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東家,不好了,暗青堂的六個堂口,一夜之間讓人拔了,雞犬不留啊,江湖上還放出話來,日後誰敢動冀州府餘家,暗青堂就是例子。?”


    賀兆豐打了個酒嗝,一激靈頓時醒了酒:“這怎麽可能,冀州府餘家從祖上就是個做買賣的,跟江湖官府都沒來往,要不然,當年老爺子燒了他家的藥船,也不能就那麽罷了,你掃聽了,是誰放出的話?”


    管家道:“給小的消息的人不敢說,小的聽他話裏話外的,倒猜了一個。”


    賀兆豐問:“誰?”


    管家往裏屋看了看,賀兆豐揮揮手道:“不妨事,說。”管家這才湊到賀兆豐耳邊兒嘀咕了一句。


    賀兆豐臉色一變:“無影門不是滅門了嗎。”


    管家道:“那是去年的事,今年開春,開封的武林大會,無影門的少門主,冷炎憑著他家的獨門絕技無影刀,奪了武林盟主之位,那無影門的堂口也就立起來了,要真是他,少東家,咱可惹大禍了。”


    賀兆豐道:“不可能,堂堂的武林盟主無影門的門主,怎麽會給他餘家出頭,這說不通啊。”


    管家忙道:“哎呦,我的少東家,現在可不是通不通的事兒,您可得趕緊想想怎麽辦啊,安老頭是死了,可臨死把安和堂的六家鋪子都送給了餘書南,咱賀家沒了登州的鋪子托底,可就剩下兗州府了,若是慶福堂的鋪子一開,您想想餘書南的手段,咱回春堂擎等著關張吧,您的趕緊著想轍,要不可來不及了。”


    賀兆豐哼了一聲道:“這餘書南倒真是命大,江湖上的路子走不通,那咱們就隻剩下一條道了。”


    管家道:“少東家說的是王成儒?”


    賀兆豐道:“王成儒在兗州府這一任三年知府,咱們賀家可沒少喂他好處,雖說即將任滿,這走之前,怎麽也得讓他幫這個忙。”


    管家道:“少東家是想……”


    賀兆豐道:“你去,給王家兩兄弟下貼兒,明兒我在香隱閣擺酒,請他倆吃酒,這事兒要想辦成了,還得王家哥倆出麵。”


    管家忙道:“少東家英明,小的這就去。”轉身走了。


    他剛走從裏間一步三搖的走出個妖嬈的女子,一屁股坐在賀兆豐大腿上,長指甲點了點他的額頭道:“偏你一肚子壞水,做買賣你做你的,他做他的,礙著誰了,你非這麽折騰,不這麽折騰,你爹還死不了呢。”


    賀兆豐嘿嘿一笑,伸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這話說的,我爹要是不死,你能坐我腿上啊。”說著手探進她的裙子裏摸了一把:“這買賣上的事兒你不懂,要是都規規矩矩的,哪有咱家的回春堂啊。”


    那女子卻瞪了他一眼,一把拽出他的手,狠狠掐了手背一下道:“照你這麽說,這天下也都別做買賣了,成天你死我活的掐吧。”說著瞟了他一眼,忽的笑了一聲:“說起來,我可是你爹的人,你這當兒子的,怎麽不該叫我一聲娘聽聽。”說著瞅著他吃吃的壞笑。


    笑的賀兆豐心癢癢起來,一把抱起她:“讓爺自在了,別說叫娘,叫奶奶也成。”撩開簾進了裏屋荒唐去了,卻不知房頂上一個黑影起落間,沒入夜色中。


    慎之一進來,拿過少卿跟前的酒杯聞了聞道:“隻這股子味兒,就知道今年的桂花酒可比去年釀的好,也不虧千裏迢迢的從南邊運過來,咦,這是什麽?”


