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誌心裏咯噔一下,暗道,周少卿來了不稀奇,奇怪的是這個時候來,莫非……常誌一咕嚕爬起來,女人扯住他道:“這時候你去哪兒?”


    常誌推開她:“你先睡,我去去就來。”急忙套上官服開門往外走,一邊兒走一邊兒道:“小王爺在哪兒?”


    師爺忙道:“在前頭衙門大堂呢。”


    常誌皺了皺眉:“就小王爺?”師爺道:“旁邊兒還跟著一個陰柔的文生,瞧著有些不男不女的。”


    常誌臉色一變,心說難道是大公子,若是她可有些麻煩,卻又一想,鄭豐拿了三萬兩銀子,自然不會把這事兒說出去,隻鄭豐嘴嚴實,把事兒做圓了,混過去也不難。想到此,定了定神。


    鳳娣真挺佩服常誌的,說起來年紀也不大,這份城府,這份沉著,這份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穩當勁兒,比個官場的那些老油條也不遑多讓,常誌真是一個人才,假如他把自己所有的本事都用在正道上,鳳娣相信,他說不準會成為一個青史留名的清官,可他卻把這些本事用在了貪汙跟鑽營上。


    常誌跪下磕頭:“奴才常誌給小王爺王妃請安。”


    王妃?師爺一愣,看向鳳娣,怪不得瞅著如此陰柔呢,原來竟是女的,不對,若是王妃,豈不是慶福堂的東家嗎,這事兒……想著,師爺不免看向常誌。


    少卿道:“起來吧,這一程子未見,倒不妨你外放到這青城縣來了。”


    常誌道:“太子爺恩典,說奴才還算能辦事,就外放到了青城縣來了。”


    少卿點點頭:“本王連日走遍了鬧災的十個縣,唯有你這青城縣井然有序,怪不得太子爺器重,你果然給主子爭臉。”


    常誌道:“奴才一直謹記著太子爺交代的為民做主,為民分憂,不敢有絲毫懈怠。”


    鳳娣心裏都讚常誌的厚臉皮,真敢說啊,不過,這大概就是官場的眾生相,未學會做官之前先得學會睜眼說瞎話,鳳娣倒是很好奇,一會兒他會不會後悔。


    常誌道:“不知小王爺這時候來……”少卿道:“你這縣裏倒好,外縣卻不成,這時候來是讓他們學習學習,你這青城縣的治理之法,別一見了本王就怨天尤人,把責任都推到老天爺身上,固然是天災,若似你這般為民做主為民分憂的好官,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說著跟許貴兒道:“讓幾位大人進來。”


    常誌再遲鈍也覺出不對勁了,看向鳳娣,鳳娣也看著他,常誌目光略遊離,瞬間暗了下去。


    少卿道:“朝廷的賑災銀子,已經從河道衙門撥了下來,咱們今兒就看看常大人怎麽使的?”


    常誌躬身道:“奴才以為當前要緊的是控製疫情,故此購置了滅瘟疫的藥,發給老百姓,以驅瘟疫。”


    少卿點點頭:“這倒是,藥呢?”


    常誌道:“在庫房裏,明兒一早就讓地保按著人口發到老百姓手裏。”


    少卿道:“那本王就去官庫看看。”說著帶頭走了,常誌在後頭跟著,後麵是十個縣裏的父母官,跟河道衙門的人,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到了官庫。


    兩溜火把把庫房門前照的如白晝一般,少卿看了眼常誌,道:“打開。”兩個管庫的急忙上來打開庫房,少卿往裏看了看:“這些麻袋裏頭裝的都是驅瘟疫的藥嗎?”


