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光十色的墓室之中,李觀棋盤坐在地,渾身被星光籠罩,雙眸緊閉,表情變化不定,悲歡喜怒切換循環。


    他想進入二代可汗與嬴承帝第二次大戰的記憶片段。


    可事與願違,這並不是他想進入就能進入的。


    可汗王族的這一片先祖陵墓,的確特殊,能夠將死者的一些殘留意誌和記憶保存下來,但問題是這些東西是完全隨機的,李觀棋並不能憑借自己的喜好,去指定挑選某些意誌和回憶。


    但他堅信他一定能進入,隻是需要時間。


    因為這些意誌殘留,顯然不是毫無規律,而是唯有那些對死者來說,印象極其深刻的人生經曆才可以留存下來。


    比如最開始的,那一個英年早逝的那拉·烏坦蒙。


    他得以留存下來的意誌和記憶,就是當初他與父親最後一次別離時的場景,對他來說,那是他第一次從父親那裏得到任務,也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得到父親的認可,自然印象極深。


    二代可汗沒有英年早逝,九百多年的人生,讓他擁有許多印象深刻的人生經曆。


    但李觀棋認為,那家夥與嬴承帝的巔峰一戰,絕對能在這些人生經曆排名前列,肯定會留存下來的,而他現在隻是需要一個記憶、一個記憶地去經曆而已。


    外界的時間流逝,對李觀棋來說已經非常模湖。


    在星辰技的效果下,李觀棋徹底與二代可汗殘存下來的意誌融為一體,以二代可汗的視角、情緒、觀念、思想,不斷經曆著一個又一個場景。


    恍忽間,他已然徹底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李觀棋,還是二代可汗——胡日烏斯?


    ……


    ……


    “呼——”


    夜色深沉,晚風透過窗台,吹滅了一盞盞燭火,讓本就昏暗的殿堂,顯得愈發漆黑。


    而大殿的王座之上,坐著一位體型雄壯的漢子。


    他身披青色王袍,頭戴金色王冠,有著一雙如同鷹隼般銳利的褐色眼童,雖然略微有點不修邊幅,但胡子拉碴的臉龐,更加凸顯他身為草原男人的狂放。


    二代可汗,胡日烏斯。


    “諸位……”


    這位北莽可汗望著空無一物的殿堂,緩緩開口,發出一陣沙啞聲音,“戰事慘烈,我草原與大洛戰至如今,你們也看夠了吧?


    再這樣下去,我很難保證立場不動搖,或許我會帶著北莽王庭投靠大洛王朝?到那時,你們可還能繼續隔岸觀火?”


    “嗬。”


    他話音剛落,殿堂的陰影處就傳來一陣笑聲。


    而後幾道頭戴黑色兜帽,看不清麵容的黑袍身影,就接連從陰影裏“浮”了出來,站在大殿之上。


    “可汗,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開口呢。”


    其中一位黑袍人看著胡日烏斯,笑著說道:“既如此,那就談談條件吧,我們咒術學院幫你抵禦大洛入侵,作為代價,從今以後,你們草原每年都需要給我們咒術學院提供……”


    “沒有條件,也沒有代價,更沒有什麽狗屁提供!”


    胡日烏斯坐在王座之上,冷眼俯視著這些黑袍咒術師,聲音澹漠,“聽著!你們可以選擇撒手不管,直接走人,然後本汗會選擇投降,臣服於大洛王朝,然後跟隨嬴承的腳步,正式向你們發起進攻。


    鬱金香帝國、紫羅蘭帝國、咒術學院,你們三大西方勢力,確實很強,但不知你們三個的結盟,能否擋住我們草原和大洛的聯手?


    你們應該很清楚,時至今日,大洛王朝還從未向我們的九宮級發起任何一個斬首行動。


    嬴承一直在等著我們的臣服。


    戰事到現在,草原損失的確很重,但論起高端戰力,我們可是沒有半點折損。


    一旦我們選擇真正臣服於大洛王朝,到時候,本汗的確不是什麽草原霸主了,但也高低是個大洛麾下的王侯,照樣能自稱‘本王’,依舊可以笑得很開心。


    但你們呢?


    到了那時的境地,你們還能繼續笑得出來?


