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寶,你原來在慶福堂的鋪子裏做什麽?”裴文遠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


    狗寶忙道:“鋪子裏的人多,大掌櫃,二掌櫃,三掌櫃的不說,下頭還有十幾個夥計,我是後頭才去的,櫃上的差事輪不上,就幹些打雜掃地的零活兒。”說著見裴文遠拿書,忙把車窗的簾子撩起來,攏在一邊兒,車裏頓時亮堂了不少,又怕裴文遠冷著,從隨身的行李中,拿出一床褥子來給他搭在腿上,又去倒暖壺子裏的茶,樣樣周到,機靈非常。


    裴文遠道:“你還想不想回慶福堂的鋪子?”狗寶目光閃了閃忙道:“鋪子裏頭天天兒不得閑兒,還落不上好兒,虧了公子這缺人使,把我要了來,小的才攤上這麽個好差事,從此就認公子是主子了,小的心裏隻求能伺候公子一輩子才好呢。”


    裴文遠聽了心裏滿意:“你明白就好,回頭爺要是高中,提拔你當爺府上的大管家,你說可好?”


    狗寶聽了忙道:“公子對小的這般好,本該給公子磕頭,卻這車上窄別,待到了宿頭,小的再給公子磕頭吧。”


    裴文遠道:“不用你磕頭,隻安心跟著我,別總想著回慶福堂的鋪子了就成,說起來,在鋪子裏當夥計有什麽好的。”


    狗寶眯眯眼笑道:“可不嘛,小的能伺候公子,祖墳上都冒青煙了。”


    狗寶這張嘴比什麽都巧,裴文遠喜歡聽什麽說什麽,事事都順著裴文遠的心思說,裴文遠長這麽大,都沒遇上這麽一個和心思的,且這小子又能幹,他跟前的事兒打點的處處妥當,裴文遠越看越喜歡,才生出長留他的念頭。


    狗寶見天色暗下來,略推開車門探出頭問車把式:“前頭到哪兒了?”


    車把式道:“快通州了。”


    狗寶忙道:“那不是到京了嗎。”


    車把式道:“若是走還要半天的路呢,入了夜,城門可關了,咱們也不是那些達官貴人,可以叫開城門進去,隻能先在通縣裏歇一宿,明一早再進京。”


    狗寶道:“這通州裏可有幹淨清爽的客棧?”


    車把式道:“這通州雖說在城外,進城不過半天路,又臨著碼頭,雖是小州縣,卻比你們冀州府還熱鬧呢。”


    狗寶道:“吹吧你,一個屁大點兒的地兒,還能比的上我們冀州府不成。”


    車把式笑道:“這可是天子腳下,沾著龍氣呢,哪裏是外頭州府能比的呢,再說,今年朝廷恩科大比之年,這趕考的舉子們從全國各地奔來,都指望著一下跳龍門光宗耀祖,那些家裏有銀子的,自是在城裏近便的尋個地兒住下,這銀子少些,囊中羞澀的,在通州縣裏尋個屋子賃下,住到臨考再進京,能省下不少銀子呢,公子若是想省錢,在這通州縣裏尋個所在,倒是好主意。”


    狗寶道:“先進通州尋個幹淨的客棧先住下再說吧,我們公子這都坐了一天車,腿兒都直了,可得好好歇歇。”


    “得嘞,就聽您的招呼了。”車把式應一聲,趕著馬車進了通州縣。


    狗寶回過身跟裴文遠商量:“公子說咱是住在通州呢,還是在京了尋個房子住下?”


    裴文遠抬頭看了他一眼:“怎麽,沒銀子了?”


    狗寶忙道:“有,有,臨出來的時候,大公子讓大管家給了我二百兩銀子的銀票,跟一百兩零碎銀子呢,咱這一路也才沒使多少。”


    裴文遠道:“那就是了,到底還是在京城方便些,朝廷有什麽消息也能知道,還是進京尋個清淨的院子住下的好。”狗寶心說,可真不是自己的銀子,使著真叫一個隨便。


    車把式停下車,狗寶扶著裴文遠下車,裴文遠抬頭看了看,不禁皺眉,雖是二層的客棧,瞧著卻有些舊,狗寶度著他的神色跟車把式道:“不讓你尋個幹淨的客棧嗎,怎到這兒了?”


