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二十三年的六月,江湖上最引人注目的消息,不過有二。一是無名少女俠肝義膽轟動江湖,人稱“三弦女俠”。二,就是英雄堡舉行武鬥,決定堡主人選。


    英雄堡乃是武林三大家之一,又與太平城聯姻。坐上堡主之位,自然能得江湖大權,號令天下。這是全江湖都在乎的大事,但對於英雄堡來說,這僅僅是家務。比武定在六月二十七,英雄堡並未邀請任何武林人士到場,包括身為親家的太平城在內。


    比武的前夜,夏風燥熱,惹人心煩。


    自回英雄堡後,莫允便住在北苑。北苑早已荒廢許久,唯一可用的,是一間朝北的廂房。莫允並不介意房間簡陋,但這北向的房屋,一到夏日,一絲風也透不進。悶熱充斥,不適非常。


    他打坐片刻,便起了身。以往在幽穀中打鐵,自然熱上數倍,但此處的悶卻更勝於熱,讓人心燥。這裏本是他出生的地方,如今,竟讓他覺得不適應,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有些無奈地推門出去,站在院落中乘涼


    。


    “好久不見,二弟。”魏啟的聲音從北苑門口響起,引得莫允皺起了眉頭。


    莫允看著他,並不應答。


    魏啟笑著走過來,道:“你我兄弟二人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說話呢。”


    莫允依然沉默。


    魏啟四下環視一番,輕輕歎氣,“娘生前甚愛杜鵑,如今,這北苑荒廢,連杜鵑也絕了生機。爹的薄情,當真讓人心寒。”


    莫允聞言,也看了看左右。雜草叢生,荒蕪不堪,早已不似舊日模樣了。


    “明日便要比武了。”魏啟說道,“若我有幸得勝,定要好好修整這院子。到時,你我兄弟便能在院中飲酒賞月,豈不快哉?”


    莫允收了視線,回答:“我不是英雄堡的人,在此隻是暫住,飲酒賞月,未免太過奢侈了。”


    魏啟道:“二弟,說這樣的話,未免太傷感情了。汐儀那賤人為了上位,逼死了娘,還逐你出家門,調我去襄陽。這筆帳,我一定會好好清算!待我做了堡主,必請三英為你正名。我們才是親兄弟,大哥不會讓你……”


    “不用說了。”莫允平淡地打斷他的話,“當年我不過是個孩子,孰是孰非,我分不清,到如今,也不想分清了。如今的一切,都與我無關。我不會幫你,也不會阻你。”


    魏啟沉默了片刻,道:“二弟,你當真如此絕情?”


    莫允的眼神,漠視一切,“請回吧。”


    魏啟這才皺了眉頭,他不甘地轉身,走出了苑外。


    莫允見他離開,繼續自己的踱步。這裏曾是滿苑杜鵑,每年春夏之際,姹紫嫣紅,美不勝收。其中,更有黃杜鵑和照山白,這兩種杜鵑均含毒性,更有落胎之效。他怎能忘,娘親曾微笑著牽著他的手,采摘著這兩種花朵,晾曬之後,研磨成粉,仔仔細細地包起。那時,她眼中的喜悅,如此明顯,即便他年歲尚幼,依然分辨得真切


    。以至於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以為娘親包起的,是對花朵的喜愛。


    直到,爹寵愛的美麗小妾落了胎兒,堡內驚惶一片。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濺灑之間,染紅了地麵。娘親的眼神裏,卻帶著如出一轍的喜悅……那時的種種,化成了恐懼,占了他的心,日日夜夜,不得擺脫。


    這般一想,他便再看不了這北苑中的種種,舉步走了出去。


    ……


    戌時四刻,堡內的婢女按著規矩,捧著一盆盆用以消暑的冰,送往各個房間。


    趙顏放完冰盆,從汐夫人房中走出來的時候,一群婢女就笑意盈盈地走了上來。其中一人,含笑開口,道:“趙顏姐姐,我們忙不過來了,這盆冰勞你送到二少爺房中好吧。”


    那婢女說完,把冰盆往她手中一塞,和其他姐妹嬉笑著跑開了。


    趙顏笑得溫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些婢女始終以為莫允對她有意,用盡了辦法撮合。真傻啊,做著那種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夢……她們難道就不知道,身為婢女,就算能得到喜愛,最多也隻能做妾麽?妾……多可笑的名分。對男子來說,一個妾,又算什麽?正室尚可以拋棄,何況妾?……這種名分,她不稀罕。


