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上了船,擺了個大字形躺在艙內,兩眼呆滯地看著艙頂。隻要一閉上眼睛,不知怎麽的,腦海裏出現的人,一定是廉釗。


    想起他淺淺微笑的樣子,說話時誠摯的眼神,還有,害羞的時候習慣捏耳垂的小動作……


    她甩甩頭,坐起身子。耳邊,海浪聲連綿不絕,一**地不斷擾亂她的思緒。


    她本就已經在幹草堆裏窩了一天,此刻又怎能睡得著?


    她無奈,拿起了隨身物品,出了船艙。


    一整片蒼茫的月光,輕籠在海麵上。這番景象,小小是第一看見,她抬頭,霸月,微染著淒迷朦朧。她笑笑,坐上了船舷。


    她不自覺地伸手,從懷中拿出了那枚骨鞢。本想要交還的東西,最後還是帶了出來……她摩挲著那枚骨鞢,略微猶豫了一下,將它套上了拇指。不出她所料,骨鞢寬了幾分,鬆鬆散散地掛在拇指上。她抬手,將骨鞢對著月光,細細看著。


    “小師侄?”


    突然,有人出聲喚她。


    她嚇了一跳,看到林執站在帆下,笑望著她。


    “……嗯……”小小想了一會兒,道,“林師叔……”


    林執倚在桅杆上,道:“怎麽,睡不著?”


    小小點了點頭,收好了骨鞢,“林師叔你呢?”


    林執歎口氣,指指自己身後。小小這才發現,除她之外,這甲板之上,還有好幾名東海弟子,顯然是在行船。


    “對了,小師侄,我早就想問你了


    。”林執看著小小放骨鞢,含笑道,“你和廉家到底是什麽關係哪?上次你跟我說,你欠廉家少爺東西,到底欠了什麽?”


    小小被這樣的問題問得有些無措,“師……溫宿師叔他沒告訴你?”


    “師兄?”林執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問他我豈不是自找死路?……其實,我一直覺得奇怪,師兄向來冷淡得要命,唯獨對你……”他笑了笑,道,“你不知道,你去廉家那幾天,他冷得能凍死人。你要是再不回來,他就準備去挑戰神箭廉家了……嗬嗬……說起來,你到底是去廉家幹什麽的呀?”


    聽完這番話,小小上下打量了林執一番。見他雙眸閃閃發亮,一臉的好奇,小小決定,打死也不能把自己是去見公婆的這件事說出來!


    “我……我就是去還點東西……”小小說道。


    林執有些失望,“就這樣啊?”他略顯無聊地抬頭看了看天色,“……離天亮起碼還有兩個時辰呢……”他突然看到了什麽,高興了起來,“小師侄,你會彈三弦?”


    小小木然點頭。


    “正好正好,弟兄們都悶得快睡著了,來來來,彈首來聽聽!”林執拍手,道。


    小小無奈,解下了背後的三弦。那一刻,她突然想起,曾經,她也曾這樣坐在船舷上,抱著三弦唱歌。


    那時,聽歌的人對她說:這可不像是街頭賣唱的曲子。


    然後她回答:你若要聽風月小曲兒,我再唱一首就是了。


    那純良的官家公子自然立刻阻止。


    隻可惜,他到最後都沒聽過,她的看家曲子。


    她笑著,調弦起手,扣而唱道:“姐兒俏,銀燈一曲太妖嬈。花間舉杯欲相邀,未語先笑。過什麽名利沼?趕什麽邯鄲道?惜不得春色好,謝橋楊花,楊花謝橋。姐兒嗔……”


    林執和那諸名弟子聽得饒有興致,全不覺溫宿已從船艙中走了出來。


    溫宿站在艙門口,安靜地聽著


    。如同尋常的小曲兒一樣,那歌聲歡快輕佻,矯揉的情意滲在歌詞裏,隻為博人一笑。說白了,歌者無心,聽者無意……


    突然,有另一種聲音混雜了進來,讓他警覺起來。海浪中,夾雜著很奇怪的聲音,似笛似簫,更有細微的鈴聲附和,詭異非常。


    “魅海神音!”溫宿抬頭,驚道。他拔刀出鞘,走到了小小麵前,道:“回船艙去!”


    被這樣一嚇,小小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她猛點著頭,跳下船舷,正要退避。卻聽那怪聲漸響,伴隨著女子銀鈴般的笑聲。


    “穩住真氣,不要妄動內力!”溫宿大聲道。


    眾弟子立刻照辦。


    小小這才發現,眾人的頭上都開始滲出汗水來,那聲音顯然非同一般。小小當即暗自慶幸,沒有內力,果然是件好事啊!


