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之後。


    “所以……”


    “今年二月底的時候,這邊發生了一場區域性鯨魔潮,而路過的赤元安恰巧遇到,幫助藍心島擋下了這一次災難?”


    藍心島,某座小山峰上邊。


    李觀棋坐在崖邊,先是居高臨下,看了眼遠處島嶼中央的那座大型城市,然後看向身旁的藍洋,好奇道:“你們為了感謝赤元安的幫助,讓他當上了藍心王國的護島總衛官,可你們甚至不知道他的來曆。”


    “麵對救命恩人,來曆沒那麽重要。”


    藍洋低下頭,撫摸著身上甲胄左胸處的一枚藍色徽章,“若是沒有元安,藍心島早已淪為曆史,畢竟在老國王戰死之後,沒人能擋住那頭五行級巔峰的巨魔鯨。”


    “真是匪夷所思。”


    李觀棋搖搖頭。


    “何出此言?”


    藍洋疑惑地看著他。


    “因為赤元安在我們那邊,已經‘死’了。”


    李觀棋轉過頭,遙望海岸方向,望著那無垠大海和眾多海鳥,沉聲道:“赤元安來自大洛王朝,是一名軍隊統領,所有人都以為他在2年前戰死沙場,包括他的結發妻子。


    但現在,他卻活得好好的,甚至還遊曆到了東洋群島,幫你們藍心島壓下了一次鯨魔潮……可是這麽久了,他卻不曾回去找他的妻子。”


    “大洛統領?!”


    藍洋頓時大驚,“戰死沙場?!這、為什麽啊?他為什麽要假死?”


    “是啊,為什麽?”


    李觀棋眉頭微皺。


    “門不當,戶不對?”


    藍洋看著他,詫異道:“正巧,剛剛元安跟我講了一些事情,他那位結發妻子的家世不一般?而元安是個窮小子,家世懸殊,所以元安在她麵前有點自卑?所以……才選擇離開?”


    “這太可笑了。”


    李觀棋搖搖頭,看著地上的螞蟻搬家,輕聲道:“赤元安可不是什麽窮小子,隻是我師姐的家世太強大,他倆家世的對比,就類似於中層貴族,跟上流貴族之間的差距吧。


    但赤元安是特殊的。


    他是在30歲之前就破入五行級的修煉天才,是有資格代表大洛王朝,前往紫羅蘭帝國做交換生的新生代領軍人物,是詩畫將軍,文采與戰略齊頭並進的將才,是大洛軍隊的明日新星。


    他擁有大好前途。


    假以時日,再給他百年、兩百年,他未必不能帶著赤家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衝入上流貴族的階層,成為大洛王朝的第十七姓。


    而且赤元安怎麽可能自卑呢?


    他可是詩畫將軍啊!


    他有無限的未來。


    他應該對未來充滿野心。


    他是那種絕對意氣風發,充滿朝氣,充滿希望的人。”


    李觀棋詫異地看向藍洋,“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因為自己妻子家世比自己好,就感到自卑?”


    “當然有可能。”


    藍洋皺起眉頭,“一個擁有大好前途的人,當然不會自卑,但如果,他前途盡失了呢?”


    “嗯?”


    李觀棋一愣,“什麽意思。”


    “你剛剛說的。”


    藍洋遙望海岸線,神情凝重,“擁有大好前程的修煉天才、詩畫將軍、明日將星赤元安,是那等的意氣風發,那他當然不會自卑。


    甚至,以前的元安心裏估計還想著,有朝一日,定要讓妻子家裏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隻能仰視他,讓妻子揚眉吐氣,為他驕傲。


    但這是有前提的。


    前提就是他還有大好未來。


    可如果他沒了未來,這一切就都不成立了,他肯定會自卑,因為……”


    說到這裏,藍洋攥緊了雙拳,沉聲道:“因為他知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讓妻子有為他驕傲的那一天了。”


    “他去年在戰場上根本不是假死!”


    李觀棋猛然起身,麵色微變,“他的活命,是有代價的!”


