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2月,寧衛民再度回到夜班,張士慧則去輪換上中班了。


    因為有了劉煒敬幫著打聽消息,打掩護。


    張士慧不但因此找業務更方便了,也正好可以和女朋友卿卿我我、比翼雙飛。


    反過來對於寧衛民來說,不僅僅和張士慧、劉煒敬的交情晉升到了新的層次。


    他堅持了小一年的宏圖大業——收集猴票之舉,也在這個月裏進入了“收官”階段。


    其實說真的,在情感上,寧衛民對於一片赤誠的張士慧和熱情相待的劉煒敬,是有些虧欠的。


    不為別的,就因為這筆彩電生意的兌換成本,他撒了個彌天大謊。


    他玩了一手黑的,明明是他找老外,全部以一比一點一的匯率兌換的兩千外匯券。


    轉頭卻告訴張士慧和劉煒敬,說因為急著要用,金額又大,臨時找外國人難以湊出那麽多外匯券來。


    他不得不以一比一點四的比例兌換了一千八百元的外匯券,才湊上買彩電的本錢。


    也就是說,友誼商店裏標價一千一百四十外匯券,原價二百八十美金的日產十八寸東芝彩電。他自稱是花了三千零四十八才弄到手的。


    而對此,張士慧和劉煒敬一點沒起疑,也沒任何不高興。


    為什麽?


    一個是兌換外匯券的過程,完全掌握在寧衛民手裏。


    他們並不清楚真正的具體情況。


    二是因為友誼商店的東西實在太便宜了。


    即使成本經寧衛民之口虛報到三千,利潤依然豐厚。


    要知道,友誼商店裏彩電價兒是按官方匯率走的,而且還免稅。


    假如把這種進口原裝彩電拿到在其他的普通商店去銷售的話,那最少也是兩千左右。


    所以這一對兒愛情鳥兒,早已經認可這是樁甜買賣了,心裏是相當滿足。


    若再多取,他們恐怕更會心下不安呢。


    當然,同樣是第二個緣故,那兩個青海人才會同意以五千元的價格來交易。


    在不知內情的他們看來,自己購入的價格隻是比商店裏高了兩成而已,不是不可以接受。


    可實際上呢,寧衛民真是著著實實啃了他們所有人一口狠的。


    就這小子,耍的這個貓膩不但懵住了張士慧、劉煒敬和青海人,而且也並不是他唯一采取的陰謀詭計。


    他還有第二手,同時來了個雙管齊下呢。


    要知道,友誼商店也是有潛規則的。


    各個商業組的負責人,都有一定權力給一些大客戶,打個暗折扣。


    由於寧衛民開拓新業務後,已經成了往來友誼商店的常客。


    他很容易就能弄清楚這裏頭的門路,並且發展出屬於自己的內應。


    所以說本著互惠互利的原則,這兩台彩電,他實際上是以八折的價格拿下的。


    隻要拿出二百塊外匯券給內應做報酬,同時也會有二百四十八塊外匯券的額外利潤,流進他自己的腰包。


    因此這場交易的秘密,本質上其實是一個很精妙的數學問題。


    整個過程是這樣的。


    寧衛民先是花了總計兩千二百元人民幣的代價,找幾撥外國人,兌換出了兩千元的外匯券。


    然後以一千八百元的價格買到了兩件友誼商店標價一千一百四的商品。


    並且付給了內應二百塊外匯券的好處費。


    此後,再轉手以五千元的價格倒賣給了兩個來自礦山的青海人。


    實際上他從中獲得的淨利潤,是大約兩千八百元。


    那不用多說,他拿到錢後,又分給了張士慧和劉煒敬的“雙份兒”,其實才是小頭兒才對。


    他自己真正吞下的,可是一千五百塊呢。


    不妨再多想想看,這可不是一錘子買賣呀,像這樣的模式是可以複製的。


    完全能夠以此類推,去估量他們仨人所合作的任何一宗交易。


    而這才是寧衛民黑了心肝肺的真麵目,是屬於生意人獨有的醜惡嘴臉。


    不過話說回來了,倘若不是如此,寧衛民又怎麽能夠一點不拉空的接住老天爺給的大紅包呢。


    事實上,正是靠著信息產業和倒賣緊俏商品的雙重現金流支撐,這小子才有足夠的財力把京城所有郵局的猴票都買斷貨。


    甚至他本月還專門請了兩次假,遠赴京城周邊的津門和廊坊去“掃底兒”,把所有他能找到的猴票幾乎都拿在了手裏。


    幹脆這麽說吧,至此為止,他手裏的整版猴票已經將近兩千張了。


    如果把他最後收來的四方聯和散票數字也加上來統計,那更為驚人。


    他手裏猴票的單張總數目,大約在十八萬七千餘張左右。


    想想看,這可是這也不能幹,那也不能幹的1980年啊,剛剛允許個體戶買賣小商品的年月。


    這就是說,寧衛民在收集籌碼上所耗費的錢,已經高達一萬四千餘元了。


    要再加上他弄到手的文玩字畫和古董呢。


    哪怕以當下的價格來算,這一年他的總收入怎麽也過兩萬了


    這是個什麽概念?


