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8月8日,周日。


    這一天不但是大多數人的休息日,是寧衛民和張士慧煙酒店裝修完成,開門營業的大好日子。


    也是一年二十四節氣裏第十三個節氣——立秋。


    立秋的特別之處,首先就在於它是一年中由陽盛逐漸轉變為陰盛的時間節點。


    意味著陽氣漸收、陰氣漸長。


    雖然並不代表酷熱天氣就此結束,隨後還有至少“一伏”的酷熱天氣。


    但民諺有雲,“立了秋,把扇兒丟”。


    到了這一天,早晨和夜晚的氣溫都會就此開始逐漸下降,人們很快就能睡個安穩的好覺了。


    自然也就能夠知道涼爽之日在望,親身感覺到這酷暑難耐的夏景天,就快要過去了。


    其次,立秋也意味著自然界的萬物開始從繁茂成長趨向蕭索成熟。


    秋天也叫果子節,鮮貨節嘛。


    各色的瓜果梨桃同樣是從這一天日益豐盛起來。


    在隨後由夏入秋,由秋轉冬的好幾個月裏。


    各色的水果、河鮮都會一直持續不斷上市,令人應接不暇。


    所以這一天無疑是預示了豐收喜慶的好日子。


    做買賣的鋪戶用來開張,自然是上上大吉,再好不過的了。


    說來也巧了,或許正是應了秋天的召喚吧。


    這一天一大早,正當寧衛民帶著羅廣亮來到煥然一新的“慧民煙酒店”。


    倆人剛剛把店裏收拾了一遍,踩著梯子把做好的木質招牌掛上的時候。


    張士慧和劉煒敬兩口子就容光煥發,一起來給店裏送錢了。


    隻見張士慧一手拿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大皮包,看上去就知道份量不輕,裏麵塞得很滿。


    再加上這小子滿麵喜色,使勁擠了擠眼,就更能說明裏麵不是小數兒。


    “寧老板,我給你送吉祥來了,這幾天做成的買賣,成果可都在這兒了。怎麽樣,咱快點顆粒歸倉吧……”


    所以別看他這麽嘚瑟,故意炫耀似的叫了一聲,卻並不惹人討厭。


    要知道,在這個特別的日子,煙酒店的賬麵上就能入一筆巨款,這可是非常好的彩頭。


    寧衛民還能不高興啊?


    於是不但羅廣亮和劉煒敬都樂了。


    寧衛民也懶得計較張士慧跟大爺似的,光站著袖手旁觀不懂得幫忙幹事兒了。


    他招呼羅廣亮下了梯子,草草把“開張大吉”的紅紙貼在了煙酒店的玻璃窗上,就笑嗬嗬地帶著大家夥一起往後院走。


    那後麵正中三間北房是單辟出來的。


    正當中的一間是應付場麵用的。


    所以裝修、布局和家具擺設,完全按照過去大戶人家的廳堂的形式。


    家具、楹聯、匾額、掛屏、書畫屏條一應俱全,均以正廳中軸線為基準,采用成組成套的對稱方式擺放。


    這些東西大都是寧衛民自己從信托商店和鬼市的地攤上淘換來的。


    如果不算關大師的字畫,成本其實並沒有多少錢,但效果是真好。


    那種莊重、高貴,嚴格有序,中規中矩的氣派彰顯,絕對壓得住場麵。


    不管是幹什麽來的,隻要走進這裏,就會感覺到這家煙酒店非同一般,絕不簡單。


    事實上確實如此,因為左邊一間屬於比較私密的會客廳。


    比這個廳堂收拾得更舒適。


    裏麵不但有沙發、茶幾、還有彩電、冰箱、報刊雜誌、棋盤撲克、酒杯酒具。


    因為這裏才是收購煙酒業務專門接待重要客人的主要場所。


    另外沒人的時候,這裏也可以作為日常休息的場所。


    甚至想要過夜,都能在那張又大又寬的雙人沙發上舒舒服服的睡一覺。


    至於右邊的一間就是正經的辦公室了。


    屋裏的擺設。除了兩張在窗邊對在一起的辦公桌,一些文件櫃和一個分機電話之外。


    還有一個藏在櫃子裏麵的合金保險箱。


    不能不說,羅廣亮這個人的確是非常老成穩重,舉止有度的。


    當他跟著寧衛民走進了廳堂,就自覺止步,怎麽也不肯再往裏麵去了。


    他是認為寧衛民和張士慧一起進辦公室“過”錢,自己得需要避諱點,進去實在有點不恰當。


    但寧衛民卻也真不把他當外人。


    硬拉著生拽著,也非要把他拉進去不可。


    “哥哥哎,咱們可不是外人,什麽事兒也不用背著你啊。進來啊,大家都進來。”


    一句話,說的羅廣亮寬慰極了,心裏倍感舒坦。


    不過即使如此,當他親眼瞅著張士慧進屋就拉開皮包拉鏈,一遝子一遝子的往外拿錢。


    還是感到有點不那麽適應……


    不,應該說是觸目驚心的震撼。


    因為錢太多了!


    雖然他如今已經自覺不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人了。


    像在街道工廠,或是在秀水街替寧衛民賣貨,搞分銷批發,他也見成千上萬的鈔票。


    可也得說,那是什麽樣的經營規模啊?


    哪一處其實都有好多人在為寧衛民忙乎著,好處也是這麽些人一起分享著。


    羅廣亮怎麽可能想到,小小煙酒店尚未正式開張,張士慧就拿出了整整三十六遝的大團結。


    而且聲稱其中隻有兩萬塊是成本,其他都是賺來的利潤。


    就這麽倆人的煙酒店,利潤怎麽可能有這麽高呀?


    再看張士慧和寧衛民兩個人,動作不但自然,表情更顯雲淡風輕。


    那可是一萬六啊!


    要是過去,足夠他們這些板兒爺綁在一起賣力氣,風裏來雨裏去,幹上小一年的了。


    即使是現在,也是他們大家夥整整賣上一個月的服裝才能掙到手的錢。


    如果是一個月薪百元的大學教授或者國家正式編製的正科級幹部。


    恐怕就得幹上一百六十個月,也就是十三年半,不吃不喝才能湊上這筆錢。


    至於普通人,那就更不用說了,絕對是代表著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


    可為什麽,在寧衛民和張士慧的眼裏卻並不當回事呢?


    不是說不高興,但他們就像一般人對待上百元的財富感覺差不多。


    他們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然而在羅廣亮忍不住琢磨寧衛民和張士慧衡量財富的標準,麵對財富的心態時。


    張士慧主動為他揭曉了部分答案。


    因為這小子尤不知足,居然又跟寧衛民抱怨起,那未曾盡如人意的遺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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