    “是啊,我早已經不是以前的赤元安了。”


    不遠處。


    雨林之中,一位身穿樸素單衣的紅發青年,緩緩走來。


    “你倆慢慢聊。”


    藍洋聳了聳肩,轉身離開。


    “赤元安……”


    李觀棋眼神複雜地看著這一位紅發青年,“我很早之前就聽說過你的故事,海外聞名的詩畫將軍,你、你既然還活著,為什麽不回去,為什麽不去找你妻子?”


    “在回答之前,請問你是誰?”


    赤元安好奇地看著他。


    “李觀棋。”


    李觀棋平靜道:“你的妻子,是我的師姐,幫了我很多很多。”


    “原來如此……”


    赤元安輕輕點頭,而後又問:“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委托信。”


    李觀棋強忍著性子,沉聲道:“你給高木健鬥發了一封煉器委托信,我殺了高木健鬥,從那封信上麵看見了你的名字和地址。”


    “高木健鬥?”


    赤元安顯然有些詫異,“我隻是照著老國門路發了封煉器委托,並不知道那煉器師的名字……可既然你是這麽找到我的,那應該高木健鬥就是那個咒術師吧。”


    “這他媽不重要!”


    李觀棋麵露不耐之色,“重要的是你什麽時候才能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麽不回去?!”


    “因為沒有我,她會過得更好。”


    赤元安輕聲歎息。


    “唉,我就知道你要說這種屁話……”


    李觀棋搖搖頭,坐在旁邊的岩石上,望著遠處的蔚藍大海,沉聲道:“能不能不要再說這種蠢話了,你應該比我更了解師姐才對,沒有你,她不會過得更好,隻會最差,有你才是最好,難道不是麽?”


    “當然不是。”


    赤元安站在他旁邊嗎,同樣遙望著廣袤無垠的蔚藍海洋,眼神黯淡,“因為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赤元安了。


    以前的赤元安,可以站在太陽底下,指著天上的烈日,大笑著跟燕青說,他終有一天,會成為九宮級武夫,比那天上的太陽還耀眼。


    以前的赤元安,可以策馬揚鞭,奔騰在軍陣之中,指著周圍的將士們,囂張肆意地說,他的這支赤血軍,在將來一定會成為王朝第一軍團。


    以前的赤元安,可以大言不慚,可以隨意地跟燕青嬉笑,說他會讓她爹、她娘、她家裏所有所有瞧不起他赤元安的人,見了他都得喊一聲赤大人,讓她可以在家裏人麵前抬得起頭來!


    這是大話。


    也不是大話。


    因為以前的赤元安有這自信,他有登頂巔峰的自信和底氣!


    因為他是修煉天才,他是詩畫將軍,有大好未來,有無限前程。


    但,這是以前了。


    這都是以前。”


    說到這裏,赤元安轉過頭,看向李觀棋,眼神複雜,“現在的赤元安,就是一個廢物,他以前對妻子說的所有所有,都成了不切實際的空想,都是毫無意義的大餅,因為他沒法實現了,一丁點兒的可能性都沒有。”


    “為什麽?”


    李觀棋看著他,眉頭微皺。


    “因為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赤元安雙拳緊握,咬牙低喝道:“在金晶城外,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赤元安就已經死了!活下來的,隻是一個失去了未來的廢物!


    我兩年前戰死在了那裏!


    我就是一個傻子,明知道那是魏國柱和雲國柱的權利交鋒,明知道那是周玄武這條雲家走狗故意的陰謀,明知道這是赤家嫡係的順水推舟,明知道這裏邊一切一切的齷齪!


    可我就是傻子,傻到帶著兄弟們去送死!


    因為那群權貴可以拿金晶城數十萬百姓的命來玩,可以在談笑間,完全不拿人命當命!


    可我不行,我做不到無視人命。


    所以我還是去了。


    我幾乎戰死在了那裏。”


    赤元安仰起頭,閉上眼睛,歎息道:“我那時候已經快死了,魂碎,身崩,是……嬴梟……是他救了我。”


    “嗯?!”


