔很久才會來一輛水車草草的衝洗一番。大風一來,臭味隔著幾百米都能聞到。


    把衣領拉高了一點,掩住口鼻,張繼淺快速的走過這段離旱廁較近的路。馬路兩邊搭滿了軍綠色的帳篷,這是難民入城後政府派發的,由於一次性湧入的災民太多,帳篷遠遠不夠,所以街道兩邊的各色公建裏也住滿了人。長期的饑餓讓大多數人沒有亂動的習慣,沒事情做的時候便在住的地方躺著,一方麵是餓的沒力氣動彈、一方麵是怕動了以後餓的更快。


    再走兩條街,就是集市了。集市是末世裏的濱城市為數不多的熱鬧景兒,是本地居民以及外來流民們共同交易東西的地方。每逢周日就會有大量的人聚在這裏買賣東西,其實適逢亂世,很多人都已經過的稀裏糊塗,周末與平日也早就沒什麽分別。周日開市是最初留下來的習慣,如今成了人們記日子的方法。不需要清楚現在是幾月幾日,隻要集市一開,人們就明白自己算是又多活了一周。


    市場在一處過去大媽們跳舞的大廣場上,偌大的廣場被各色攤位塞的滿滿當當。如果單單走在集市的東半區,會讓人恍若有一種回到了過去的錯覺。米麵、糧油、各色雜貨一應俱全,此時距災難開始也隻半年多,不少舊時代生產的包裝食品還沒有過保質期,隻是價格都貴的很。新鮮的東西不多,山上的野菜幾乎被人挖淨,市場上出售的新鮮蔬菜很少,僅有的一點是本地居民利用“陽台農業”種出來的,價格簡直是貴到了天上,即便如此,能流到集市上來的也是極少數,大部分的菜都被市場裏和附近區域的幾個小頭目收了去。


    能夠在集市東半區擺攤的,多半兒是有些資本、有些門路或者有些頭腦的人。他們用食品、藥和水換取難民手中的值錢的東西,再用這些值錢貨找門路換來更多的吃的。在一定階層之上的人看來,如今的糧荒並沒有到特別嚴重的地步,濱城市建有國家級儲備糧庫,而這座糧庫和周邊區縣的大宗糧食,在災難初期都被轉移到了市裏。即便按照共和國多年前的規定,出產區糧食也要求至少有3個月儲備,而銷區則必須擁有6個月儲備,這並不包括居民家中自存的糧食與市麵上流通的糧食。所以在有資源的人眼中,糧食並不是最值錢的東西,反而是香煙、酒、特效藥等這些濱城內難以產出,存量又有限的東西才更具價值。


    在集市東半區的裏麵,還有所謂的內市,被白色的防護網隔離開,傳說裏麵會有煙酒、汽油甚至子彈等高級貨,不過張繼淺並沒有進去過,隻在東市逛遊的時候朝裏麵張望了幾次。知道內市裏還通著電,離得近了能聽見音響的躁動,這次來發現又多了幾張台球案子,幾個穿著幹淨的年輕人正在打台球,而一些衣著暴露的女子依偎在邊上。


    能穿的幹淨,在這個時代就是身份的象征。張繼淺身上這件衣服便已經穿了好久沒洗,因為缺水。陪打台球的幾個小姑娘身上的衣服倒是夠火辣,可是時至秋天,遮不住幾片肉的衣服讓人看看都嫌冷。漂亮女孩兒們瑟瑟發抖的站在男孩們的邊上,不時還要做出興高采烈的樣子鼓掌叫好。


    如果隻看這市場的一隅,會讓人有一種仍生活在舊時代的錯覺,這是一個普通的夜市兒,當華燈初上,這裏會更加熱鬧,裏麵會擠滿來溜達的市民。然而這終究是錯覺,這舊時代普通的夜市一景兒,如今已經變成孤城內小有權利的人的聚集地。


    來到這裏,本來是想碰碰運氣找找8mm鋼珠,這種小鋼球可以被用在很多地方,比如代替弩箭發射。災難前本來準備了很多,但是為了練準頭,趴在窗台上打丟了很多,想來市場上補充一些。逛了一圈並沒有找到,一個多月沒來,仔細觀察了一下,雖然集市仍顯得熱熱鬧鬧,可是出售的東西不論數量還是品類,都少了很多,價格也更為昂貴了。


    如果說走在東市,對末日的景觀感觸還不明顯,那麽在隻有幾十米之隔的集市西區上,就可以看見這末世的眾生相。因為長期缺乏蔬菜、水果,很多人患上了壞血病等由於缺少維生素所引發的疾病。牙齦出血、口腔潰瘍、和缺乏維生素a所引起的暫時性夜盲症困擾著很多人。這種疾病並不難治,隻需要補充新鮮的果蔬就能緩解,然而不要說新鮮蔬菜,連榨菜、幹菜都已經邁入了奢侈品的行列。