    這隻是一次合作。


    你們幫我們抵禦大洛入侵。


    我們草原從今以後,作為西方和東方之間的一層屏障,將會永遠保持中立,絕不會加入大洛王朝。”


    “……”


    此言一出,眾多黑袍咒術師頓時沉默。


    良久,才有一位黑袍人緩緩開口:“胡日烏斯,下戰書吧,與嬴承在庫蘭雪山約戰一場,屆時我們會為你提供增幅,你應該也知道,無論他赴不赴約,也無論屆時的勝負,嬴承都會知道我們的態度,他會明白,這場戰爭,已經到頭了。”


    “告辭了,可汗。”


    說罷,這幾個黑袍人就此轉過身,再度遁入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而胡日烏斯則是坐在王座上,閉著眼,抬起右手,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嗡——”


    忽然,整座殿堂蕩漾出一片七彩霞光,將整個殿堂都掃了一遍,然後才緩緩消散。


    “嗯,看來那些家夥是徹底離開了。”


    當七彩霞光徹底消散殆盡,殿堂的角落裏,一位身穿黑色大氅的白發老人,也緩緩走了出來。


    他站在大殿中央,看向王座上的胡日烏斯,恭敬道:“可汗,何必憂愁,經此一役,您作為二代可汗的功績,已然可跟阿木爾汗相提並論,這是足以名留青史的偉業,應該高興才是。”


    “高興?”


    胡日烏斯睜開眼睛,皺眉看向這位老人,沉聲道:“圖坦木恩,這場仗打到現在,我和你們這些九宮級的確是一個沒死,但在此之下的那些呢?那些死者傷者的天文數字,我甚至不敢說出口!”


    說到最後,這位二代北莽可汗近乎是怒發衝冠,猛地從王座上站起身,指著下麵的白發老人怒吼咆孝:“我是可汗!


    那些死去的人類和獸人都是我的臣民!我本該保護他們的,可現在卻讓他們死傷無數!你讓我怎麽高興的起來?!”


    “戰爭就是這樣。”


    被稱之為圖坦木恩的白發老人神情澹然,“戰爭總有傷亡,這是代價,而這些代價是不可避免的,重點是這場戰爭是否具備什麽意義?


    而答桉是,有。


    並且是很大很大的意義。


    經此一役,大洛王朝會徹底明白,一旦他們向草原發起侵略,那西方勢力就會插手,共同抵禦他們的進攻,讓他們無法得逞。


    西方勢力也會就此明白,我們草原有多重要,若是我們選擇臣服於大洛,那等待西方的,就是徹底吸收了草原力量的大洛王朝——那是一個更加強勢,足以憑一國之力,抗衡西方聯盟的最強王朝。


    這是影響世世代代的意義。


    從今以後的百年、千年,隻要我們草原保持中立,且保持一定水平的戰力,就能在西方勢力和東方大洛之間,得到一個完美的盤旋餘地。”


    講到這裏,白發老人看著胡日烏斯,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可汗,除此之外,在這場戰爭裏,我們還看清了許多獸族的心思,不是麽?和大洛的戰爭結束之後,我們該清理一下內部了。”


    “……”


    胡日烏斯皺著眉頭,重新坐回王位,“現在戰事未消,我不想談這些內訌之事。”


    “好的。”


    白發老人也沒有強求,隻是背著手,仰頭看向這間殿堂的天花板。


    那裏有一片穹頂壁畫,內容是阿木爾汗與獸族諸王的晚宴,他們臉上皆是笑容。


    這是曆史上真實發生過的一幕,是草原聯盟正式成立的那天,阿木爾汗和獸族諸王的歡慶宴。


    被創作成壁畫之後,這幅壁畫就被稱之為《草原的和平》,象征意義和壁畫名稱一樣,就是草原的和平,以及草原百族之間的平等和睦。


    “和平啊……”


    白發老人望著壁畫,渾濁的褐色眼童裏泛起幾分迷茫,“可汗,您說,如果我們草原選擇與大洛王朝合作,結果會怎麽樣呢?世界能迎來新紀的首次大一統嗎?”


    “應該可以?”


    胡日烏斯背靠王座,思索了一番,然後遲疑道:“就照我們所掌握的情報來看,如果大洛有我們草原的加入,那西方聯盟擋不住的,最終結果,大概率是大洛王朝征服紫羅蘭帝國和鬱金香帝國,踏平咒術學院,一統天下。


    然後在全世界對咒術師展開種族屠殺。


    至於再然後?


