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宿隻覺得喉頭一緊,想要解釋什麽,卻偏偏一個字都說不出口。麵前的她,眼神裏並無憤怒和殺意,但那無法掩飾的恐懼和無助,竟讓他覺得害怕。


    小小低頭,手中的紙輕輕從指縫中滑落,“你……也想得到‘九皇神器’麽?”她的聲音,變得迷茫起來。


    那一句“不是”,明明近在唇邊,可是,想說的時候,他的心便揪緊,硬生生地壓抑著。


    這時,溫宿身後的行屍站了起來,攻向了他。


    溫宿分心的一瞬,小小立刻縱身衝過去,一個貼地翻滾,滾出了門外。然後,頭也不回地跑。


    溫宿想追,卻無奈身邊的行屍糾纏不休。想喊,卻不知要喊什麽才對。他隻覺得天地一片頹然,心中已亂了方寸,不複以往的冷靜


    。


    突然,一道犀利的掌勁猛然切入,溫宿身邊的兩具行屍被一下震開。行屍身上經脈爆裂,無數細小的蠱蟲被震出了經脈,在地上扭動。


    “島主……”溫宿看著不遠處的人,這才開了口。


    此時,大部分的行屍已經被製伏,形勢漸趨穩定。溫靖慢慢走過來,道:“如此事態,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麽?”


    溫靖見溫宿沉默,稍一抬眸,見他身處的房間,眉頭便皺了起來。“你徒兒呢?”


    溫宿的神色微變,既然緘默不語。


    “為師應該提醒過你了吧,不能讓她進你的房間……”溫靖猜到幾分,冷聲道,“追回來。”


    “島主,她……”


    “你是要為師自己動手?”


    溫宿聽到這句話,不再猶豫,朝著小小跑開的方向追去。


    ……


    小小用輕功趕了一段路,已是氣喘籲籲,不得不停了下來。手臂的傷口微微發痛,身上冷汗涔涔。她抬頭看看四周,隻覺一片空茫,竟是無處可去。


    她不自覺地苦笑。原來,所有的善意和關懷,都是假的。“得九皇器者,得天下”……為了這句話,她原本擁有的,全部失去。普天之下,能舍得這些“九皇神器”,真真切切對她好的人,唯有她的師父。可是,師父呢?……她的師父再也不會回來了……世界上,再無人值得信任,再無人值得依靠……


    她聽得到,心跳,不快也不慢,卻異常清晰地在胸腔中鼓動,隱隱生痛。


    那本已深埋的記憶,在那種痛楚中複蘇。


    師父微笑著,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替她擦眼淚。眼神裏帶著一如往常的溫柔親切。他幾次想開口,卻都欲言又止。


    等她哭聲低了。他才帶著無奈,用歎息般的語氣說:“……千萬不要做好人……”


    聽到這句話,她哽咽著,茫然


    。而這一次,她再也沒能等到解釋。


    殘留在臉頰上最後的體溫,在春寒中冷卻。


    三月初三……酸澀如她口中的梅幹……


    七天之後,皎潔的月光下,她看到了宛如回魂再生一般的景象。初時的欣喜,漸而的失落,略痛的釋然,卻在一日日的相處中,變得溫潤。她努力學著,不在他的身上尋找任何人的影子,斬斷一切,站在自己該站的地方,繼續自己的生活。


    然而,那些簡單到愚蠢的想法,此刻是如何嘲笑著她。一瞬而生的恨意,荊棘般纏住她的心,撕裂一切。


    若是真如她的猜測,溫宿就算不是凶手,也一定與凶手有關。她怎麽能逃走?