    車把式道:“你別瞧這外頭舊,裏頭好著呢,臨著河,風景也好,舉子們大都住在這兒,還有啊,這裏還有個大好處。”


    狗寶道:“你這老頭說話怎吞吞吐吐的不痛快,什麽大好處,快說。”


    車把式往那邊兒努努嘴,狗寶看過去,這條街上烏漆墨黑的瞧著冷清,可往前也走上百步卻真熱鬧,遠遠瞧著燈火通明,隱約仿佛還有絲竹曲子的聲兒,狗寶道:“那是什麽地兒?怎這般熱鬧。”


    車把式嘿嘿一笑:“那可是**的地兒,隻要是男人,一進去身子就軟了半截。”


    狗寶這才明白,哪是取樂子的花街,瞟了裴文遠一眼道:“我們公子是正經人,怎會去那樣的醃囋地兒,公子咱進去吧。”說著背上包袱扶著裴文遠進去了。


    要了間上房,安置著住下,夥計送了洗臉水來,狗寶伺候著裴文遠洗了臉,問夥計:“可有什麽好吃食?”


    夥計嘴皮子甚溜,眉眼都來神兒了:“咱這兒可是天子腳下的皇城根兒,別管南北大菜,川菜,魯菜,杭州菜,江南菜,西北菜,隻要您想到的都能在咱們這通州縣裏頭尋著館子,隻要您舍得使銀子,您想吃什麽告訴小的,小的這就去給您招呼,一會兒的功夫,就能給您送來,您要是覺著一個人在屋子裏吃冷清,咱們這條街後頭不遠就是鴻喜樓,鴻喜樓的燴八珍跟京城八珍樓裏做的可是一般無二,八珍樓這一道菜怎麽也得要您一兩銀子,鴻喜樓打個對折,要不您嚐嚐去。”


    狗寶瞥了他一眼道:“ 鴻喜樓掌櫃的給了你小子不少好處吧。”


    那夥計嘿嘿一笑:“不瞞著二位,鴻喜樓也是咱東家的買賣。”


    狗寶也撐不住笑了,回身問裴文遠:“公子說怎麽著,這五錢銀子可也有點兒貴呢。”


    裴文遠道:“你沒聽夥計說,跟八珍樓比打了對折呢,咱們冀州府八珍樓裏的燴八珍,我還不曾吃過,今兒先去這鴻喜樓嚐嚐也好。”


    夥計一聽喜笑顏開:“得了,我這兒扶著您下去。”


    到了鴻喜樓一看,好家夥真熱鬧,正是飯點兒,一樓都坐滿了,上來個小夥計,尋了一圈道:“今兒實在人多,要不給您拚個桌成不,您瞧就是哪兒,也是兩位,一對小夫妻,跟您一樣來京城趕考的舉子,剛小的問了,那兩位應了,您看……”


    裴文遠剛要說不好,卻看向夥計指的桌子,在角落裏的一張四方桌,坐著一對年輕夫妻,那丈夫還罷了,待裴文遠瞧見邊兒上那個妻子,頓時一愣,雖是荊釵布裙,卻難掩國色天香,竟是生平僅見的絕色,遂點頭道:“既沒座位也隻能如此了。”


    夥計領著他主仆走了過去,都是讀書人,又都是趕考的舉子,兩下裏見了麵拱手見禮,便各自落座,狗寶叫了一個燴八珍給裴文遠吃。


    裴文遠跟狗寶說:“你也坐下一起吃吧。”狗寶忙道:“您是主,小的是仆,哪能坐在一處呢,讓人看了笑話,公子隻管吃,小的剛在外頭瞧見有個檔口賣肉包子,香著呢,比咱們冀州府的個大,一會兒公子吃完了,回去的時候,小的買兩個就著水就飽了。”


    裴文遠點點頭,卻聽對麵的女子道:“聽你們的口音是冀州府的嗎?”


    狗寶還沒說話呢,裴文遠忙道:“正是。”


    女子道:“你們冀州府可有一個慶福堂?”