    聽得此言,李觀棋不禁麵色微變。


    詭異世界,排名no.1的國際頭號通緝犯,九宮級咒術師——嬴梟?!


    這件事怎麽還和這尊凶神扯上關係了?


    “你沒聽錯,也沒想錯。”


    赤元安抓了抓滿頭紅發,咬了咬牙,“我口中的嬴梟,就是那位被各國通緝,隻存在於傳說之中的九宮級咒術師,是他救了我。


    我沒見到他的樣子,隻是在模糊之中,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全部過程。


    我隻是在意識朦朧的情況下,聽見了那個男人的聲音。


    而那個男人,自稱‘世界第一通緝犯嬴梟’。


    然後,等我蘇醒,就發現自己恢複了五行級的力量,並且位於東洋群島,在一個小小的無人海島岸邊。


    在我還昏迷的時候,嬴梟說……


    他那天路過金晶城,覺得我這個蠢蛋很有意思,於是隨手帶走了我的一縷殘魂和一塊尚且帶有生機的血肉。


    他以此為引,替我重塑靈魂,重造肉身。


    但這不是沒有代價的。


    我失去了提升修為的可能性。


    也就是說,我的修為已經定格,我這輩子,就隻能是一個五行級的異血武夫,再也沒有半點可能踏入六合級。


    李觀棋。”


    赤元安睜開眼,神情複雜地看著他,“現在的赤元安,已經不是當年的赤元安了,他現在隻是一個廢物,一個五行級的家夥,如何有資格做你師姐的夫君?這樣的夫君,隻會讓她在娘家人的麵前,永遠抬不起頭。”


    “怎麽不能?”


    李觀棋滿頭霧水,“你不了解師姐嗎?她根本就不會在乎這些的啊,如果她在乎,當年又怎麽會放棄她在王家的一切,來跟你……”


    “可我在乎!”


    赤元安忽然怒吼!


    “她不在乎,我在乎!”


    這位紅發青年低著頭,大聲咆哮:“我永遠記得,當年我第一次去王家找她,她們王府的管家,看著我的紅頭發,嗤笑著說,區區赤家的小崽子,也敢覬覦王家女子,當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永遠記得這句話,還有那管家的鄙視嘴臉。


    我更記得,我去找她父親提親,帶來的彩禮被他無視的眼神。


    還有那一顆我耗費大筆錢財,用盡人脈才求來的千年丹陽果,我甚至都不舍得送給我爺爺,可她父親卻將它拿起來,說了句‘就這個還行’,然後隨手喂給了腳邊的一條狗。


    那是他媽的一條狗!!!


    李觀棋你懂嗎?啊?!


    當時我那尷尬,卻強行掩飾的心情,我永遠記得……永遠……可我不想這樣啊!


    我本來有機會的,有機會揚眉吐氣的……可是……可是現在都沒希望了。”


    說到最後,赤元安已然是麵目猙獰。


    “……”


    而李觀棋眼中的失望,已經到了極點,“抬不起頭?你怕的,究竟是師姐在娘家人麵前抬不起頭,還是你自己在王家人麵前抬不起頭?”


    “這重要麽?”


    赤元安低著頭。


    “太重要了。”


    李觀棋搖搖頭,輕聲歎息,“師姐不在乎這件事,可你,你在乎,你最在乎……我很失望,可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失望。


    當年的詩畫將軍,當年那個為了數十萬百姓,不惜戰死在金晶城的赤元安,永遠都值得我尊重,永遠。


    但,正如你所說。


    死而複生之後的赤元安,已經不是當年的赤元安了,兩年前那位詩畫將軍的心氣,你已經徹底沒了。”


    “……”


    赤元安低著頭沉默,坐在旁邊的岩石上,一言不發。


    李觀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


    “她現在怎麽樣?”


