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豺狼


    楊玄感出來了,樣子和孟星河以前在史書上所見相差無幾,當得起體魄偉岸、麵冠如玉的美男子之稱,他著一身威武的鎧甲穿在身上,到別以為他就是一介武夫,這樣就落了先入為主的俗套,他曾經可是大隋朝風流倜儻的才子,連楊廣都佩服起才能,能文能武,立下的戰功可謂赫赫,就是為了不同意隋煬帝遠征遼東之事才極端劍走偏鋒公然反叛,此舉倒是讓隋煬帝撤兵了,遼東也幸免於難,但他卻從此隻能受皇恩浩蕩安置在嶺南。不過,隋朝滅亡之後,他這支唯一的隋朝嫡係軍隊,卻成了偏安一隅的舊臣,朝廷招降不了,又不敢輕易打進來,無疑成為現在統治者一塊心病。


    那張草紙上的打印或許孤陋寡聞的人看不出那究竟是什麽,但那可是權力巔峰的象征,古往今來,有多少人,為了它拚的頭破血流,家不成家,國不成國?所以,當看見了將軍府門前那個穿著苗族低等服飾的苗家人,楊玄感並沒有認定這個普通的在鳳凰城中一抓一大把的苗家人很尋常。他雖然有二十年沒有涉足中原,但也聽說最近兩年內中原出了一個叫孟星河的人物。雖然這是個小人物,但能夠讓隋朝三公主也就是隋朝宗室唯一的嫡係繼承人相中的男子。盡管從畫像上看不出這個黑眉黑臉的男人有何特別之處,可楊玄感也是活了半百的人,知道人不可貌相,有的男人,平常的你看不出他有何特色,卻往往能一擊致命。


    “主上。”楊玄感快速而來,雖不卑不亢,但卻叫了一個讓孟星河很不適應的兩字?


    主上?不就是君王?


    孟星河立刻換上一副苦笑:“楊將軍是在笑話在下。主上二字不敢自居,天子季無頭。”


    自從來了嶺南之後,就很少看見楊玄感露出笑容,今天他居然破天慌笑了起來:“嶺南無二主,四海歸楊家。玄感雖然長在嶺南,但自知道見傳國玉璽如同見君王。李家父子奪我楊氏江山,殺我楊氏族人,就但憑這一筆帳,就永遠也算不清。”


    孟星河是來勸降的,不是來討論誰當天子誰該滅亡的。再說,他也不知道楊玄感說的是真是假。像楊玄感這種浸**宦海數十年的老家夥,豈是那麽容易就表忠心和妥協,這群人都跟人精似地,孟星河自然不會那麽容易就被套了進去。因為,杜如晦就是個很好的旁證。


    “將軍,我們進屋詳談如何?”畢竟這裏不是討論國家大事的地方,孟星河覺得有必要找個幽靜的地方說服已經出兵川蜀之地的楊玄感。就是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將這頭成精的老狐狸收拾的服服帖帖。


    “主上請。”楊玄感迎接孟星河進府。舉手投足間,完全就是實力派演員,完完全全將盡忠職守忠於君王表演的淋漓盡致。


    “同請,同請。”不就是當兩天便宜主上麽,又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孟星河立刻厚著臉皮享受當皇帝視察軍情的待遇。


    楊玄感將孟星河請到府中比較幽靜的房中,孟星河倒不怕他對自己使陰招,那樣局勢反而更加明顯,楊玄感的隱忍也浮一大白,就算書上吹噓楊玄感多麽正直、多麽為國為民,落在他孟星河眼裏,一個能在嶺南紮根二十多年,但卻一直沒有歸順的前朝舊臣,拋開那可有可無的忠君愛國,要說沒有私心打死誰都不相信。


    人都是有私心的,聖人也不例外。


    就算孟星河揣著傳國玉璽也知道這東西可有可無,無非就是個形式,指不定還比不上拳頭來的實在。但他覺得,以前可苦了自己的惜若,為了太平教,不惜前往嶺南讓一直被楊廣認為總有一天還可以力挽狂瀾奪回他楊氏大好河山的幾萬精兵公然反叛大唐。這究竟是楊玄感忠心,還是他恰巧順勢,誰都說不清楚。孟星河不是那麽容易好騙,自從被李世民騙來騙去之後,他就不相信任何人了。


    到了屋子裏麵,很清幽,裝飾也是隨中原的格局,牆上掛有大家書法名畫,桌椅都是上好的紫檀木,甚至在窗欞邊還有一盆屬於花草類的植物,孟星河向來不喜歡附庸風雅,自然猜不出盆中養的是什麽。隻是從這些細微的地方孟星河嗅出了某種味道,楊玄感會帶兵打仗不假,但放佛更勝那些大唐虛名文學大家一籌,原因很簡單,牆上有一副字畫出自他筆下,項羽吞烏江,孟德筆見長,一款落十字,執筆誰當笑?