    以京城人此時八百四十八元的年平均工資來算,這就是普通人了二十四年的工資啊。


    這小子這樣的特殊時期,一年就賺了別人半輩子的收入。


    不可謂不算奇跡了,絕對的大能人兒一個呀。


    要是被經濟學家知道了,多半能拿他研究個三年五年,寫幾篇論文的。


    但這就算完了嗎?


    不!


    他寧衛民是什麽人啊?


    那是一頭相當貪婪的動物,在財富上特別有追求。


    隻把京津兩地的猴票買沒了還不算完,他還在打其他省份殘存猴票的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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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他這人也相當自負。


    讓他自己來看,眼下做到的這地步,恐怕大多數穿越過來的人都能做得到。


    那又怎麽能夠顯示出他商業上的獨到才能呢?


    作為真正的投機高手,他必須有另辟蹊徑,常人所不能的手段,才能真正顯示出自己智商高人一等。


    所以他還有個能實現“天下猴票,入彀中矣”的絕戶計呢……


    本月中旬,寧衛民分別拜訪了《現代青年》、《詞刊》、《散文》三家雜誌社。


    與之分別續訂了1981年1月到3月份的新的廣告合同。


    而且隨後又修改了一次廣告內容。


    在原有的內容旁,這小子不但要求加印了一張猴票的圖案,並且還要求補充了一條說明。


    大概意思是購買養魚技術,可以用猴票代替鈔票使用。


    原則上一張猴票可抵用一毛錢,這就相當於打了八折啊。


    隻要有意郵購的主兒,願意麻煩點跑趟郵局,弄到五十張猴票給他寄過來,就能省下一塊錢呢。


    這招兒怎麽樣?高不高?狠不狠?


    這可是一塊錢啊!


    足夠買兩包牡丹了,不是沒有誘惑的小數兒。


    而且越是小城市,這種誘惑性就越難抵擋,一定有不少人樂意省這個錢,


    如此,寧衛民也就變相的實現了全國範圍收尾性的大清掃啦。


    即便是有些聰明人能夠從中發現端倪,開始重視猴票的價值,那一樣也不要緊。


    因為這樣的人,肯定不多,財力也有限。


    他們收又能收多少呢?


    杯水車薪罷了,也是人家該得的好處。


    何況寧衛民要的原本就是猴票在市麵上的減少。


    現在無論是收猴票,還是引發群體覺醒,開始爭搶,那都是在幫他的忙。


    搶得人越多,越積極,他就獲利越大啊。


    總之,他是怎麽著都劃算,怎麽都是求之不得,樂見其成的大好事兒啊。


    至於猴票萬一漲不起來怎麽辦?


    那絕不可能,寧衛民從不擔心這個。


    這不光是因為這已經是一個曆史早已經證明過的答案了。


    也因為他是真正的行家,他親身參與過不少次的炒作,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不說別的,連2016年的新版猴票都能炒高二十六倍。


    連毫無實際價值的比特幣2018年都能高達兩萬美金。


    他能在金猴票上折戟沉沙嗎?


    他有充足的把握和自信心,在這件事上,自己已經實實在在卡住了命運的咽喉。


    從此真的開始進入安心躺著睡覺都在時時刻刻賺大錢的日子了。


    隻不過,人生在世終究會有不如意。


    哪怕是他寧衛民,未來的猴王,共和國郵市曆史上的傳奇人物。


    也根本做不到把握住一切良機,魚與熊掌兼得。


    12月21日,他就站在國家美術館裏,瞅著一幅縱216厘米,橫152厘米的大幅油畫。


    用手托著自己的下巴頦,麵帶痛苦的唉聲歎氣呢。


    他在心裏是這麽跟自己叨咕的。


    “哎喲,這麽好的玩意看得見夠不著,也隻能任其從自己個兒身邊兒錯過去啦……”


    “哎,遺憾啊。這畫兒也出來太早了點兒。而且要買也得幾千塊,忒貴。”


    “既然最後都是過億,那倒不如買國畫,買印石呢。而且還得跟美術館爭,麻煩。”


    “關鍵是,弄回去也沒處擱啊。哎,看來,咱還是沒錢啊,還是窮啊……”


    敢情這一天是第二屆全國青年美展開幕的日子。


    這次的展覽與舉辦於1957年的第一屆已經相差了二十多年。


    至於這副吸引寧衛民關注的美術作品,其實是展覽現場最轟動的一副油畫,吸引了不知多少人的目光。


    那就是後來被刊登在《美術》雜誌首封,以及選編入初中美術課本的經典油畫——羅中立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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