    常誌咬咬牙道:“是慶福堂的藥。”


    鳳娣不禁冷笑,好個常誌,到了這時候,還想把慶福堂推出來給他擋著,卻打錯了主意,鳳娣道:“我慶福堂的規矩想必常大人比旁人清楚,慶福堂雖不是善堂,卻不是黑心的藥號,從祖上起就定下了規矩,舉凡有大災瘟疫,慶福堂都會無償贈藥,常大人從慶福堂哪個鋪子裏買的藥,我倒不知,慶福堂有這麽大膽的掌櫃,會把東家的話當成耳邊風,敢趁著瘟疫謀私利,鄭豐你可知道此事?”


    鄭豐道:“確有此事,已記在了賬上,小的是想,雖我慶福堂贈藥,十個縣的災民呢,慶福堂贈藥雖有用,卻也不能處處俱到,若加上官府,就不一樣了,故此,小的做主把十萬兩銀子的藥三萬賣給了官府,這事兒劉大掌櫃也是知情的。”


    鳳娣點點頭:“如此倒也罷了,隻不過,我瞧著怎不像我慶福堂的藥呢,常大人,果真這些藥是慶福堂的嗎?”


    常誌道:“是。”


    鳳娣走近他:“常誌我再問你一次,這些可是我慶福堂的藥嗎?”


    常誌咬了咬牙,低聲道:“是。”


    鳳娣冷笑一聲:“常誌,果然我沒看錯你,這份城府真是萬人不敵,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那咱們今兒就揭開。”說著,一伸手從侍衛腰上抽出刀來,走進去,手起刀落,把麻袋的繩子砍斷,裏麵藥包掉了出來,鳳娣彎腰撿起來,抖開:“常誌這是什麽藥,莫說你不知道,你在我慶福堂當了兩年掌櫃,跟著我從冀州府一直到江南,難道連藥材跟樹皮都分不清了嗎?”


    常誌道:“這便是慶福堂送過來的藥,奴才還未來得及驗看,並不知裏麵裝的是什麽?”


    鳳娣道:“常誌,到了這種地步,你還要往慶福堂身上推,慶福堂哪對不住你了,我餘鳳娣哪兒對不住你了,你倒是說說,讓我明白明白。”


    常誌臉色變了變道:“過往之事不提,大公子莫忘了,奴才如今是朝廷命官。”


    鳳娣道:“好個朝廷命官,真長本事了,那就照著你們當官的規矩來。”說著,坐到一邊兒不言語了。


    少卿接過去道:“既如此,本王就來問你,這些藥材是怎麽回事?”


    常誌道:“微臣不知,隻知道慶福堂送過來就是這些藥。”


    少卿看了他半晌道:“你還真是嘴硬,把那些人帶上來,常誌,你可知道這些是什麽人,是在青城縣外頭等著撿便宜的奸商,你把慶福堂的藥倒蹬出去,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常誌,你可真給本王長臉,才出息了幾年,就學會貪銀子了,莫非以為跟了太子爺,本王就辦不了你了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你小小的奴才,打掉烏紗扒了官服,關進大牢,明兒押送回京再審。”


    青城縣大牢,鳳娣進來的時候,常誌抬頭看了她一眼:“大公子來了。”


    狗寶搬了個板凳放在牢門外,鳳娣坐下看著他:“常誌,我怎麽也想不明白你為什麽變成這樣了,故此來問問你,當初你暗裏攀附少卿,我不怪你,因人各有誌,慎之那句話說的對,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若我為一己之私,攔了你的好前程,卻是我的不是了,卻,當初你走的時候,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常誌道:“大公子說莫忘初心。”


    鳳娣點點頭:“當初你從慶福堂出來,想做官是為了什麽,你自己可還記得?”