    慎之見那邊兒有個剔透的琉璃罐兒,裏頭金黃金黃的,打開蓋子,桂花的香甜直沁心脾,許貴兒道:“是小王爺特意交代的桂花蜜,跟著酒送了這麽十罐子來。”


    許慎之目光閃了閃,歎一聲道:“你倒是用心,也不知那丫頭領不領你的情呢,許貴兒可都尋個借口退回來了,這不就是明擺著,要跟你劃清楚界線嗎。”


    劃清嗎?周少卿忍不住想起那在山中的一夜,雖外有餓狼,時刻都可能丟了性命,卻如此令人難忘,也不知什麽時候,還能有那樣的時刻,這丫頭啊,心太大,人太精,他不信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思,若不明白,也不會要跟他劃清了。


    她不想跟自己,她隻想著做她餘家的當家姑娘,不過這卻由不得她,當初若她不進四通當的門,未入自己的眼便罷了,如今讓他放手,怎麽可能。


    不過,這事兒不急,她的年紀畢竟還小些,由著她的性兒折騰兩年,到時候,等她折騰煩了,自然就收心了,指了指那罐子跟許貴兒道:“這十罐子桂花蜜,另外加兩壇子桂花酒,撿著京裏送來的細點攢一盒一並送去,還有這個。”說著把自己腰上的玉佩拿下來遞給許貴兒。


    許貴兒應著下去打點了。


    慎之道:“這玉佩可是萬歲爺賞下的,你給了她,就不怕那丫頭回頭一缺銀子了,拿出去當了?”


    周少卿想了想不禁失笑:“倒真像她會做的事兒,不妨事,當也當不出去,隻有點兒見識的絕不敢收,這東西放在我這兒,也沒什麽大用,在她手裏,或許有個我看不到的時候,說不準能救她的命。”


    許慎之點點頭:“這丫頭太能折騰了,就說這回兒的事兒,要不是馮山,這丫頭的小命早沒了。”


    周少卿道:“馮山怎麽樣了?”許慎之道:“命是保住了,估摸還得養上大半年。”


    周少卿點點頭:“這事兒先別跟那丫頭說,回頭馮山好了,還讓他跟著她就是了。”


    許慎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別瞧這丫頭的手段不差,可心太善,又重情,不說別的,就安家,跟賀家鬥了幾個月,眼瞅就家破人亡了,她插手進來,出了這麽個主意,也算幫了安家一把,過後又覺著過不去,她餘家的慶福堂,硬沒進兗州府,還在安老頭臨死前,應了照顧安子和,安老頭這樁算盤打的太精了。”


    周少卿略皺了皺眉:“她怎麽安置的安子和?”


    許慎之瞧著他半晌兒,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麽著,這就吃味了,那丫頭連你都沒放在眼裏,又豈會瞧上安子和,安子和想當大夫,那丫頭就應了,說等過了安老頭的五七,讓他去慶福堂的醫館裏學徒,沒擱在身邊兒,你就放心吧,倒是有一個人,你得防著點兒。”


    周少卿道:“你說冷炎。”


    許慎之點頭:“暗青堂一夜之間拔了堂口,一個活口都沒留下,且冷炎放出話來,不許人動餘家,雖說當初那丫頭救了冷炎一條命,這樣也有點兒過了吧,這是明明白白的告訴江湖上的人,餘家是他無影門罩的,且,那天給我送信兒的,也是無影門的人,那丫頭從登州府到兗州府,可是臨時起意,可無影門卻來的這麽快,不是他們截殺了暗青堂的殺手,不說風馮山牛黃,恐那丫頭的命也沒了,這豈不說明,無影門的人時刻在暗處跟著那丫頭呢,這樣的心思,又豈會隻是報恩這麽簡單。”


    周少卿想起那天在山林中,冷炎看著鳳娣的目光,忍不住皺了皺眉,卻又道:“這會兒且不理會他,那丫頭如今一門心思做買賣,得罪了什麽人都不知道,有冷炎這樣的人在,我也能放心些。”


    許慎之笑道:“你倒是心大,就不怕他們倆……”話沒說完就被周少卿打斷:“她是我的。”


    許慎之捂著嘴咳嗽了一聲:“得,算我多事兒,對了,賀兆豐這小子夠陰的,你打算怎麽著,要不,我給王成儒遞個話兒,尋由頭封了他賀家的回春堂,不就萬事大吉了,也省的再折騰。”


