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府今兒格外熱鬧,一進城門先入眼的便是慶福堂外舍藥舍粥的棚子,舍藥舍粥不稀奇,今兒卻還外搭了送喜餅,不光要飯的,見著又份,隻往前去說一聲恭喜或百年好合,就能拿到一份喜餅,就著旁邊茶棚子裏的熱茶吃了,比什麽都香甜。


    有個漢子把手裏的喜餅渣兒倒進嘴裏吧嗒吧嗒嘴道:“別說還是人餘家,舍得下本,連喜餅都跟別家的不一樣,說起來也是,咱大齊首屈一指的買賣家就是餘家的慶福堂了,東南西北一共多少家鋪子醫館啊,數都數不清,那銀子都堆成了金山。”


    另外的漢子道:“可不是,上月餘家大姑娘過嫁,我正趕上,哎呦喂,那一擔一擔的嫁妝,看的我眼花繚亂,金銀珠寶,珍珠瑪瑙,我活了這麽些年,都沒見過那麽多好東西呢,聽說餘家大姑娘嫁的是安太醫,這一商戶之女能攀附上這門親,也真是造化。”


    旁邊的漢子切一聲道:“一看你就不知底細,你別看如今安子和是太醫,當初可是慶福堂醫館裏一個小學徒,再往前倒,是兗州府安和堂的少東家,當年大公子去兗州府開鋪子,幫著安和堂收拾了回春堂,安老東家臨終把少東家托付給了大公子,後寄居在餘家,給大公子引薦進了太醫院,才有今兒,若說高攀,該是安太醫高攀了餘家才是,更何況,二姑娘可是皇上下旨親封的小王妃,小王爺又是九皇子,商戶之女怎麽了,商戶之女成了王妃,餘家就是皇親國戚,莫說太醫,便一品大員見了也得磕頭,不然,你以為今兒這喜餅是怎麽來的,整個大齊的慶福堂,從昨兒起,連送三天,就是給二姑娘賀喜討采頭呢。”


    另一個漢子道:“昨兒我可是瞧了二姑娘過的嫁妝,比不上大姑娘呢。”


    那漢子道:“這就不懂了吧,二姑娘還要什麽嫁妝啊,慶福堂可不都是二姑娘的嫁妝嗎。”


    “不說有個兄弟嗎?”“兄弟也是二姑娘帶大的,不說現在還小,就算將來大了,二姑娘也是他姐,慶福堂餘家的產業可是二姑娘一手打下來的,他若出息,自然好,若是個紈絝,二姑娘一發話,誰還認他是誰啊。”


    “就是說,我表弟就在慶福堂當夥計,那這一年工錢分紅,真是一大筆呢,養家活口不說,小日子越過越富裕,能不念著東家的好嗎,得了,咱這兒說的這麽熱鬧也沒用,落晚等著吃二姑娘的喜酒吧。”


    “說胡話呢,咱這不沾親不帶故的,也能吃去吃喜酒?”


    那漢子道:“餘家一早貼了告示,今兒晌午在冀州府各長街擺水席,誰都能討一杯喜酒吃。”


    兩人道:“好家夥,這得多少銀子啊?”


    那漢子道:“你管呢?又不是使你的銀子,不過咱們可見不著新娘子了,人早去京城了,說要從王大人府上出門子。”


    另外兩個漢子道:“這又是從何說起?”


    那漢子道:“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太醫院的院判大人是二姑娘的師傅,從師傅府裏出門子不是正好。”


    “怪道冀州府不見賀喜的貴人呢,原來都去京了。”


    “可不嘛,如今京城才是大熱鬧呢。”


    再說京城,王子正府上,鳳嫣把王妃的翟冠給鳳娣戴在頭上道:“不可再動了,不然,這翟冠掉下來,可真出醜了。”


    鳳娣哀嚎一聲:“這老重的東西,若戴到晚上,我這脖子豈不要折了,還有這身衣裳,簡直就是盔甲,裏三層外三層,這不是成親,簡直就是上刑。”


    麥冬忍不住噗嗤一聲樂了:“照二姑娘說,這王妃是上刑,王府豈非成了大牢,那王爺是什麽,難道是牢頭不成?”


