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寧衛民接觸時間的越長,張士慧就越佩服寧衛民大腦裏頻繁閃現的智慧之光。


    寧衛民每一次對於生意的決策,從來都會被時間證明是無比正確的。


    於是張士慧也就越來越確定,自己跳出單位追隨寧衛民,再次跟他吊著膀子一塊幹,絕對是一件明智之舉。


    他真心認定了隻要跟著這個哥們去闖,按他說的去辦。


    自己的財富就會越來越多,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和速度積累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實事求是的說,他在生意場上能實現今天的成就,其實已經大大超出了自己最早的預期。


    現在的他根本就看不到自己未來會過什麽樣的日子。


    私下裏他就這麽跟劉煒敬念叨過,對自己老婆曾發出如此的感慨。


    “解放前的有錢人哪,咱是沒見過。這解放後人人平等,也沒了有錢人。媳婦兒,現在我看電影吧,就覺著電影裏那些有錢人演得那麽假。他們的生活水平,還不如咱們呢……”


    劉煒敬也點頭。


    “可不,這些年我老覺得跟做夢似的哎。你說咱家啊,應該算有錢了吧?老三件甭提,新四件咱也早置辦齊了。你瞧這屋一水兒的進口家電,全是日本的。再看咱家的存款,那不是好幾千,而是好幾萬……”


    張士慧又是一撇嘴。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我今年要幹好了,興許就能把咱家存款再翻一倍。不過一想吧,還真是的啊。你說頭幾年,咱這日子是怎麽過的啊?每個月就掙那麽點,你還逼著我存十塊。剩下的錢我真得一分一分算計著花。現在甭說一分錢,就是一毛掉地上,我都懶得撿。”


    劉煒敬有點看不慣他翹尾巴了。


    “瞧給你狂的吧,以後你可別說這樣的話,讓別人聽見了多不好!”


    “嗨,我不就在家裏跟你說說嘛。又不會去外頭嘚瑟。再說了,真讓人聽見了我也不怕。我的錢光明正大掙的。我怕誰啊?誰眼紅也沒用……”


    “哎呀,你好好清醒清醒吧,你可不是沒人管了,你的關係還在咱們單位呢?再說了,我可還得捧著鐵飯碗呢……”


    “那又有什麽啊。不是我吹啊,就咱家的存款每個月利息都比咱倆過去的工資高。哪怕咱倆一輩子不工作,又怕什麽呢?你還老說什麽做生意有風險,風險在哪兒呢?咱現在家裏這筆錢永遠不動了,就存銀行吃利息,那不等於就是咱的鐵飯碗啊。”


    “話是這麽說,可不工作?那咱倆成天幹嘛啊?就天天逛商店?”


    “那也挺沒勁的。你說真是啊,咱們國家就這點不好,有錢都沒地兒花去。”


    “去你的吧。越說越不像話了!有地兒花我也不這麽弄,天天遊手好閑的,那我不成資本主義的小姐、太太了?


    “哎,你還真別說啊,咱要照這麽幹幾年,那得掙多少錢啊!一不留神,興許咱還真就成資本家了。”


    本來一句接一句的,隻是小兩口逗悶子。


    但張士慧最後這句有關資本家的玩笑話,可觸碰到了時代的敏感性,有點超前了。


    劉煒敬登時就被嚇了一跳。


    “啊?那可不行!咱們的社會哪兒能再出資本家啊!你這……這肯定得出事啊。我說,咱這錢到底掙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啊?不行你還是回來上班吧,那錢算咱借衛民的……”


    張士慧卻仍舊滿不在乎的。


    “瞧你那點膽吧,女的就是女的,太禁不住事兒了。那照還是人家的呢,人家都不怕,我怕什麽?關鍵是我不能把人家衛民撂了,怎麽也得幫他把店撐起來啊。你就放心吧,我們幹的事兒可都是政府允許的。出什麽事啊?大不了我向你保證,錢要掙得差不多了就不幹了,誰願意老受累操心的啊……”


    劉煒敬當然也知道,張士慧不可能讓寧衛民難做。便隻有嗔怪兩句作罷。


    “我才不信呢,最先你可就說五萬啊,現在還不是變卦了……”


    “五萬?五萬夠幹什麽的啊?寧衛民那小子一年工資帶獎金就差不多這數了,我是他一小半,也有一萬多呢。說實話,我還真想咱倆有一天跟外國人似的,住住‘別野’,開開汽車呢。那怎麽著也得掙個五十萬的吧?”


    劉煒敬再次被張士慧的宏圖大誌嚇了一跳。這個數字在她聽來無異於天文數字。


    “我的媽呀!五十萬?你可真敢惦記!別說五十萬,你要真掙回二三十萬,嚇也能把我嚇死了……”


    “哎喲,你是我老婆嘛,怎麽就跟沒見過世麵似的?”


    劉煒敬可是真急了。


    “不成!這事你就得聽我的!咱可得說準了啊,掙夠二十萬咱可就不掙了啊。到時候你就老老實實上班。你願意回旅館還是在外企都行。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別老讓我為你提心吊膽的,咱要那麽多錢幹嘛啊……”


    沒的說,好脾氣的人要是難得急一回,威力當然是莫大的。


    再說最後那一句,自能讓張士慧清楚地感受到一種溫暖。


    沒什麽比女人擔心的懇求更能軟化男人意誌的了。


    張士慧別無他法,便隻有妥協。


    “行行行行,我聽你的還不成,二十萬就二十萬。”


    “你得讓我算算啊……二十萬……再加上咱家的,咱就按百分之五點七六一年死期……那一年利息就得有一萬四千四。”


    “嘿,別說,是差不離兒了。這麽些錢,咱倆躺著吃也吃不完啊。那到時候隨便花,不就是神仙了嗎?”


    劉煒敬終於被他的誌得意滿樣子逗笑了,畢竟沒有誰會真跟錢有仇。


    “看把你美的……”


    不過話說回來,小兩口的憧憬雖然美好。


    可世界上是沒有無緣無故的關照的,什麽都要講等價交換。


    尤其是生意人,哪怕再好的交情,也不能施與受太過失衡。


    俗話說,救急救不了窮就是這個理兒。


    當一個人太過依賴於別人,自己又沒有辦法回報,這種關係是難以持續的。


    而張士慧好就好在,他懂得這個道理,也是一個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


    既然他知道自己並不具備寧衛民的智慧和眼界,本身又對寧衛民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就從來不會在做事的大方向上對寧衛民有懷疑,甚至是起爭執。


    寧衛民如果願意給他釋疑,那固然是好。


    即便寧衛民無暇顧及他的想法。


    他也能做到在不理解的情況下,盡量與之齊心,繼續協力辦事。


    所以在具體執行上,在辦事的效率上,張士慧真的是沒挑的。


    而這就恰恰符合了寧衛民的實際需要。


    才會讓他們倆的合作關係主次分明,相得益彰,異常默契。


    甚至讓寧衛民頗感驚喜的是,張士慧在和人商洽上也有天賦,竟然是個戰術高手。


    他身為京城人的自信、熱情、大氣,與利索的嘴皮子,在每樁生意裏都起到了非常明顯的增益作用。


    往往能讓他遊刃有餘地把客人拿下,談成甜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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