    周少卿道:“冷炎能一夜滅了暗青堂六個堂口,他一個賀兆豐又算什麽,他之所以沒動賀兆豐,可見深知那丫頭的性子,我若出手,那丫頭不定就怨我多管閑事了。”


    許慎之忍不住搖頭:“你說你當年非說要找個最聰明的女子,這丫頭是夠聰明了,卻是頭野馬,你想拴著她,不定得用加倍的心思,真不嫌累得慌 。”


    周少卿卻道:“這才是樂趣所在,你不懂。”許慎之撓撓頭,心說,我慶幸不懂,弄這麽個丫頭,他得少活十年 。卻道:“你若不插手,這兗州府的知府可是王成儒,雖算餘家的堂舅爺,卻拿著賀家的好處,又有王家在後頭,若賀兆豐尋他,要為難餘家,那丫頭恐要吃虧。”


    周少卿搖搖頭:“不見得,這丫頭精著呢,有時候我都納悶,她一個深閨中的小姐,這些官場裏的門道是怎麽知道的,放心吧,這丫頭深諳此道,若遇上個清明的官兒,她做的正經買賣,也不用管,像王成儒這樣的貪官,在她手裏一樣討不得半點好處,這個我卻不擔心,我隻擔心她這麽個性子,我一個看顧不住,萬一有個閃失……”說著歎了口氣,走過去推開窗子,見窗外一輪滿月,不禁道:“八月桂香,九月重陽,一個團圓,一個歸鄉,也不知在那丫頭心裏,有沒有這些呢。”


    鳳娣坐在院子裏的葡萄架下,抬頭看了看問:“今兒可是幾兒了?”


    麥冬道:“公子都忙糊塗了,前兩日剛過了重陽節,今兒可都九月十五了。”


    鳳娣道:“怪不得月亮這麽圓呢。”


    麥冬道:“月圓人圓,大姑娘的信一封一封的往這兒遞,催著公子回去過節呢,可咱們登州府的鋪子開了,公子得盯著,好容易忙活完登州的鋪子,偏有遇上了這樣的事兒,這是大姑娘不知道,要是知道,不定急的什麽樣呢,說不準一急就跑了來。”


    鳳娣道:“這事兒千萬瞞著姐姐,姐姐的心軟,膽子也小,我怕她知道了要急出個好歹兒的。”


    麥冬給她換了新茶上來道:“說是瞞著,可牛黃那樣傷著回去了,便他嘴嚴實,不跟大姑娘說公子傷了的事兒,大姑娘一想還不明白啊,就怕大姑娘已經動身了,不然,這兩天怎麽沒信來呢。”


    正說著,忽外頭的婆子跑進來道:“大公子,咱們大姑娘來了。”


    鳳娣一聽蹭一下站了起來,卻忘了自己的傷腿,哎喲一聲險些摔了,麥冬急忙扶著她:“奴婢就說大姑娘指定要來吧。”


    鳳娣道:“還說,快扶著我去迎姐姐,這般時候來,不定是連夜趕來的。”剛說著,就聽見鳳嫣道:“不用你迎著我,我自己進來了。”


    自打鳳娣走了,鳳嫣這顆心就沒放下過,兗州府的賀家那是什麽人啊,當年老太爺都吃了虧,鳳娣一個姑娘家跟那樣的人鬥,能有好兒嗎,是越想越怕,有心把鳳娣叫回來,可也知道,這丫頭一心把餘家的買賣做大,哪肯聽自己的,白等牛黃讓人送回來養傷,鳳嫣一見牛黃那傷,後背上挨了一刀,就知道不好。


    問牛黃,牛黃吱吱嗚嗚的,隻說公子沒事兒,正在兗州府裏頭忙著開鋪子呢,鳳嫣越想越不對勁兒,索性讓忠叔備車,連夜趕來了兗州府,她得親眼瞧見才放心。


    鳳嫣這一進來,就看見鳳娣杵著的拐,心裏一慌,三步並作兩步的跑過來道:“我就說不對勁兒,你還隻管瞞著我,可傷哪兒了這是,我瞧瞧……”說著蹲下要看鳳娣的腿,鳳娣卻抓著鳳嫣的手,看向她身後道:“裴先生來了。”


