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把流汗的麵龐照得通紅以後


    花園裏是那寒霜般的沉寂以後


    經過了岩石地帶的悲痛以後


    又是叫喊又是呼號


    監獄宮殿和春雷的


    回響在遠山那邊震蕩


    他當時是活著的現在是死了


    我們曾經是活著的現在也快要死了


    稍帶一點耐心


    羅周坐在椅子上,靜靜地聽著這段《荒原》,瞬間他也覺得像詩中所說的那樣,自己曾經是活著,而現在就快死了。他緩緩地吐納著氣息,看著對麵坐著的藍月,她正平視著前方,盯著羅周的眼睛,用她那富於誘惑力的聲音,念著《荒原》的詩句。房間裏燈光被她故意調到了最昏暗的程度,但剛好可以讓羅周看清她朦朧的臉和眼睛,她坐在距離羅周大約1米遠的地方,羅周覺得那是一個可以妄想卻不可以觸摸的距離。他記不清現在有多晚,隻記得蘇州河的波濤早已被黑暗所籠罩,他就像是一個河邊的漁夫,突然從河裏打上一條美麗的錦鯉魚。藍月的嘴唇繼續在燈光下翻動著,《荒原》的詩句像溪流一樣緩緩湧出--


    這裏沒有水隻有岩石


    岩石而沒有水而有一條沙路


    那路在上麵山裏繞行


    是岩石堆成的山而沒有水


    若還有水我們就會停下來喝了


    在岩石中間人不能停止或思想


    汗是幹的腳埋在沙土裏


    隻要岩石中間有水


    死了的山滿口都是齲齒吐不出一滴水


    這裏的人既不能站也不能躺也不能坐


    山上甚至連靜默也不存在


    隻有枯幹的雷沒有雨


    山上甚至連寂寞也不存在


    隻有絳紅陰沉的臉在冷笑咆哮


    在泥幹縫獵的房屋的門裏出現


    羅周其實對這一段很熟悉,他曾經驚駭於艾略特所描述的這個世界,但他仔細一想,其實世界的本原,不就這個樣子嗎?人們所掩飾的,人們所遮掩的,不就是這樣一個真實的本來麵目。既然如此,也沒什麽可怕的,隻有眼前念詩的人的那雙紅唇,似乎在吐出詩句的同時,也把他給吸了進去。其實,羅周最喜歡的並不是《荒原》,而是《四個四重奏》,也就是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那一首。羅周過去甚至還寫過一篇有關艾略特的小說,大體是模仿了博爾赫斯,講述的是艾略特在迷宮中穿行,永遠都走不到盡頭,從荒原開始,最後又在荒原結束。正當他沉浸在對艾略特的遐想中的時候,藍月還在繼續為他念著--


    隻要有水


    而沒有岩石


    若是有岩石


    也有水


    有水


    有泉


    岩石間有小水潭


    若是隻有水的響聲


    不是知了


    和枯草同唱


    而是水的聲音在岩石上


    那裏有蜂雀類的畫眉在鬆樹間歌唱


    點滴點滴滴滴滴


    可是沒有水


    "夠了。"羅周忽然打斷了藍月的朗誦。他喃喃自語著那一句--"可是沒有水"。盡管他的樓下就是一條水量豐沛的河流,但還是感到了幹渴。他覺得自己的喉嚨口忽然一陣滾燙,就像有一把火在灼燒著。


    "可是還沒有念完。"藍月幽幽地說。


    "我知道。"羅周抬起頭,靠近了她說:"對不起,打斷了你,但這已經對我足夠了,不需要再念完了。否則我會受不了的。還有,你念了那麽久,一定口渴了吧,喝點什麽吧。"他站起來,給藍月倒了一杯飲料。


    "謝謝,我不渴,我天生就不怕口渴。"不過,她還是喝了一口,也許是出於禮貌,也許是確實渴了。


    "知道嗎?我為什麽受不了,因為那一段''隻要有水''一直到''可是沒有水'',那是從有希望到徹底絕望的過程。有水與沒有水,讀起來一字之差,可卻是生存與死亡的界限。我忽然想起了我們的《魂斷樓蘭》,樓蘭不也是因為斷水而消亡的嗎?"


    "在我們的劇情裏,樓蘭斷水是因為詛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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