    良久。


    赤元安忽然問了句。


    “她回王家了。”


    李觀棋瞥了他一眼,“前陣子,王家老祖把她帶了回去,要她成為新一代王家麒麟子,拿回她當年因為你,而放棄的所有東西。”


    “麒麟子?嗬,挺好。”


    赤元安搖頭苦笑,“麒麟子,那就說明王家的下一代家主,基本就是燕青了,你看,我就說吧,沒了我,她會過得更好,小時候遇見我,一定是她上輩子倒了血黴。”


    “我忽然很慶幸。”


    李觀棋遙望海洋,輕聲道:“慶幸我是在師姐離開之後,才找到你的委托信,慶幸今天來到這裏的人,隻有我一個。”


    “是你提醒我,該換個名字了。”


    赤元安眼神複雜,“哪怕藍心島離大洛王朝很遠很遠,可終究有被發現的風險。”


    “那你爺爺呢?”


    李觀棋看向他,“赤公明前輩,你也不打算去見他了?”


    “打算的。”


    赤元安點點頭,“我本來就打算過段時間去見他,老國王剛死,藍心島的新生代勢力還不太穩固,我決定再待段時間,等藍心島安穩下來之後,就去南疆找爺爺。”


    “那我師姐呢?”


    李觀棋沉聲問道:“你就沒想過再回去找她?”


    “沒有我,她會過得更好,現實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赤元安低著頭,“就讓她以為我已經死了吧,她應該有新的生活,我也是。”


    “嗯?”


    李觀棋眼神一凝,“你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


    赤元安遙望藍心島中央的那一座城池,輕聲道:“島上有個女孩,叫藍靈玉,她很喜歡我,而我……我現在還沒接受她,但將來應該有可能吧。


    因為我在她麵前,感覺很輕鬆。


    她很平凡,她不是什麽十六大姓的嫡係,也不是什麽百年難遇的修煉天才,不是什麽豪門大族重點培養的對象。


    她隻是一個有點漂亮,但很柔弱的小女孩,對我也總是言聽計從,像隻聽話的小羊。


    她讓我沒有壓力,在她麵前我可以很隨意,完全沒有麵對燕青時的那種壓力……燕青太強勢了,她有時候沒注意,但我以前在她身邊,真的很壓抑,觀棋,你懂嗎?”


    “我懂你媽。”


    “砰!”


    李觀棋站起身,對著赤元安的臉上就是一拳。


    力道不算輕,足以把一個三才級異血武士的腦袋砸爆。


    但赤元安哪怕修為定型,也依舊是五行級的異血武士,麵對這股力量,臉上連個紅印都不會有。


    “你可以打重一點兒。”


    赤元安沒有在意,隻是輕聲道:“如果這樣可以讓你好受一些的話。”


    “我的感受不重要。”


    李觀棋卻收回了手,重重一歎,“師姐的感受才重要,等我將來再見到師姐,我一定會告訴你還活著,我沒有決定這件事的權利,師姐有知情權,我一定會告訴她。”


    “也許你這麽做,隻會讓她更加傷心。”


    赤元安轉過頭,望向遠方的汪洋大海,“死掉的赤元安,對她來說會更好。”


    “……”


    李觀棋眼神閃爍。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那個任務的介紹。


    【抉擇:師姐的歸宿】


    幸福的定義有很多種。


    久別重逢,解開心結,有情人重歸於好是幸福。


    另得良人,也是另一種幸福。


    而現在,師姐的幸福,就掌握在你的手中。


    你能讓她得到真正的幸福嗎?


    ——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李觀棋忽然很煩躁,一腳踢飛地上的碎石,“命運讓我找到了你,可你卻不再是當年的那個詩畫將軍,無論天賦還是心氣,都不再是了……嬴梟既然救了你,為什麽不完全治好你?!”


    “……”


    赤元安沒有回話。


    “我要走了。”


    李觀棋看向赤元安,沉聲道:“不管怎麽樣,等我將來再見到師姐,我都會帶她來找你,你們之間,需要一個完整的結局。”


    “慢走。”


    赤元安隻是低著頭,看著地麵,“我就不送了。”


    “唉……”


    李觀棋無奈歎息。


    “轟!”


    下一刻,他周身環繞狂風,化作一抹風暴,直衝雲霄,朝遠方的海天一線處飛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厚厚的雲層深處。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餘的表情,仿佛對什麽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裏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麽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於後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後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於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麵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麵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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