    鳳嫣這才想起裴文遠在後頭呢,忠叔說她一個女子走這麽遠的道兒,跟前得有人跟著,就讓裴文遠來了。


    鳳嫣心裏自是願意的,她自小養在深閨,何曾見過什麽人,又正當情竇初開的年紀,乍一見裴文遠這樣文雅的讀書人,心裏自然有好感,若跟以往似的,見不著還罷了,偏鳳娣一走,有些事兒忠叔決斷不了,就會找了鳳嫣來商量,一來二去跟裴文遠見得次數便多了起來,雖緊守著禮法,到底眉眼間露出些行跡來。


    忠叔如何不知,趕上這麽個機會,就讓裴文遠送著鳳嫣來了,鳳娣一見裴文遠,再瞧瞧鳳嫣的意思,心裏哪還有不明白的,也知道忠叔不好管這事兒,讓裴文遠來,就是知會自己,順道讓自己拿主意。


    鳳娣暗道,忠叔叔糊塗,就算她如今是餘家的當家人,可管得了買賣,卻難管這男女之事,更何況,鳳嫣還是她的姐姐,且瞧這樣兒,心裏早有了,自己便不同意有什麽用啊。


    鳳娣這會兒是真後悔把裴文遠弄家來了,當初就想著奇貨可居,以後說不準是條門路,可就忘了她姐姐鳳嫣這茬兒了。


    鳳嫣就是個深閨裏的小姐,心思單純善良,在她眼裏,這世上就沒壞人,就算有,也是迫不得已逼上梁山的類型,所以,鳳嫣這種人最容易動心,也最容易受騙。


    而裴文遠,別看窮的都快當褲子了,可骨子裏那種讀書人的清高,始終存著,鳳娣都能清楚的感覺到,即使自己待他恩重如山,恐他仍然瞧不上餘家的門第,在他心裏,餘家再有錢也不過一個商戶人家。


    世上大多讀書人都瞧不起做買賣的,這是整個社會的風氣,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但這也是鳳娣尤其不待見他的地兒,飯都吃不上了,還清高個屁。


    像裴文遠這樣的人,不得勢還罷了,一旦得勢,絕對就一個陳世美,鳳娣看的準準的,可這事兒,她還不能跟鳳嫣這麽明明白白的說,因為到了這種地步,她再說什麽也晚了,現在鳳娣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傷害盡量減到最低。


    裴文遠躬身一禮道:“文遠見過大公子。”


    鳳娣擺擺手道:“多謝你一路送我姐姐過來,麥冬,你去知會管家收拾了客房讓裴先生住下,這會兒晚了,什麽事明兒再說。”


    麥冬應了一聲引著裴文遠去了,鳳娣就瞧著鳳嫣,那目光跟著裴文遠直到沒影兒了才回過來,見鳳娣盯著自己的看,不禁臉一紅道:“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快著,進屋讓我瞧瞧你的傷。”


    鳳娣拉著她的手道:“不妨事的,就是腳脖子扭了一下,再過兩天就好了,今兒晚上月色好,咱們先在院子裏坐坐,說會子話兒。”說著拉她坐下。


    鳳嫣把桌上的燈舉起來,湊進鳳娣的臉照了照,見她的臉色還算紅潤,才鬆了口氣:“你說你這丫頭,這麽大的事兒還瞞著我,不是我過來瞧,你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啊。”


    鳳娣道:“就是怕姐姐著急,才瞞著姐姐餓。”鳳嫣道:“虧了還知道我著急,你說你好歹一個姑娘家,怎麽就這麽不在意著,真成了跛子,趕明兒怎麽尋婆家。”


    鳳娣笑道:“我就沒打算尋什麽婆家,不過,我家姐姐可不遠了,我說的可是?”


    鳳嫣臉一紅低聲道:“胡說什麽?”


    胡說?鳳娣笑道:“若是胡說,那我來問你,剛裴先生走的時候,你看什麽呢?”


    鳳嫣臉更紅:“沒看什麽。”


    鳳娣歎了口氣:“這裏就咱們姐倆,姐姐若還瞞著,這事兒妹妹可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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