    她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拳,暗暗咬牙。


    她猛地轉身,正想返回,卻驚見一群行屍已將她團團包圍,正慢慢逼近。


    小小心中慌亂,隻得瑟縮著後退。


    行屍嚎叫著,一湧而上。


    小小愣住了,手足無措。


    這時,刀光霎起,行屍被斬了開來。血漿四濺,紛然如雨。


    小小下意識地抱著自己的腦袋,待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所有的行屍都倒在地上,再無生機。


    溫宿就站在離她一丈開外的地方。他原本月白的衣裳已被鮮血染紅,臉上也染著斑駁的血跡。他靜靜站著,看著她,卻不走近一步。


    小小愣了愣,隨即開始找自己身上可用的武器。手探進懷中的時候,她僵住了。她的身上,此刻並沒有兵器。放在懷中的,隻有一包梅幹,一袋糖球。她一咬牙,拿出了那袋糖球,扔向了溫宿。


    小小的右手臂本就有傷,這一扔,根本沒有力氣。那袋糖球,沒有擊中任何東西,就落了地。晶瑩的糖球滾了出來,停在了溫宿的腳邊。


    溫宿垂眸,看著腳邊那顆糖球


    。隨後,轉身。


    小小本在找其他東西來扔,見他轉身,她停下了所有舉動。那個背影,竟是如此寂寞。若不細較,他和師父可說是一模一樣。而那種相似,要用多少時間,多少心血,才能模仿得來?……他的確騙了她,可是,直到現在,他害過她麽?若不是他的幾次相救,她現在還有命在這裏朝他扔東西麽?


    而現在,他背對著她。是……是想要放她走麽?


    不要看原因,要看結果。


    師父常常這樣說。結果……現在的結果,是什麽呢?


    她無法再想,腦海中一片紊亂,許許多多的念頭糾纏在一起,讓她什麽也看不清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她不再遲疑,轉身便跑。


    聽到她離開的腳步聲,溫宿輕輕籲了口氣。


    然而,腳步聲突然停滯。


    溫宿一驚,回頭,就見小小的麵前,站著兩個人。一個是魏啟,另一個是纖主曦遠。


    小小驚退了幾步,略有些驚恐地看著麵前的兩人。


    “小師妹……”魏啟含笑,開口道,“你沒事,師兄就放心了。先前你負傷墜海,可讓人擔心呢。”


    小小並不開口。


    魏啟笑得悠然,問得雲淡風輕,“小師妹,這一次,你是要乖乖跟師兄走,還是跟師兄再戰一場呢?”


    魏啟話音未落。溫宿縱身上前,一把將小小拉到身後。


    魏啟見狀,立刻出手攻擊。


    溫宿伸手,推開小小,起刀應戰。


    小小看著他們二人纏鬥,直覺想跑,但曦遠卻瞬時到了她身側。


    “左姑娘


    。”曦遠笑著,拉起她的手腕,“你還是跟我走吧。”


    走……她遇上的人,都要她跟著走。可惜,不是因為她是她,而是因為“九皇神器”……


    想到這裏,小小手腕一轉,反擒曦遠。


    曦遠鬆手,退開幾步,指間赫然多了幾根封脈針。


    小小倒抽一口冷氣,縱身躍起,遠遠避開。


    曦遠追上,手中的針直刺小小胸口的膻中、天樞、巨闕三穴。


    小小身著纖繡百羅,刀槍不入,這般的攻擊,自然毫無威脅。她心中本就紊亂非常,有人在此刻攻擊,更讓她躁亂。她不閃不閉,行了險招,出手欲擒曦遠的手腕。


    曦遠見狀,抿唇一笑,指間的針尖一轉,改刺小小手臂上的天泉穴。


    小小心急,又怎能料到這般變化,攻勢難收,隻得看著那些針往穴道上刺去。


    溫宿見到這般情狀,不顧魏啟的殺招,貿然衝破了戰局,一刀刺向曦遠的後背。


    曦遠察覺,旋身避開。


    溫宿的刀勢頓收,腳下一頓,轉身擋在了小小麵前。


    魏啟的眼神略有不屑,他與曦遠對望一眼,兩人合力,正要攻上。


    “二位既然來了,有什麽不能坐下來說呢?”