    她端著冰盆,進北苑,目不斜視地走到了莫允房前,抬手敲門。門未關,她一敲,便敞了開來。


    房內空無一人。她不以為然地走了進去,將冰盆放在床邊,起身離開。


    這時,她注意到了桌上放的東西。看似普通的木匣,實為戚氏鑄造的容器“涵宇”,裏麵,放著被稱為“戚氏絕器”的兵器。莫允來這裏的目的,原本隻是將這木匣交給她。而無數人猜測,這匣中放著的是“九皇神器”。


    她伸手,輕輕撫過匣身。會將這種凶器當作嫁妝的人,一定是瘋子。


    突然,她的手指不知碰到了什麽,那匣子一聲微響,匣麵翻開,露出的,是天幹地支圖,圖被分成了一個個小塊,每一塊都可以移動,這副圖就是一個活鎖。不知道開鎖的方法,得到這個木匣也是枉然。


    若是誠心相送,又何必弄這種玄虛?趙顏輕蔑一笑,不假理會


    。


    她抬頭,正要走,莫允恰好回房。看到她的時候,輕輕皺了眉。


    趙顏含笑福身,道:“二公子,下婢給您送冰,這就走了。”


    莫允看了看桌上的木匣,道:“那本就是你的東西,你想要,便拿走吧。”


    趙顏笑得無辜,“下婢不想要。”


    她說完,繞過他,走出了北苑。她剛上回廊,便看見了魏啟。


    她福身,喚道:“大少爺。”


    魏啟笑道:“這裏沒有別人,不用拘禮。你我是盟友,不是主仆。”


    趙顏抬眸,微笑,“大少爺說笑了。有什麽吩咐麽?”


    魏啟笑著,“趙姑娘,其實,我是有求於你。唉……我那二弟不知為何,就是不願與我合作哪。看來,要想修繕我們兄弟的感情,惟有靠趙姑娘你了。”


    “大少爺太抬舉我了……”趙顏道,“您是想要木匣,還是想知道戚氏的下落?”


    魏啟讚許地拍了拍手,“趙姑娘果然冰雪聰明。那就從簡單的開始好了,他手中的木匣,對趙姑娘來說,是唾手可得吧。”


    趙顏笑道:“那木匣乃戚氏神器‘涵宇’,打不開,得到又有什麽用。何況,莫允早知道你我結盟,他嘴上大方,手上定不會將木匣輕易交給我……”


    魏啟輕歎,“我這二弟看似木訥,騙起來倒也不容易。不過,以趙姑娘的本事,應該也不會太難。”


    趙顏點了點頭,“既然結盟,自然互利。下婢理當盡心。”


    魏啟笑了笑,又想到了什麽,道:“比起我這二弟,我那不成其的三弟反而單純得讓人擔心哪……趙姑娘,這麽多年,照顧我那單純的三弟,一定很辛苦吧?”


    趙顏平靜地回答:“的確。不過,很快就會結束了……”她笑了,“明日比武,下婢在這兒先恭喜大少爺了。”


    魏啟的神色卻嚴肅了起來,“趙姑娘,你一直在我三弟身邊,卻不知他有多少能耐麽?”


    趙顏不解


    。


    魏啟道:“英雄堡絕技‘燕行步’,這套步法輕靈迅捷,冠絕天下。習得這套步法,我用了一個月,二弟用了一個半月。而魏穎,隻用了三天。”


    聽到這句話,趙顏不禁驚訝。


    “他天資聰穎,悟性甚高。前堡主早就知道這一點,才會有傳位於他的心思。”魏啟說話的時候,語氣冷漠,絲毫沒有談及親人的溫情,“趙姑娘應該比我更清楚吧……他不僅天資過人,而且性情溫良,宅心仁厚。現時的怠惰**,也不過是表象。若他有上進之心,堡主之位,絕無二選。”


    趙顏聽得心煩了,“大少爺的意思是贏不了他?”


    魏啟垂眸,淺笑,“要贏,何須硬拚?……不過,我還是要問趙姑娘,是否真狠得下心?”


    趙顏輕蔑一笑,“事到如今,我還能回頭麽?”