    狗寶忙應:“有啊,這位夫人知道慶福堂?”


    女子旁的書生點點頭:“我們夫妻是從兗州府來的,兗州府也有慶福堂,故有此一問。”


    狗寶哦了一聲,彼此聊了兩句,漸漸熟悉起來,結賬的時候,裴文遠便讓狗寶把夫妻倆的帳一並結了,狗寶有些不樂意,覺著銀子沒這麽個使法兒的,可一想起大管家的交代,也就應了。


    小夫妻也跟他們住一家客棧,隻不過小夫妻住在樓下,進了客棧,兩人彼此交換了姓名,才各自回屋,這夫妻倆不是別人,正是兗州府裏來京趕考的孫繼祖跟6可兒。


    兩人出了兗州府一路進京,慮著京裏的客棧貴,便在這通州縣落下腳兒,想著尋個便宜的院子賃下,等著考期,看了幾處不是太貴,就是不好,這一晃就過了年,倒不妨正好跟裴文遠撞上。


    進了屋,孫繼祖道:“這裴文遠瞧著倒是個君子,比這客棧裏旁的人強多了。”


    6可兒卻道:“我卻瞧他有些輕浮,剛一見了我,略有些失態。”


    孫繼祖攬她在懷道:“我家可兒國色天香,隻要是男人見了,想必都要失態,這實是人之常情。”


    可人皺了皺眉道:“甚國色天香,如今我隻盼著跟公子好生的過踏實日子,若此一次沒造化,奴家就跟著公子回老家,耕田織布度此一生,倒也安生。”


    孫繼祖道:“瞧你說的,你這般待我,怎麽也要讓你過上好日子,待我得中,三媒六證風風光光的娶你過門,也讓你不白跟了我一場。”


    可兒目光一柔,傾身倒在他懷裏:“隻盼著公子記的今兒的話才是。”“自然記得,若可兒不信,待我賭誓。”說著舉起手道:“若我孫繼祖辜負了可兒,教我不得好死。”


    6可兒急忙捂住他的嘴:“好好的,公子賭這樣的誓做什麽,可兒信公子。”


    孫繼祖見她臉犯桃花,在燈下愈顯得容顏嬌美,不可方物,頓時心裏一蕩,低聲道:“時候不早,娘子與為夫安歇了吧。”兩人攜手上榻尋那枕畔的樂子去了。


    再說樓上的裴文遠,可動了心思,舉著書半天硬是沒看進去一個字,眼前晃悠的都是孫繼祖旁邊的女子,他們說是夫妻,可瞧著卻不大像,即便那女子刻意裝扮成良家婦人,身上那股風塵氣也透出些許來,再說,若真是正當夫妻,哪有這般的一起來趕考的,不定是半截私奔的。


    想著又不禁暗道,孫繼祖倒比自己有造化,遂歎了口氣,狗寶忙道:“眼瞅就到京城了,公子怎倒歎上氣了,莫不是小的哪裏服侍不周了?”


    孫繼祖自是不能把自己的心思跟他說,忽的想起今兒那對夫妻說要賃房子,倒生出一個主意來,便跟狗寶說:“樓下的夫妻也要賃屋子,瞧著這對夫妻是正經人,不若咱們跟他們賃在一處,也能便宜些。”


    狗寶目光閃了閃,心說,怪不得大公子要處處堤防著這位呢,這還哪兒都沒到哪兒呢,就惦記上人家老婆了,這要是考中了,哪還記得起大姑娘呢,卻想起臨行前,大管家囑咐他,事事依著裴文遠,他要什麽給他什麽,隻一樣兒,花的一分一厘都得記清楚。


    狗寶這會兒才算明白過來,大公子就沒打算把大姑娘嫁給裴文遠,想想他們家大公子的手段,恐怕這會兒裴文遠過怎樣的熨帖日子,將來就得受什麽樣兒的罪。


    大管家可說了,這一趟差事走完了,回去就提拔他當鋪子裏的三掌櫃,想起這些,狗寶都興奮,都說他這機靈勁兒像大公子跟前的牛黃,牛黃過年可都娶了媳婦兒,自己也跟著湊了回熱鬧,那媳婦兒俊的,牛黃都樂歪嘴了,還是大公子跟前的丫頭,那嫁妝單子列出來,尋常小戶家裏的姑娘也比不上呢,回頭要是自己也撈這麽一個過小日子,還不美死了。