    字為行,氣磅礴,聊聊十字,書盡梟雄,誰執筆笑古今。


    孟星河文學水平算不得好高,也看得出楊玄感拿項羽和曹操反諷。


    恰好,楊玄感此刻也瞧見孟星河全神貫注盯著牆上那幅他在很多年前寫的字。他覺得,那四句話,是他寫的最得意的四句。可惜當年有雄心想做千古一帝的楊廣是看不見這四句話了。否則他也會當個執筆而笑的人。


    孟星河將放在字上的眼光收了回來。不忘稱讚道:“好字!”


    楊玄感向來對自己的字很有信心,但在孟星河麵前,他依舊還是扮演那個謙遜的臣子:“主上妙讚了。臣下獻醜之作,終究隻能放在房中自賞,拿不上台麵。”


    擺在正中的位置還拿不上台麵,是太上台麵了吧。自知這個主上也是人家賞臉叫的,孟星河架子沒怎麽擺,很識趣道:“楊將軍。本來我此行來還打算想做些事情,現在看來,恐怕沒這個必要。將軍比我想象中要高明許多。”


    就算聽出孟星河話中的意思,楊玄感也沒表現出太多的喜怒。他這個經曆的太多事故的男人早就把寵辱不驚四個字修煉如老僧入定般平靜。他咳嗽兩聲,把掩住嘴的手拿下來,看似無心,實則有意將手往窗外方向壓了壓,這隻是個很小的動作,但外麵早就埋伏好的士兵便已經悄悄撤退。


    生死皆在談笑間,鴻門宴不過也是如此。


    孟星河自是瞧見了楊玄感那套動作,隻是他同樣是個影帝級別的人物,放佛沒看見似的。


    “將軍,時日不早,我想我該告辭回中原了。”孟星河沒有把自己當成楊玄感口中的主上。他也知道,楊玄感也不會再把自己當主上了。


    楊玄感自然不會留孟星河在此:“相信你也是第一次來嶺南吧。過幾日就是嶺南一帶苗族的趕秋節,如果不忙,留下來待兩天。和中原不同,看見這裏的人,你會磨平心中的雄心壯誌。”


    本來就恨不得立刻走的孟星河微微一笑:“反正都來了,早走晚走,都一樣。”孟星河在心裏罵了句,娘的,什麽事沒辦成,反倒耽擱這麽多日子。他倒想早點走。


    楊玄感也不送孟星河,他隻是禮節性的送到門前,一改先前的謙卑。聰明人一但露出野心,就不用偽裝起臉麵。見孟星河一步步走出將軍府,沒等他背影完全消失,就在先前房子的外麵,兩個穿著盔甲的高大男子毫不避諱孟星河的存在出現在楊玄感麵前。


    “將軍。就這樣放他走了?”一個黑臉漢子吐了口唾沫:“要是我們得到傳國玉璽,就能名正言順的殺到長安。那會窩在嶺南受這鳥氣?”


    楊玄感罷了罷手:“勿動。這人,不簡單。”他給了孟星河一個很高的評價,道:“或許是我看錯了,在他身上,看到當年蕭三郎的神態。希望的確是我看錯了。”


    “蕭三郎?”聞言,楊玄感身前的兩位虎將同時一驚:“你是說,當年被李世民算計的太平教聖王蕭逸?”


    楊玄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總之剛才和孟星河對坐那麽久,的確從他身上擦覺到一種窒息的壓迫感,至今讓他有這種壓迫感的人不會超過三個,除了死翹翹的楊廣和現在的天子李世民,還有一個就是當年有天下之主的太平教聖王蕭逸。這是個傳奇的人物,史書是注定書寫不了他的。甚至就算是房玄齡那樣的大文豪都連如何落筆都不知道該怎麽寫。


    有的人,和梟雄的區別就是默默無聞。但卻不能忽視他的存在和影響。就連楊玄感如此強悍,敢拿項羽和曹操笑談的彪悍存在的人,也有在心裏對一個人畏懼的時候。


    蕭逸,一個注定無緣青史的人,究竟是如何彪悍存在。這一切,恐怕還是個未知的迷。


    府裏幾人的對話孟星河可以說根本就沒聽,但他知道,剛才若不是自己機智的沒有作威作福,恐怕早就已經橫屍在將軍府中誰也不知道。


    這個時候,孟星河突然想到苗家小妹阿伊說的一句話。漢家人都是豺狼,羊是不可能和豺狼同圈。到不知這二十年來,楊玄感這隻當年僥幸不死的豺狼,是如何哄騙了嶺南所有的羊群,在不知不覺中吞如肚子中的。


    “不枉此行。”孟星河送給了自己四個字。現在的他終於知道,其實一個人在思考,在算計,在想法設法讓別人跳進自己設計的圈套的時候,是一件多麽愉快的事情。他突然喜歡上這種感覺,尤其是和楊玄感這樣的人鬥,其樂無窮。可就是苦了自己家裏那個傻媳婦雲姨,連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都不懂,回去得好好教育教育她,真是傻的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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