    這時,幾名女子縱身躍出小艇,落在了甲板上。


    “嗬嗬嗬,不愧是東海弟子,竟能防住我的魅海神音!”為首的女子巧笑倩兮,聲如銀鈴,悅耳動聽。


    就著月光,小小仔細打量了那些女子一番,眾女皆是輕紗製衣,海風一吹,竟有種飄飄欲仙的風儀。但見那些女子的手腕腳腕上,都飾著銀鈴,看來剛才那詭異的鈴聲就是從此而來。小小看著看著,突然明白了過來。這種仙女似的打扮,詭異的武功,難道就是江湖上傳說的神秘門派:南海北神宮?!這麽一說,小小立刻想起,先前也聽魏啟說過,東南兩海的關係,貌似不善哪!


    “哼,貴派除了偷襲,還會別的花樣麽?”溫宿執刀,冷然道。


    為首的女子搖頭,“哪裏,溫大俠真是客氣了。我們再會偷襲,也不如當年貴派趁颶風來襲,一舉奪我六島那麽厲害呀!”


    “承讓。”溫宿毫不客氣。


    那女子也不生氣,“那今日就再向您討教了!”


    說完,船上眾人便出手交戰,場麵好不混亂。


    小小抱著三弦,縮在桅杆後,欲哭無淚


    。這、這、這天下怎麽就沒一塊安樂地呢?小小歎著氣搖了搖頭,然後,四肢伏地,小心翼翼地往更隱蔽的角落爬去。突然,她的眼前出現了一雙美腿。


    小小一驚,順著那雙腿往上看,果然,是那領頭的南海女子。她僵在原地,尷尬地笑笑。


    那女子低頭,看著她。


    小小連想都沒想,立刻大聲喊道:“女俠饒命!不要殺我啊啊啊啊啊!”


    一瞬間,周圍一片寂靜。隻剩下了小小的一人獨白:“你不要殺我啊,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八個月大的孩子,還有……呃……沒有了……”


    那女子霎時笑了出來,“哈哈哈……沒想到,東海之中,也出了這麽個貪生怕死之輩!”


    “小小,起來!”溫宿怒道。


    小小眨巴著眼睛,看了看四周。東海弟子們的臉上紛紛露出鄙夷之色,而南海眾女則個個笑得戲謔無比。


    “這位姑娘真識時務,我不殺你。”南海領頭的女子帶著讚許道。


    小小睜著無辜的眼睛,“真的?”


    “當然真的。”那女子伸手攙起小小,道,“不過,你以後恐怕無法在東海立足,不如就加入我南海門下吧!”


    “滿口胡言!”溫宿縱身而上,揮刀,逼退了那女子。順勢拉過小小,護在了身後。


    “哼!我是不是胡言,比試過了才知道!”那女子說完,出掌攻上。


    溫宿起刀應戰,不過轉眼之間,兩人已拆了數十招。那女子不過十八上下,身手卻毫不含糊,跟溫宿對戰,亦沒有流露半點懼色。


    小小站在一旁,有些慶幸,果真如那女子所說,此刻,船上雖然混亂不堪,但卻沒有一個南海門人攻擊她。


    小小暗自思忖,不如,幹脆加入南海吧?


    她正這麽想著,卻聽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幾日不見,洛姑娘的‘魅海神音’功力見長,當真叫老夫佩服


    。”


    那女子卸開溫宿的刀鋒,退開了幾步,望向了海麵。


    借著月光,隻見數艘戰船徐徐駛進,一名男子站在船頭,背著雙手。年紀約莫五十上下,身形削瘦,蓄有須髯。身上的長袍隨海風輕揚,頗具道骨仙風。


    那男子縱身一躍,上了船,微微一笑,道:“洛姑娘,如果老夫沒有記錯,這裏是東海海域,不知洛姑娘前來,有何貴幹?”


    那女子瞥他一眼,道:“閑來無事,隨處逛逛。怎麽,你還真當東海是你的?”


    “不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男子微笑,道,“隻是,姑娘站的這艘船,確確實實是我東海所有。”


    女子不屑,“不站就不站,你以為我稀罕?”


    她說完,縱身躍下,落在了小艇之上。門下眾女見狀,也紛紛下了船。


    “溫靖,我們來日方長,我南海的東西,總有一天要討回來!”那女子說完,小艇迅速掉頭,乘著海浪離開。


    東海弟子剛要追擊,那男子伸手製止,道:“無妨,隨她去罷。”


    小小這才籲了口氣。這南海倒也有趣,來得快,走得也快。根本不像刻意尋仇的,倒真像是……“閑極無事,隨處逛逛”……


    “這位就是左姑娘吧?”


    小小正感歎的時候,冷不防那男子衝她說話。


    “啊?我……”小小看了一眼溫宿。


    溫宿皺眉,道:“這位是我師父,東海七十二環島的總島主。”


    那男子笑容溫和,道,“老夫溫靖。”


    “見過島主……”小小立刻抱拳,有模有樣地說道。


    溫靖微微點頭,“方才讓姑娘受驚了


    。”


    小小搖了搖頭,“哪裏哪裏,東海的大俠個個武功高強,小小佩服!”


    小小說這段話的時候,幾乎能聽到四周不屑的鼻音了。她厚著臉皮,不為所動。


    “待到了島上,姑娘入了門,自然也能修得一身好武藝。”溫靖倒是毫不在意,他說完,轉身揮手,“!回島!”