    鳳嫣道:“胡說什麽?”說著瞧了眼旁邊兒的幾個嬤嬤忙道:“家下奴才不懂規矩,嬤嬤們莫在意才是。”


    那些嬤嬤你看我我看你,忙道:“奴婢們什麽都沒聽著。”


    鳳嫣忍不住失笑,看了鳳娣一眼,暗道皇上能容忍娶鳳娣這麽個離經叛道的皇子妃也怪不容易的,想來鳳娣的名聲如今無人不知了,誰還奢望慶福堂的大公子守規矩不成,豈不笑話。


    鳳嫣如今想想,當初再看看現在,若是沒有鳳娣,餘家,自己,鳳嫣都不敢想,而現在自己成婚了,鳳娣也即將嫁人,恍惚竟如一場夢。


    鳳嫣給她扶正翟冠,看著她,眼角不禁有些潮潤,輕聲道:“俗話說,長姐如母 ,太太如今病著來不得,姐姐就代勞了,你今天要嫁人了,姐姐就得囑咐你幾句,不管你有多大的能耐 本事,嫁了人就是妻子,夫妻之間當互敬互愛,不說以夫為天,這個想來你也做不到。”


    鳳娣真想翻白眼,誰以誰為天啊,都一樣的人好不好,更何況,男人讓著女人才是天經地義的吧。


    不過,鳳娣知道,如果今天自己反駁,肯定更會引起鳳嫣的長篇大論,最近她也才知道鳳嫣頗有唐僧體質。


    鳳娣嚴重懷疑是受了安子和的影響,可安子和明明不善言辭啊,難道正是因為姐夫不善言辭,短短的一個月就把鳳嫣鍛煉成了唐僧。


    鳳嫣忍不住伸手點了她的額頭一下:“想什麽呢,姐姐說的可記著了?”


    鳳娣生怕她又要長篇大論,急忙點頭:“記得了,記得了。”


    不想鳳嫣卻道:“既然記得,那我剛說的什麽,你說給姐姐聽聽。”


    鳳娣傻眼:“哎呦,我的姐姐,記得就是記得,做什麽還說一遍啊?”


    清兒跟麥冬兩人捂著嘴笑,鳳嫣歎口氣道:“姐姐知道,囑咐你也是白囑咐,你自來是個主意大的。”


    鳳娣道:“那姐姐就歇歇好不好,麥冬快給姐姐倒茶,說這麽半天話肯定渴了。”


    麥冬忙應一聲剛要去,可兒已經遞了過來,鳳娣一見可兒忙道:“你怎麽倆了餓,這剛做了胎,回頭要是有個閃失,我可沒法兒跟三舅交代。”


    可兒臉一紅:“哪這般嬌氣了,不妨事的。”


    說起這個,鳳娣不得不佩服她姐夫,簡直就是專治不孕不育的高手,可兒當初可被他判了死刑,說寒邪入體,此生不能得子,卻後來給他尋到了一個祛邪之方,佐以三舅爺從雪山上尋回的火蓮引經,竟藍田種玉做了胎,差點兒沒把三舅爺跟王家的老夫人高興壞了。


    雖說從同意兒子娶陸可兒那天起,老夫人就絕了抱孫子的念頭,正是因為絕了念頭,這忽然有了,才成了天大的驚喜,老夫人深信這是善有善報的結果,連著數天都在廟前舍粥舍錢,可兒就更不用說了,因不能給王家留後,本就懷著愧疚,如今這忽然有了,怎能不歡喜嗎,當天就給鳳娣報了喜信兒。


    鳳娣拉著她的手端詳她一會兒,見比那時見又胖了許多,更顯得珠圓玉潤,不禁道:“不說不讓你來了嗎,大老遠的懷著孩子瞎折騰。”


    可兒道:“路上走的慢,不覺得怎樣,況,今兒是姑娘大喜,可兒如何能不來,姑娘可是可兒的再生父母呢,可兒如今的幸福都是二姑娘賜予的,可兒無法回報一二,姑娘大喜至少也要給姑娘道個喜,恭祝姑娘跟小王爺百年好合。”


