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璿皺起了眉,忽然問道:“師父以為我是誰?”


    齊墨淵輕輕淡淡地笑了笑,“我哪知道?我最不擅長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當初他們兩個搗鼓來去,我看不明白,也不懂有什麽意義。”


    這洞真掌門素來威嚴凝重,哪怕含笑溫和,也顯得深不可測,隻在這一刹那的笑容,忽然露出些許少年氣,那是當時年少春衫薄的輕狂浪蕩,以及獨屬於少年初出茅廬的肆意自信。


    這一刹那的流露,隨即便消失無蹤,仍舊是那個飄渺沉凝、深不可測的掌門真人。


    虞璿忽然覺得,很難把這個人單純地當做師父來看待。算起來,齊墨淵修道也才三四百年,已經是渡過天劫的元嬰高手,但事實上,九成以上的修士,在他這個年齡,還在金丹境界裏苦苦掙紮。


    天才們往往花了更短的時間完成普通人的曆程,因此曆數他們的過去,幾乎都是不曾被漫長時光衝淡過的濃墨重彩。而當天才們也過了年少輕狂的時節,開始收斂而至淡然,成為下一輩人心目中象征著呆板無趣的宗師,唯有同時代人,才能理解這些人的可怕之處。


    齊墨淵城府極深,心思幽微難明,虞璿對於沒把握的人素來不樂招惹,這本就是修士的素質之一,但此刻事情的走向,卻似乎容不得她繼續裝糊塗地混下去了。


    虞璿靜默了一會,同樣輕輕地回道:“我也不懂。”


    齊墨淵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忽然笑了一聲,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真像啊!越看越像……早幾年,我心裏亂得很,瞧誰都像是她,總覺得他們一定還會回來找我……那時候我稀裏糊塗便收了月兒為徒,後來時間久了,也覺得那時道心不穩得可笑……信則有不信則無,我當時就不肯把希望寄托在飄渺的未來上,現在卻又無端期望,豈非滑稽得很?”


    他忽然站了起來,向虞璿走過去。齊墨淵身量極高,比虞璿還要高出一個頭,越發襯得她纖柔嬌小。


    “璿兒,陪我走一走吧!”這一次,齊墨淵的語氣格外的溫和,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之意。


    虞璿看著伸到麵前的那隻骨節修長的手,稍稍猶豫了一下,並沒去接,而是挪到齊墨淵身邊去,並肩而立,算作折衷。


    齊墨淵輕笑了一聲,“你這孩子,骨子裏遠著人的矜持性子,倒像極了古師兄。”


    虞璿抬頭望去,此時二人離得近,想要說話,隻得仰起頭,“師父的意思是,徒兒很可能是古元前輩的後人?”


    齊墨淵笑道:“我隻說像,沒說是。”


    虞璿無奈道:“那徒兒可有愛屋及烏的照顧?”


    齊墨淵依舊笑道:“不是剛剛傳了你法術麽?”


    虞璿問道:“然後呢?”


    齊墨淵仍然是笑,但神情卻多了一絲歎息,“我隻知當下,不知往後。你問我,我又該問誰去?”


    虞璿道:“師父今日傳我法術,又說了這些話,想必內中自有深意,若是徒兒能辦到的,自然義不容辭,但師父不說,徒兒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話音未落,齊墨淵已經一個字打斷了她的話,“假!”


    虞璿頓時尷尬,齊墨淵又笑道:“說得到,未必將來就辦得到,萬一日後被人提起來,更是個麻煩。為師以前吃過這種話說太滿的虧,你就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他也不待虞璿回答,便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將她輕輕一帶。虞璿待要掙紮,卻聽見齊墨淵說道:“你秦師姐所中的法術,乃是無生道的勾魂吞元術。”


    他仍舊捏著虞璿的手,若有若無地摩挲,轉過頭來看她,“你三年前曾經在崇真觀附近,尋到一處白骨幽冥教的傳承,當初他們教主便以精擅此術出名。”


    “尋常陰陽采補之道,不過是以陰陽相吸的道理,抽吸爐鼎元氣,但這勾魂吞元術卻更霸道一些,並非純以欲望勾引,而是以情動欲,迷心惑神,就算施術人不在身邊,爐鼎的精氣神也會不斷流失,甚至身死之後,連最後一點精魂也無法保全。中了這種法術,除了魂飛魄散,沒有第二種結局。”


    采補陰陽,調和太素的法門,虞璿也不是不懂,隻不過聽齊墨淵一本正經娓娓道來,聯想到他正派掌門加為人師表的身份,總覺得各種怪異,一時沒忍住,噗嗤就笑出了聲。


    齊墨淵一看她的表情,便知她心裏想什麽,笑罵道:“小丫頭不知厲害,這有什麽好笑的!遇到這種人,有多遠躲多遠,否則有你哭的。”他話鋒一轉,“不過,你能夠參悟菩提清心咒,至少也會有些抵抗,不至於似月兒這般不可救藥。”


    齊墨淵年輕時候也是個無法無天的人物,似少年人總以為自己私底下的小動作可以瞞過古板無趣的師長,卻絲毫沒想過,那些個長輩們,誰又不是從年輕時候走來的。


    秦樓月對其師的私心戀慕,要說沒有齊墨淵本人的放任,也不至如此,算起來他至少也要擔三分責任。說起來,在這類師徒戀中,誰強誰弱一望而知,若是師長全無意思,徒弟又能如何?