    隻見,一大群東海弟子蜂擁而來,個個手執長刀,殺氣騰騰。溫靖站在最前頭,帶著溫和笑意,這樣說道。


    “原來是溫島主……”魏啟收了招式,站定,“我也正想與溫島主說件事呢。”


    他話音一落,數名魁梧男子執著熏香聚集而來。香氣嫋繞之中,隻見數十具行屍搖搖晃晃地走來,而剛才倒底的那幾具,也哀嚎著站起,場麵好不駭人。


    “東海原是神霄舊部,今天,島主若是能棄械投降,就能重回天師座下,共享聖恩


    。”魏啟開口,說道。


    溫靖笑著,道:“這位少俠莫非就是英雄堡的大公子?果然英雄出少年……不過,本座愚鈍,討伐東海是朝廷之命,少俠又是用什麽立場來說這招降的話?”


    魏啟笑笑,“江湖事,總是要用江湖的方法來解決才是,朝廷做事,總是顧慮甚多。”


    溫靖朗聲笑道:“本座喜歡的,就是江湖規矩。既然闖了我東海七十二環島,就該用我東海的規矩,好好招呼才是!”


    雙方劍拔弩張,氣氛緊繃,一觸即發。


    “小師妹……”魏啟冷聲開口,“師兄再問你一次,你當真要留在東海?”


    小小心中一緊,東海?她又怎能留在東海……


    “小小啊,朝廷險惡,不可輕信。你既然身為東海弟子,本座自然護你周全。”


    小小聽溫靖這麽說,又看了看魏啟。離開東海,歸順朝廷?這條路,又豈是好走的……


    小小抬眸,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前的溫宿。他沉默著,始終一語不發。


    她不禁苦笑。渺小如她,又該何去何從?


    “丫頭,要不要選這邊哪?”


    輕佻的聲音讓小小猛地一驚,心裏的感覺,竟是欣喜。


    “銀梟?!”曦遠聽到那聲音,憤然抬眸,望向了聲源。


    一襲銀衣與海風中翻飛,依然是一派風流。銀梟帶著笑意,斜斜站著。


    他的身邊,站著一名少女,一襲紅衣耀目,正是鬼媒李絲。


    小小情不自禁,脫口而出:“銀大爺!”


    銀梟皺眉,身形一晃,轉眼間,竟站在了小小身旁。他伸手,揪起她的耳朵,道:“我說過了吧,不準叫我‘銀大爺’!”


    小小含淚,微笑


    。


    “哼!你這強盜,也想打‘九皇神器’的主意?”曦遠開口,怒道。


    銀梟悠然地站在兩派人中間,道:“那倒不是。我這次是被雇來的,有什麽話,你問那邊好了。”他說完,指指李絲。


    李絲拿著檀香扇,遮著嘴,道:“啊呀,奴家也是被雇來的呀。嗬嗬,不過,幸好不是空身來的。”


    她說完,舉起扇子,揮了揮。


    不知從何處聚來了一大群人,相貌裝束皆是普通至極,要說是江湖人,還不如說是老百姓,但看上去,個個是練家子。


    溫靖皺眉,隱隱覺得事情蹊蹺。“敢問二位受雇於誰?又是為了何事?”


    李絲笑笑,道:“雇主的名字,哪能輕易說呀。至於何事麽,奴家告訴你也無妨……”她輕輕打扇,“接人。”


    銀梟搖頭,道:“媒婆,你跟他們說那麽多做什麽。做完收工,我還等著那幾壺好酒呢!”


    小小聽到這些話,算是有些明白了。相必,雇主是那“曲坊”坊主賀蘭祁鋒……


    李絲合上扇子,道:“也對,早點收工才好……”她正說著,眼神突然直直地鎖在了溫宿身上,話音頓停。隨即,她驚呼出聲,“鬼師!”


    這句話一出,眾人皆驚。


    “做媒的,你認錯人了。這是東海的首席弟子,鬼師的兄弟,溫宿。”銀梟歎口氣,道。


    李絲聽完,眼神中泛起了絲絲殺意。她二話不說,縱身突入,攻向了溫宿。


    溫宿皺眉,隔開她的攻擊。


    李絲媚笑,道:“我今日送你下地府,理由,你自己心裏有數吧!”


    銀梟茫然,“啊?媒婆,你這次又玩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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