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更房一側的乳釘門,便進了內院客房,院內兩顆頗有年頭的老樹,雖隆冬臘月,有些光禿,可從那橫伸出來密密匝匝的枝椏,也能瞧出春夏的蓊鬱之姿。


    做買賣的都講究風水,樹最是攏水聚財,大多買賣家的院裏都有古樹,樹越茂盛象征著買賣也越興盛,如今瞧來,倒仿佛有些道理。


    管事見鳳娣打量這兩顆樹,忙道:“這是銀杏,算著年月,有上百年了,如今瞧不出,入了夏,樹帽子支撐開,這院裏涼快著呢,果子還能入藥,得了,瞧我這不是關公門前耍大刀嗎,守著孔聖人倒顯擺起文章來了,大公子可莫笑話才是。”


    鳳娣道:“笑話什麽,不瞞您,我也就虛擔了個餘家的名兒,真格的,我可不通歧黃之術,說句不怕您笑話的話,我們櫃上的藥名兒,我都記不全呢。”


    管事倒未想他這般直白,愣了愣,道:“公子說笑了,裏頭請。”


    沿著回廊過了花廳,再往裏又是一進院落,倒跟外頭的越發不一樣了,瞧著不像個議事的地兒,倒想個雅致的書齋,上書怡清二字,不說外頭的前廊卷頂,就是這直通到頂的花窗也是美輪美奐。


    門前兩個清秀小廝打起簾子,鳳娣這才邁腳進去,一進物就見上首坐一個青年男子,鳳娣不覺一愣,沒想到這偌大的四通當東家竟這般年輕,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身上一件錦繡羅袍,頭上一方文生巾帽,哪裏是個做買賣的,分明就是一個書生。生的雋秀文雅,修眉下兩隻朗目深暗湛然,藏在這麽一雙眼睛之下的心思,如何能猜的透。


    管事的道:“大公子,這就是我們四通當的東家……”管事沒說完,書生已經站起來,拱了拱手:“在下許慎之,早聽說餘家大公子之名,卻一直無緣相見,倒是今兒才遂了願,請坐。”


    鳳娣不妨他如此沒架子,倒也不推辭,客氣兩句坐了,慎之暗暗打量他,自打來了這冀州府,就聽說過餘家這位病秧子一樣的大少爺。


    要說這餘家的慶福堂,雖說在冀州府有些名氣,可真沒入他的眼,倒是這孫家當鋪,因有孫閣老撐腰,幾十年來鋪子開遍了大齊南北,落在自己手裏,雖有些機緣巧合,到底是早有心思,這賺錢的買賣誰不惦記著。


    同理可證,慶福堂的買賣自然也有人挖空了心思想著,這一個月的折騰勁兒,可著冀州府沒有不知道的,慶福堂的藥毒死了西街上張三的娘,張三一張狀子告上府衙大堂,一夜之間,封了餘家冀州府八家鋪子,餘慶來急怒之下一命嗚呼,丟下未了的人命官司,和幾萬銀子的外帳。


    餘家主事老爺一死,賬主生怕要不回帳,糾結起來在餘家外頭堵了整整十天,這位大少爺才出來平事兒。


    餘家的事兒把偌大的冀州府都鬧得沸沸揚揚,自己之所以想見這位大少爺,剛真是出於好奇,可這一見之後,便生出幾分見麵之情。


    想是多年病弱所致,瞧著頗有些瘦弱,雖如此,卻不見絲毫猥瑣,脊背挺直的站在那兒,說話得體,舉止大氣俊眼修眉,清朗端方,觀之忘俗,讓人一見著實討厭不起來。


    慎之的目光在餘忠手裏的匣子上溜了一遭,吃了口茶才道:“大公子今日前來,可是要照顧我四通當的買賣不成。”


    鳳娣道:“四通當的買賣哪還用人照顧,我餘家如今的境況,想必許公子也聽說了,若非實在不湊手,怎麽也不會來公子這裏典當傳家寶。”


    傳家寶?許慎之挑挑眉:“餘家的傳家寶,想來是你們慶福堂祖傳的三百張成藥方子了。”


    鳳娣道:“正是。”


    慎之忽的笑了起來:“大公子咱們交情歸交情,買賣是買賣,若論交情,就憑著今兒跟公子這一麵,怎麽都好說,若論買賣,咱們就可就得親兄弟明算賬了,餘家這傳家寶,想必就是這位老丈手裏捧的匣子了,既是秘方,自然不能讓外人瞧見,可咱們當鋪的規矩可是要驗貨的。”


    鳳娣道:“既拿出來典當,自然得照著四通當的規矩來,隻不過我餘家的秘方,東家一人驗可,給旁人瞧去萬一泄露出去,在下可對不住我餘家祖宗了,忠叔,給許東家驗貨。”


    餘忠捧上來放到了旁側的八仙桌上,慎之的手在封條上滑過,鳳娣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真怕他打開,裏頭可是三百張白宣紙,一個字兒都沒有,若他打開,餘家的名聲,慶福堂的將來,可就全完了。