    鳳娣道:“這些話以後再不許說了,見一次說一回,卻顯得外道了,不說你,三舅也不是外人啊,說到底,是一家子,哪用得著這麽客氣。”


    正說著外頭嬤嬤道:“吉時到。”接著就是一陣忙亂。


    鳳娣迷迷糊糊的坐進了寬大轎子裏,晃晃悠悠抬到了越王府,說起越王爺,鳳娣不禁想起第一次見的情景,也是鳳娣第一次踏進越王府,是去年正月十六。


    因跟少卿約好觀燈,故此,十四就過來了,觀燈之後,少卿卻讓自己進越王府給王爺瞧病,鳳娣當時也未多想,就去了,見了越王爺才發現,老王爺紅光滿麵根本不像有病的樣兒,且笑眯眯的對著她上下打量,鳳娣才明白過來,不禁埋怨少卿。


    不過越王爺卻道:“你莫怨少卿,是我著實想看看慶福堂的大公子究竟有什麽本事,能讓少卿費這麽多心思,非要娶回家不可的。”


    鳳娣臉一紅,支吾半天不知道說什麽,後來方覺得越王爺對少卿的父子之情,比之皇上也不遑多讓,相比之下,還更親近一些,這份親情,更像平民百姓家的父子。


    嶽王妃早逝,越王府就剩下老王爺跟周少卿,故此,之前鳳娣就跟少卿商量了,婚後就住在王府以盡孝道。


    至於皇上,鳳娣如今還對當初皇上給她的選擇耿耿於於懷呢,除了把自己沒出生的兒子過繼給太子之外,皇上還給了她另外一條路,那就是讓少卿娶承恩公府的小姐,並廣納妻妾,可許自己平妻之份,這不扯呢嗎,弄半天,轉了一圈又回來了,鳳娣如今想起在太子宮見過的那位承恩公府的大小姐,還渾身不舒服呢,高高在上拽的二五八萬似的,真跟這麽一位成了所謂的姐妹朝夕相處,鳳娣真覺不如上吊算了,簡直生不如死。


    可鳳娣又著實舍不得少卿,於是就把自己的兒子給賣了,希望將來兒子不會怨自己,不過現在想這個貌似有點兒早。


    鳳娣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坐到了洞房裏來,等她想完這些,便聽跟前的喜娘們道:“給小王爺道喜,恭祝小王爺小王妃百年好合。”


    鳳娣聽見周少卿醉醺醺的聲音道:“下去領賞吧。”然後,聽見關門的聲兒,感覺一陣淩亂的腳步,接著酒氣撲麵而來,鳳娣再也忍不住,一伸手把頭上的蓋頭扯了去,正對上愕然的周少卿,周少卿手裏還拿著秤杆剛打算挑呢,不想她自己扯了下來。


    兩人對視半晌,鳳娣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托了托自己的腦袋道:“你快把這勞什子帽子弄下來,我的脖子快斷了。”


    周少卿忍不住道:“果然不能指望你跟別的新娘子一樣老老實實的。”然後低笑一聲,伸手幫她把頭上的翟冠卸了下來,鳳娣卻又要脫身上的大衫兒,等都脫了,鳳娣終於喘了口氣道:“可算活過來了。”一抬頭卻見周少卿眸光深諳的盯著自己,不禁道:“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周少卿俯身湊近她:“鳳兒是不是忘了,今兒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呢,少卿可是盼了整整一年呢,如今可該隨少卿的意了吧……”說著已經湊到她唇上親了一口……羅帳輕帷數不清幾番春色,苦盡甘來終得圓滿……


    直至窗外初露曙色,方稱了心意,攬著懷中昏睡過去的人兒,望著紗帳外的曙色,少卿隻覺這一刻比任何時候都快活,忽瞧見那邊兒的一人高的珊瑚樹,不禁愣了愣,曙色投在上麵煥發出奪目的光芒,這樣價值連城的寶物,莫說王府,恐皇宮裏也尋不出這麽大一顆,那麽這是誰送來的,少卿不免想起一個人,頓時臉色一變。


    低頭看了眼懷裏人,小心把她放到錦被裏,披衣下地,出來喚了管家進來問:“屋裏那顆珊瑚樹是何人所贈?”