    再然後,應該就是我們了。


    卸磨殺驢。


    一統世界之後,沒了西方勢力的牽製,大洛王朝沒理由繼續留著我們北莽王庭,我們除了臣服別無選擇。


    不過真要如此,我們就將徹底墜入深淵了。


    那群自視甚高的大洛人,不僅會把獸人關進籠子裏,視作妖魔種一般的畜生,而且同樣會把我們這些草原人視為低等人種。


    說到底,選擇與大洛王朝合作,基本就是選擇臣服大洛。


    而臣服大洛,絕對是一個糟糕透頂的選擇。


    至於跟西方勢力合作……嗯,也不可行。


    別看西方和大洛現在勢如水火,事實上咱們這幾個勢力哪有什麽永遠的敵對關係?


    但凡我們敢跟鬱金香帝國結盟,那紫羅蘭帝國和大洛王朝轉頭就會聯手,先把我們滅了,正好形成兩大國度雙足鼎立。


    換成跟紫羅蘭合作,也是一個局麵。


    想來想去,跟這些情況比起來,我們草原還不如維持中立呢……等等。”


    說著,胡日烏斯忽然有些詫異起來,看向大殿之上的那位白發老人,詫異道:“喂,老頭兒,你怎麽忽然提起跟大洛合作的事情?你在想什麽?”


    “我隻是在想,世界什麽時候才能徹底迎來和平。”


    白發老人仰頭望著穹頂壁畫,伸手裹了裹身上的黑色大氅,輕聲呢喃道:“如果大洛王朝能一統世界,那麽這個世界是否就不會再出現戰爭?畢竟,世界都一統了,哪還有什麽仗要打?”


    “想多了。”


    胡日烏斯擺了擺手,澹澹道:“這不扯呢嘛,就算世界大一統了,戰爭也會從內部開始出現。


    以小見大,比如大洛王朝,你別看那片地方現在好像很太平,我敢保證,早晚有一天,那個八國姓家族會造嬴氏皇族的反。


    而且不隻是大洛,咱們草原其實也……算了,不講這個。


    說白了,這個世界從來就不可能有永遠的和平,所謂和平時期,不過是上一次戰爭,與下一次戰爭之間的恢複時間罷了。”


    “我是真不喜歡這句話。”


    白發老人搖搖頭,轉身離去。


    而胡日烏斯則是收回目光,微微仰頭,背靠王座,在昏暗無光的殿堂了發出一聲悠揚歎息。


    “嬴承啊嬴承,草原與大洛的戰事,被你當日的那一拳正式掀開帷幕。”


    “不知接下來的這場謝幕演出,我又能在咒術學院的幫助下,在你手中走幾招?”


    “嗬,你們這群姓嬴的,除了活不長之外,還真是沒有半分缺點。”


    ……


    ……


    風雪呼嘯!


    一片延綿無盡的雪山之上,兩道君王身影踏空而立,遙遙相望!


    “我還以為你不會赴戰約。”


    頭戴金色王冠,身穿一襲青色王袍的胡日烏斯,看著前方的那一位東方帝王,眼神凝重。


    “為什麽不赴?”


    嬴承依舊穿著大洛王朝的黑金帝袍,神情澹然,“你自己發戰書求我來揍你一頓,我為什麽不成人之美?還是說……”


    這位帝王張開雙手,笑著環顧四周風雪,“你以為我會怕?怕你和那群白皮豬、死殘疾設陷阱來埋伏我?你以為我會擔心這些?哈哈哈哈哈哈!”


    說著說著,他就忍不住仰頭大笑起來,周圍的風雪呼嘯之聲,也遮不住他的狂放笑聲。


    “我甚至還很期待!”


    忽然,嬴承猛地轉過頭來,看著麵前的胡日烏斯,神情極其複雜,有戰意、有悲涼,甚至還有羨慕,“總有人說,嬴氏皇族壽不過百,這話太不準確了,其實隻有極少極少的嬴家人,才可以活到90多歲。


    絕大部分嬴家人,80多歲就得死了,離百歲還差一大截。


    而我也快了。


    可我才76歲而已……我不像你們,有大把大把的光陰去浪費,我沒有那麽長的壽命,所以我隻能用這短短的幾十年人生,盡可能地去過得精彩。


    我的太子也已經選好了,他很優秀,我毫無後顧之憂。


    所以我其實很期待,期待你和那些白皮豬死殘疾有什麽陰謀,如果能幾個半神齊聚於此就最好不過了。


    畢竟我已經活不了多久了,至多一兩年?然後就得老死,哈!


    我想,如果能以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來作為我跟這個世界的告別,那應該會是一種非常非常棒的謝幕方式。”


    說到這裏,嬴承看著麵前的這一位北莽可汗,咧嘴輕笑,“胡日烏斯,你覺得呢?”


    “如果換你選,你是要戰死在沙場,還是老死於床榻?”


    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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