    ……


    虞璿也跟著目光移到了秦樓月身上,不知怎地,她又想起了餘清聖,隻覺得當日不該那麽輕易地放了他過去,那時候以為是隔岸觀火,此刻被齊墨淵一說,便覺得似乎有些引火燒身的意思。


    她正琢磨著,如何再次找到餘清聖那小魔頭,便聽見齊墨淵又說道:“其實,月兒也完全沒有生路,因為此術最開始是出自無生姥姥之手,乃是針對男子而設,掉轉在女子身上施展,便還有一線破綻,那便是獲得她所念之人的精元,精血成胎,產下孩兒,雖然元氣大傷,但也算解了法術。隻不過,這樣生下的孩兒,乃是一種魔嬰,魔道中祭煉子母陰魔,便多用此法。”


    這法門虞璿卻也沒聽說過,但魔道法術,本就擅長勾魂攝念,心念一動,立刻有無窮魔頭纏上身來,這樣的采補手段,卻也並不出奇。


    隻不過,要是此刻跟她解說的是餘清聖,那是半點不奇怪,偏偏換了齊墨淵在此如數家珍,若不是齊墨淵身份太高,完全沒這個必要,虞璿險些都要覺得,他是魔道派過來臥底的了!


    她隻顧思索,也沒注意到自己的手還被齊墨淵握著,忽然覺得手心一涼,一塊滑潤的東西被塞了過來,虞璿低頭一看,卻是一塊靈玉。


    齊墨淵收了手,淡淡道:“這東西你拿上吧!屆時多少也有些用處。為師究竟是局外人,所知也不多,若你當真是他們兩個的女兒,以後隻怕還有許多艱難!唉,莫師兄私下跟我說,猜測你是哪位修士轉世,讓我上心些對待。其實為師倒真希望是如此,有些人本就天生比別人出眾,縱然旁的人有機會重來一次,又能把他怎樣呢!”


    他神色惆悵,唏噓之情溢於言表,出了好一會神,才轉頭對虞璿道:“你以後想要做什麽,為師沒有不答應的,隻是你如有機會,也須盡量答應為師一件事。”


    虞璿道:“師父請說。”


    齊墨淵怔忡了好一會,才慢慢地說道:“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讓少卿走了古師兄那樣的老路。”


    ……


    蔣煜雖然在一年前便晉升為金丹,也奪得了真傳弟子之位,但正如虞璿所料,門派中有人刻意與他為難,麵子上雖然規矩不錯,私底下卻許多阻撓,乃至他到現在也不曾學到道法,而自從悉心祭煉的飛刀在一次出任務的時候不慎毀去,簡直都要兩手空空了——雖然也有些普通法器,但是都不配金丹修士實力,用也用不上。


    此次他外出任務,斬殺一頭寒冰虎,原以為是普通的結丹妖獸,哪知這頭妖獸不知哪裏得了道法,煉化人身,雖然還剩一個虎頭,卻也等若一位妖王了!雖中洲之地,極少有嘯聚群妖的妖王存在,但也不可小覷。


    好在他臨時結識的一位朋友莫歧途,也是距離結丹隻差一線的修士,之前兩人聯手,已經去探了好幾次,隻是當真動手的時候,還是屢屢現險。若非偶然遇見的一位混元門弟子,兩人最後多半是見事不諧放棄逃走——這二人都深諳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絕不會有拚著重傷也要斬殺妖獸的精神。


    那混元門的羅宣還有一位妹妹,這女孩兒雖然修為低微,瞧上去卻很乖巧,一雙眼睛骨溜溜地,隻顧往和其兄相談甚歡的莫歧途身上瞧,倒是對蔣煜這位洞真派高足顯得興趣缺缺。


    蔣煜其實也自精明,隻不過麵對陌生同道,不如莫歧途那個性子放得開。本來兩人約好,做完這任務後,便往洞真派小聚幾日。此時加了一個羅宣,倒也無所謂。


    羅蘭蘭一直乖巧地不曾說話,此時忽然插言,“蔣師兄,聽哥哥說,貴派有一位虞師姐宛若天仙化人,不知道小妹能不能遠遠地瞧上一眼?”她究竟還是惦記著這事,總想親眼看一看。


    羅宣急忙喝止,又向蔣煜賠禮,“蔣師兄莫罪,舍妹年幼無知,不曉深淺。”


    蔣煜笑道:“我也有一個妹妹,羅兄的心情,小弟實在太能理解了。若是羅兄無事,就與令妹在我處盤桓幾日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覺得師長們一生出來就是古板的,大家都是年輕過來的!小仙們私底下yy撒過的狗血,別以為一臉正經的長輩們當年就沒幹過!就像楊妹子所說,裝逼都是給不明真相的群眾看的……


    為神馬強調正邪不兩立的都是老頭子,覺得道魔本無分別的都是年輕小輩?難道他們這n多年的飯都是白吃的麽?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輕狂騷年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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