    但能有第二個法兒,鳳娣也不想出此下策,這一招兒說白了,就是空手套白狼,就是詐騙,認真說起來,都是犯了律條的,她賭的不過是餘家的招牌跟自己的運氣,還有最現實的利潤,隻要許慎之明白,這是一個機會,後麵的事兒就好說了。


    雖說餘家的買**不上四通當,可以後什麽樣兒誰知道呢,經營好了,日進鬥金也不是不可能,而要渡過眼麵前的難關,擴大規模,唯有入資分股,這樣一來既獲得了運營資本,又找到了靠山,所以,四通當的東家是鳳娣選擇的第一位。


    能從孫家手裏接過這麽大買賣,這許慎之的背景不用想也能知道,官府是餘家最薄弱的一環,這也是餘家幾代人沒走出冀州府的根本原因,官商,官商,要想經商做買賣,光靠著運氣本事還不行,上頭還得有人。


    說白了,就算不去禍害別人,別**害你的時候,也不至於像現在一樣束手無策坐以待斃,商人用錢買路,當官的用路換錢,這才叫雙贏,隻不知道這許慎之看不看得出自己拋過去橄欖枝。


    許慎之收回手,看著鳳娣道:“大公子這買賣可做的精,這餘家的藥方,你隻讓我一個人驗貨,便我驗了又怎知真假,恕我直言,您這趟來恐怕別有目的吧。”


    鳳娣忍不住笑了起來:“倒是東家明白,也不瞞許東家,這匣子裏呢,的確是我餘家祖傳的三百張藥方,典當也是真,我這裏卻還有一個主意,東家可願意一聽。”


    許慎之道:“大公子請講。”


    鳳娣這才道:“東家做當當買賣,自是比在下知道,這無論什麽寶貝得在對方窮困潦倒的時候低價買進,待對方手頭寬裕來贖當高價賣出,這一進一出才是當鋪求的利,今兒我餘家雖山窮水盡,可慶福堂的招牌還在,就不愁東山再起,東家若此時伸把手,待慶福堂緩過來,我餘家今後所有買賣的的盈利,都有東家一份。”


    許慎之目光一閃:“怎麽個有我的份,還請大公子明言。”


    鳳娣道:“祖宗的家業落在我手裏,隻守著有什麽出息,必要做大,既要做大,自然要銀子,餘家拿不出,便找拿得出的,謂之為入資,入了資的,就是我慶福堂的股東,經營策略上可以提出意見,利潤分成上,自然也是照著入資的比例結算。”


    慎之忽的笑了起來:“雖然不知道你說的這些新鮮詞兒是什麽意思,倒也明白了,也就是說,你想讓我給你餘家的慶福堂投銀子,做你說這個什麽股東,我投的銀子越多,之後慶福堂賺了銀子,分我的也就越多,可是這個意思?”


    鳳娣也是沒法兒了,才把現代的詞匯搬出來,她實在不知道,這股份製在古代怎麽說,所以幹脆直接搬過來,反正意思明白就成了,也用不著較真怎麽說。


    鳳娣點點頭還不忘奉承許慎之一句:“不虧是許東家果真聰明,正是這個意思。”


    許慎之噙著個笑看著她:“我再聰明可也比不得大公子啊,您這三言兩語的,就把我說動了,這才叫真聰明。”說著手按在匣子上:“說吧,你家這三百張藥方想典當多少銀子?”


    鳳娣暗暗鬆了口氣:“我餘家的秘方是慶福堂的生財之寶,按理說,多少銀子都當不得,如今正值難關,也顧不得了,就當五萬銀子之數,東家以為如何?”


    許慎之道:“大公子這話裏有話兒,這五萬銀子是當秘方的銀子,你說的那個什麽入資,要多少可還沒說呢。”


    鳳娣眨眨眼:“至於入資,就要看許東家想要分我慶福堂多少股份了?”


    許慎之忽覺這位大公子眉眼閃爍間雖狡詐,卻不知怎麽,竟有幾分盈盈動人之態,愣了一下,暗暗搖頭,自己可是想什麽呢。


    底細想想,雖這位大公子說的這些,眼下瞧不出什麽,可他真是頗有道理可以一試,且這樣一個十四的少年,便有這般抱負,餘家的買賣何愁做不大。


    於自己來說,十萬銀子也不算什麽,若在她手,救了慶福堂之於順便賺些利錢倒也劃算,況慶福堂可是百年的老字號,逢節散財,遇災施粥,自來有個好名聲在,若真讓那個不地道的延壽堂得了意,不定把冀州百姓禍害成什麽樣兒呢。


    更何況,裏頭哪位剛可讓貴兒給他遞了眼色,是想著幫餘家了,想到此,許慎之道:“如此,你餘家的秘方放在我這裏,我讓賬房給你支出十萬銀子可使得,你若應了,咱們立時寫當票支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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