    話音一落,所有的船都轉舵掉頭,繼續往東行進。


    小小抓抓頭,入門?她怎麽不記得自己要入東海的門?……唉,算了,隨便吧……


    “左姑娘,時候不早了,你回艙休息吧。”溫靖回頭,體貼道。


    小小點點頭,一轉身看到溫宿的表情時,卻全身打了個寒顫。好吧……若不是知道自己和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還真會以為他要殺人呢。難道,是為了剛才跪地求饒的事生氣?……也不是什麽大事麽,不就是喊了“饒命”麽?


    她硬著頭皮,不知死活地笑了笑,灰溜溜地回了船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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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行二三日,蒼茫的海麵上,漸漸出現了一片墨點。近看時,那墨點是個個島嶼,大小不一,地形各異。島與島之間以青碧的海水連接,日常均以船支代步。但凡東海沿岸的漁民、船家,都認識這些島嶼。


    東海七十二環島。


    當三艘揚著黛色風帆的船隻入港時,環島外的棧橋上,早已站滿了七十二環島的弟子。個個青衣負刀,意氣風發。


    小小趴在船舷上,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裏不禁感歎。難怪朝廷要把東海當作眼中釘了。看看,這才一個島,弟子就有數百名。七十二環島要是全部集結,那絕對是海防之患。小小又抬眸眺望了一番,遠遠望去,這些島嶼皆是一片青蔥,隱有山林,海上的濕氣氤氳環繞,頗有些人間天上的意境。


    “下船


    。”


    小小正感歎,就聽溫宿冰冷的聲音當頭澆下來,把她嚇了一跳。她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老老實實地跟著走。


    約莫一刻工夫,就到了東海七十二環島的總堂。


    小小一邊往裏走,一邊讚歎,這東海之上的東西,很多都是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而這堂中布置,也與中原大不相同,讓她不免好奇。


    溫靖換了身衣服,坐在了堂上,依舊是滿臉溫和的笑意。


    “這次中原之行,雖失了‘三屍神針’,但總算能清剿叛徒,功過相抵,失針的事,便不追究了。”溫靖開口,說道。


    “謝島主!”眾弟子齊聲回答。


    小小有些不明白了,“三屍神針”疑似九皇神器,而東海先前也一直尋找著神針,如今失手,怎麽反而說“不追究”?……果然是深不可測啊!


    溫靖看了看小小,笑道:“左姑娘,你上前一步。”


    小小聽到自己被喚,便走上了一步,怯怯地站在堂下。


    “今日,老夫納你入東海門下,以後大家便是自己人了。”溫靖說道。


    小小眨了眨眼睛,“呃……島主,我……”


    “左姑娘不必客氣,尊師與我也是舊識,照顧你是理所當然之事。……你與我徒兒溫宿頗有淵源,便入他的座下吧。”


    溫靖此話一出,就聽堂中一陣**。


    “呃……我……”小小還想說什麽,卻見一名弟子將一杯茶端到了她麵前。


    “來,敬了這杯拜師茶。”溫靖含笑,道。


    小小無奈至極,她看了看依然冷漠的溫宿,咽了咽口水,猶豫著端起茶,畢恭畢敬地奉上。


    溫宿看了她一眼,單手接過,輕啜了一口,遞還給了小小。


    溫靖滿意地點點頭,道,“溫宿,她既是你的徒兒,你便須悉心教導,不可虧待


    。”


    溫宿點頭,“是,島主。”


    小小依然端著茶,茫然了。拜師入門就這麽簡單?常理不是要給祖師爺上上香什麽的麽?


    小小便繼續茫然地聽眾人向她和溫宿道賀,又茫然地赴了接風筵席,最後,茫然地被領到了弟子房內。


    東海七十二環島門人眾多,自然也少不了女弟子。


    島內弟子房皆是兩人一間,小小進屋的時候,就看見一個年級比她略長的女子坐在床頭,正疊著衣服。


    領她來的弟子招呼了幾句,便功成身退。留下她一個人傻傻地站在門口。


    “嗯……”小小想了想,開口,“這位師姐……”


    那女子抬眸,微微打量了小小一番,便伸手指著旁邊的一張空床,道:“你以後就睡這張床,衣服已經放在**了,要是不合身就自己改吧。”


    她說完,繼續疊衣服,不再搭理小小。


    小小隻得默默走到床邊,剛要伸手拿衣服,就聽那女子說道:“對了,你既然跟我住一個屋子,我便要提醒你。我從不跟人合用東西,你缺什麽,自己去買。”


    小小眨眨眼睛,“哦……”她想到什麽,開口道,“這位師姐怎麽稱呼?”


    那女子略有些不耐煩,道:“葉璃。”


    “哦……”小小應完,便不敢再多說什麽。


    那女子疊完衣服,起身出了門。


    小小這才放鬆下來,狠狠地籲了口氣。後悔了!早知道不來東海!去太平城了!真是的……隻是……


    她靜靜閉上眼睛。在忘記之前,還是越遠越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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