    她說完,轉身離開。


    魏啟看著她的背影,自語,“可惜了……”


    ……


    六月二十七,巳時。


    英雄堡內的演武場早已準備妥當,等著一次勝負分曉。


    魏啟站在場上,閉目養神。


    而那位紈絝子弟的魏三少爺,卻遲遲不來。


    觀戰的眾位宗親,連同那三英都開始不滿。


    坐在涼棚之下的汐夫人漸漸緊張了起來,時不時看一眼身邊的趙顏。趙顏輕輕替她打著扇子,含笑不語。


    約莫過了三刻功夫,眾人終於等到了魏穎。


    他肩扛長劍,提著酒壺,緩步走來


    。衣衫許是因為炎熱,鬆鬆垮垮地穿著,早已不成樣子。他帶著滿不在乎的神情,旁若無人地走上了擂台。這般目中無人,更是惹得眾人不滿。


    魏啟見他來了,便睜開了眼睛,笑望著他。


    魏穎放下酒壺,也笑,“大哥,久等。”


    “不久。”魏啟搖了搖頭,“一點都不久。”他說話之間,眸中精光隱現。他轉身到一邊,取了長劍,背劍而立。


    “你我雖是兄弟,但堡主之位攸關興衰,我決不會手下留情。你我便堂堂正正比這一場。”魏啟朗聲,說道。


    魏穎點頭,“好。”


    這番對話,讓汐夫人皺了眉。這話中的措辭,魏啟分明是將自己作為正統,而魏穎才是挑戰之人。這般的主次顛倒,著實讓人擔憂。


    “顏兒,這……”汐夫人抬眸,開口道。


    趙顏的神情裏,染了異樣,她看著那兩人,輕聲道:“夫人放心,我已將一切都處理好了……”


    她說話之間,演武場的兩人已拔劍出鞘,交戰在一起。


    這兩人用的,均是英雄堡絕技“燕行步”,那步法迅捷無比。兩人的身影倏忽交錯,又瞬間分離,快得看不清。惟見那劍光凜凜,好不眩目。


    即便是三英這般的老江湖,也被這場麵震住,嘖嘖讚歎。


    隻是,片刻之後,魏穎卻露了敗象。他手上的劍招分明混亂,漸漸壓製不住魏啟的招式。


    魏啟皺了眉,魏穎雖然劍招混亂,但腳下的步法卻絲毫不亂。魏啟本來精的就不是劍術,要說能製住魏穎的劍招,未免勉強。而在“燕行步”上,他也討不了便宜。自入神霄之後,掌法才是他的專修,若是出掌,自然可以製敵,但不免暴露了他歸順神霄一事。果然,一開始,要想在這場擂台上“堂堂正正”地贏魏穎,太難了……


    魏穎絲毫也沒有察覺對手的異樣,他本就無心戰勝,自然也懶得細解魏啟的劍招,隻覺得魏啟不愧是長子,武功上自然略勝一籌。他揮了揮劍,縱步避開魏啟的劍鋒,估摸著時辰正好,便虛晃一招,左腳踏步上前,打亂燕行步法,身子微傾,露了破綻,準備一輸了事


    。


    然而,魏啟卻對這破綻視而不見。他不出劍,反而抬腿,踢向魏穎的腰際。


    魏穎有些不明白,但本能地避了開來。


    此時,魏啟收腿,站穩身形,一劍橫掃。


    魏穎縱身躍起,避開攻擊,還未等站穩,就見森冷的劍鋒迫近,直逼胸口。這般直露的攻擊,要擋開簡單得很,自然不是殺招。魏穎見狀,便揮劍準備擊開那劍鋒,順勢倒地,做個敗象。


    然而,就在他揮劍的那一刻。魏啟的身子突然一歪,手中長劍落地。魏穎的劍鋒不偏不倚,劃上了他的手臂。


    一瞬之間,殷紅的鮮血被劍鋒帶出,飛灑落下。


    魏穎呆住了,萬萬料不到自己一招能有這般效果。


    場下的汐夫人難掩興奮之情,站起了身子,直直地看著場上當情勢。


    魏啟半跪在地上,鮮血順著手臂流下,染紅了衣袖。


    魏穎忙收劍,想要上前詢問。


    這時,魏啟抬頭,神情悲憤,他咬牙,略有些無力地喝了一聲:“卑鄙!”他剛說完,卻仿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軟軟地倒了下去。


    魏穎不解,站在了原地。


    三英見情勢有異,便上了演武場,細察起來。


    隻聽三英中薑績驚呼一聲:“軟骨散!”


    場下眾人聞言,一片嘩然。不少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汐夫人。


    汐夫人驚惶不已,不自覺地站到了趙顏的身邊。


    趙顏輕輕拉著她的手,無視周圍銳利的目光,隻是帶著一絲笑意,迎上了魏穎始終不屑的眼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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