    那管家這時候給叫過來,本來心裏極為忐忑,以為出了什麽事,不想是問這個,愣了一下道:“是冷盟主所贈賀禮,小王妃交代讓擺在喜房裏,說好看。”


    果然,少卿臉色一沉道:“支楞八叉的好看什麽 ,收起來,換上皇上賜的翡翠玉白菜。”


    管家忙應了,出來還納悶呢,翡翠白菜雖說也是寶物,可這喜房裏還是擺個喜慶的物件妥當吧,那珊瑚樹一人多高,紅的透亮,正應了喜氣,怎麽非要換成了翡翠白菜呢。


    管家出來碰上許貴兒,想起他是小王爺跟前人,急忙拉著他把這事兒說了:“你說小王爺這是什麽意思,莫非不喜珊瑚?”


    許貴兒嗤一聲道:“小王爺哪是不喜珊瑚,是不喜送珊瑚的人。”雖如今小王妃都娶進來,到底還是忌諱冷炎,能待見冷炎送的賀禮嗎,況且,這冷炎一點兒都不低調,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對大公子多在乎似的,送這麽一個價值連城的寶物來,小王妃還堂而皇之的擺在喜房裏,小王爺能舒坦的了嗎。


    跟管家道:“叫你個乖,以後舉凡冷盟主送來的東西,都收起來,就沒事兒了。”


    管家不禁有些為難:“可要是王妃問起來……”


    許貴兒道:“你傻啊,小王妃若問起來,你就往小王爺身上推就是了,主子們自己會溝通的,跟咱們沒幹係,至於怎麽溝通,那就不是咱們能管的了……”


    鳳娣從宮裏回來才發現那顆珊瑚樹換成了翡翠白菜,不禁愣了一下,叫了嬤嬤來問怎麽回事,嬤嬤低著頭,暗暗瞄了眼小王爺,少卿接過去道:“是我讓換的,你不是最愛財,這翡翠白菜就是百財,最是招財進寶寓意吉祥,豈不比那珊瑚樹好。”


    鳳娣似笑非笑的挑眉看了他半晌道:“想來這翡翠白菜若是我義兄送的,你就不會這麽說了。”


    少卿反倒笑了,揮手讓跟前人退下去,從妝台後幫她把頭發束起來用玉簪別住,對著鏡子端詳半晌道:“如今我倒也習慣你男裝打扮了,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心裏還說這丫頭扮的還挺像,真成了假小子,那時卻怎麽也沒想到會有今日,若知有今日,當初就該把你抓在手裏,也免得後來險些給你氣死。”


    鳳娣眨著眼,想起當日,也不禁好笑 :“那時我卻想,這人以為自己是誰啊,不就一個紈絝子弟嗎,若不是出身好,有個好爹,拉出來咱比試比試。”


    少卿笑了起來:“就知道你當時瞧不上我,別看一臉笑意,客客氣氣,可那股子驕傲就是從骨子裏透了出來,卻越這般,越讓我喜歡,喜歡了,便再也放不下了,鳳兒,開春咱們去江南住一陣子吧,春來多雨,正可聽雨。”


    雖這般計劃,卻因王氏病逝耽擱了時日未成行,等料理完王氏的喪事,黃河卻又決了口子,下遊十一個縣受災,少卿領了皇命前去青城縣賑災,鳳娣隨行,因青城縣也有慶福堂,發水時,數個夥計失蹤,安撫人心倒在其次,鳳娣得把防瘟疫的藥調過去,還有大夫。


    大災過後便是大疫,若不及時防治,恐怕比當年杭州還要可怕,鳳娣不是救世主,但能幫的就得伸手,當初自己開藥號是為了自己,為了餘家,後來才漸漸明白,開藥號的根本是濟世,惠及百姓,才是慶福堂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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