    對於大多數濱城本地居民來說,他們並沒有什麽值得拿出來賣的物資,也許有的人家中還有一些糧食,然而這些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基礎。而對隨部隊匆忙湧入濱城的難民來說,他們能夠用來交換的東西更為有限,此時距離圍城開始已經大半年,難民們身上那點值錢的東西多半兒已經變成了幾袋方便麵、幾塊麵包而進了奸商的口袋。


    所以災民們能拿來叫賣的,無非也就是政府配發的食品票、水票。除了來“收票子”的,幾乎沒什麽人來這裏。不少人抱著孩子,身前一個破紙板,歪歪扭扭的寫著諸如“男孩,八歲,身體健康,希望找個好人家”之類的話。


    “崩壞的這麽快麽,已經到了賣兒賣女的地步。”張繼淺心下感歎著。


    幾個女人看見有人走過來,強打著精神從地上直起身子。


    “帥哥按摩麽?什麽服務都有,也不貴。”


    “小哥我才出來做的,身上幹淨,我有地方,有床,時間長點沒事兒,一定把你陪好。”


    形如枯槁的難民,孩子們枯瘦的臉龐和一雙雙期待的眼睛,讓張繼淺很不自在。


    時間回到兩年前。


    “大夫,我最近老感覺頭疼,晚上總做一些奇怪的夢,腦子昏昏沉沉的,有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醒了,還是在夢裏。”


    “有沒有夢遊的病史,最近有沒有受過精神刺激?”


    “從沒有過。”


    “夢裏夢見的都是些什麽內容呢?”


    “什麽都有,我也說不清。”張繼淺心裏其實清楚的很,但是估計說出來也沒人信。


    “最近有沒有特別緊張、焦慮、煩躁。”


    “做夢之前沒有。”


    “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我在起點寫小說。”


    “哦?”醫生笑笑,“寫什麽小說啊?”


    “末世、廢土類型的。”


    “嗬嗬,書名給我,我回去瞅瞅,你這應該是工作太投入了,要注意休息,腦子不能都放在這些事兒上。可以考慮買個眼罩,睡覺時把窗簾拉上,屋子裏盡量安靜。”


    “大夫,我這不有時候不光夢遊,有時候明明醒著,眼前也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比如呢?”


    “比如什麽修煉,超能力類似的吧。”


    “你這個症狀在孩子十四五歲的孩子身上比較多見,你今年多大了?小夥子,精力還是要放在現實裏。”


    去醫院查了一圈,醫生的話和之前幾個醫院大夫說的都差不多。可張繼淺知道這不是夢遊,因為即便在醒著的時候,眼前也會出現奇怪的畫麵,和聽見奇奇怪怪的聲音。這“幻覺”正變得越來越真,從幻覺裏張繼淺知道了將有蟲子降臨的危機,還有很多關於修煉一種叫做“念”的能力的奇怪方法。


    然而夢裏教他這些的人卻總模模糊糊看不清,張繼淺幾次想去問個究竟,對方都沒什麽反應,隻是自顧自的重複著這些話。和幾個朋友說完後,大家的反應都是讓他去醫院看看。是精神太壓抑了麽?可是眼前這幻覺,太真切了一些。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幻覺越來越強烈,張繼淺開始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也不再試著去和別人說。花掉了所有的存款,還從銀行貸了一些錢,拚命的在家搞起了儲備,並按照“夢中人”所教的方法修煉起來。


    開始修煉了很久都沒什麽效果,世界也並沒什麽改變,不過張繼淺並沒有動搖,因為幻覺越來越清晰,而夢中人的情緒也越來越急迫。直到修煉出這種體內有東西微微流動的感覺,張繼淺才算鬆了一口氣。


    按照夢中人的提示,培養氣感每天並不能做太久。餘下的時間除了采買物資,鍛煉身體外,夢中人還教了很多技巧,比如怎麽在移動時不發出聲音,步伐又不會不自然,還有一些擒拿格鬥的手法,夢中人的演示雖然不清晰,但是勝在無時無刻的重複,讓張繼淺不想看也得看。


    在沒有幻覺出現的時間裏,張繼淺就用搞到的弩箭練習射擊,在網上下載資料。中草藥辨識、家禽飼養、種菜知識、急救技巧,什麽都學。


    一年左右的時間,在這位“老師”的教導下,張繼淺學了不少東西。後來災難降臨,全球形勢急劇惡化,這種幻覺也就不出現了。如果不是有氣感,他甚至懷疑那是不是一場夢。


    高牆造就了濱城市的一塊淨土,雖然末世到來,可是除了待在屋子裏修煉,張繼淺也不知道能幹什麽。與小屋裏的安逸相比,外麵的局勢卻一天比一天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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