    想到此,更要把大公子交代的差事幹好了,便道:“公子說的是,不如明兒您問問孫公子,搭著咱們的車一起進京也有個伴兒。”


    這話兒正合了裴文遠的心思,轉過天一早就來尋孫繼祖,把這事兒說了,孫繼祖一見這樣的好事兒,便滿口應了,回屋跟6可兒一說,可兒雖覺裴文遠有些輕浮之態,倒也不像大奸大惡之人,又是個讀書人,若賃一個院子,省銀子不說,彼此也好有個照管,更何況,京城到底比通州強些,便應了。


    收拾著上了馬車,到京先尋個客棧住下,裴文遠就催著牛黃去找房子,眼瞅考期到了,天下的舉子都匯聚在京城,貢院周圍更是一屋難求,偏裴文遠說了,就找這附近的,還得要前後兩進的,可把狗寶難壞了,尋了兩天,才尋見一個,雖不是兩進,可帶著一個小跨院,雖不大卻也清幽。


    裴文遠看了就說好,偏人主家不賃要賣,這麽個小院就要五百兩銀子,這是看中了裴文遠就是個大頭,漫天的要價呢,狗寶待要說什麽,裴文遠已先一步應下來,讓狗寶拿銀子。


    狗寶苦著臉把他拉到一邊道:“公子,咱可就帶了三百兩銀子,路上還使了二十兩,不夠啊。”


    裴文遠從自己懷裏拿出一對赤金鐲道:“把這個拿去當了。”狗寶道:“這是……”


    裴文遠道:“活當,回頭再贖回來就是了。”狗寶頓時就明白了,想裴家窮的那樣兒,哪能有這樣的東西,想來是大姑娘給他的,這位真使的出來啊,琢磨這樣的東西,可不能落在外人手裏,便去了四通當。


    清兒抽出簪子挑了挑燈芯兒,見亮了些才別回去,跟鳳嫣道:“大姑娘快歇歇吧,晚上做活兒傷眼睛呢,二姑娘不說了,回頭她去南邊兒給姑娘尋最好的料子,請蘇州城最巧的繡娘給大姑娘做嫁衣,有二姑娘在,哪用得著您這麽點燈熬油的做呢。”


    鳳嫣道:“雖咱家如今不差這幾個錢了,可想想去年的時候,險些沒讓銀子癟死,鳳娣大手大腳慣了,我若再不省著些,縱家裏有座金山,也有用完的時候。”


    清兒道:“二姑娘可說,這銀子不是省出來的。”


    鳳嫣道:“你聽她的,省著些總是好的,再說,這嫁衣還是自己做妥當些,這一針一線……”說到這兒,不禁住了嘴,臉有些熱,側頭看了看窗外,低聲道:“也不知裴先生這會兒可安置下了,今兒陰了一天,恐夜裏要落雪。”


    鳳嫣剛說完,就見鳳娣挑簾兒進來道:“姐姐放心吧,裴文遠初六就動身了,如今這都初十了,走的再慢也到了。”


    鳳嫣道:“他一個人出門,總歸不讓人放心。”


    鳳娣暗暗歎了口氣,心說,姐姐這般惦記他,那裴文遠不知道還想不想的起姐姐來呢,京城繁華是天子之都,卻也是墮落之地,以裴文遠的性子,瞧見那滿眼的熱鬧,恐早忘了她這個傻姐姐,且今兒一早四通當那邊兒就傳過信兒來,狗寶在四通當櫃上當了一對赤金鐲,想來那是姐姐我物件。


    臨走自己可交代忠叔給了裴文遠三百兩銀子的盤纏,三百兩,老百姓若省事儉用都夠過一輩子的了,這才幾天,又拿姐姐的鐲子當了二百兩,可見不是自己的銀子,花起來一點兒都不心疼,就這麽個男人,若是鳳嫣嫁給他,能有好日子才見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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