    常誌愣了愣,如今想想竟記不得了。


    鳳娣道:“青城縣外麵那兩個萬人坑裏埋的是跟你爹娘一樣的人,若你爹娘在泉下有知,十幾年後他們的兒子以同樣殘忍的手段,埋了別人的父母,會怎麽想?常誌,你才當了兩年官,不,確切的說才一年,我知道,你有頭腦,有手段,可你的頭腦手段,不是應該為民造福嗎,怎麽竟成了禍害老百姓的貪官汙吏。”


    常誌愣了半晌,忽的苦笑一聲:“大公子事事順遂,哪裏會知道我們這些人的苦楚呢?大公子生來就是人上人,無論做什麽,後頭都有小王爺替你撐著,您可以肆無忌憚的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可常誌不行 ,常誌叨天之幸,好容易謀了這麽個芝麻綠豆的小官,還是個窮縣,常誌也想為民造福,為民請命,做一個名留青史萬民敬仰的清官,可這清官卻難如登天,若想在官場站住腳,常誌便做不得清官,常誌隻是個七品縣令,縣令上頭有多少上司,數都數不清,每一個都伸手要銀子,要好處,指望著俸祿,也隻夠溫飽而已,常誌這麽做實屬無奈。”


    鳳娣不可思議的看著他:“無奈?這麽說,你府裏那二十多萬兩的銀子是無奈,你後院裏那四個百媚千嬌的小妾是無奈,活埋了上萬人也是無奈,常誌,你怎就不想想,若大齊從上到下都是你這樣的官兒,老百姓還有活路嗎,你說你無奈,老百姓的無奈找該說去,你背上這麽多條人命,你就不怕死了以後,下十八層地獄不得超生嗎,到了現在這種地步,你仍不思悔改,仍要怨天尤人,常誌,你真的不可救藥了,你自己虛榮,想榮華富貴,卻推到別人身上,你不止該死,還無恥。”


    鳳娣說著站了起來:“常誌,如果早知道有今天,當初我絕不會讓你進慶福堂,有句話說,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我卻不知,你這有心為惡會的人會是怎樣的結果。”說著轉身去了。


    常誌猛然站起來撲到牢門上:“大公子,大公子,常誌錯了,錯了,您救救我,救救我,不是有句話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嗎,常誌知道錯了,常誌改了,常誌以後會做一個清正廉明的官……”


    鳳娣回過身來,看了他半晌:“有些錯可以知錯能改,可有些錯,一旦犯了,就再沒有悔過的餘地,想想青城縣外被你活埋的那些人,常誌,縱你一死也贖不清這麽多罪過,剩下的時間,好好想想你的爹娘,想想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你就會明白,自己做了多少孽。”


    狗寶頗為複雜的看著常誌:“常誌你真的變了,變得讓我再也想不起以前的常誌是什麽樣子了?”


    常誌臉色一變,喃喃的道:“你懂什麽,懂什麽,你怎麽知道我的難處,你們怎麽能知道,當官的難處……”


    狗寶道:“我是不知道怎麽當官,但我至少知道怎麽做人,常誌,這當官之前是不是得先學會做人才對,如果為了富貴榮華可以泯滅良心,那還不如畜生,我但願不認識你,這樣就不會知道世上有你這般奸惡之人。”


    奸惡之人?畜生,?常誌忽的笑了起來,這是他常誌最後落下的東西,完了,什麽都完了,他什麽都沒有了……這時候猛然記起來,自己當初是想當個好官的,為著父母臨死的囑咐,也為著不想再有人像父母那樣慘死,怎麽自己竟忘了……


    鳳娣走出大牢,不禁回頭看了一眼,想起當初第一次見常誌的情形,聰明,周到,機敏,她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人才,那時的她何曾想到會有今天,雖然人都是會變的,可變的這麽可怕,也讓人不寒而栗。


    忽的手上一暖,鳳娣抬頭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少卿道:“我回去不見你,就知道你一定跑到這兒來了,你這丫頭心思重,常誌是從你一手提拔上來,若如此輕易就能撂下,你也不是你了。”


    鳳娣道:“我隻是覺得,名利原來如此可怕,可以把一個人變的喪失良知,泯滅人性。”


    少卿道:“名利自古便是世人不擇手段去追逐的東西,被名利蒙住眼睛,就再也看不清自己的本心了,這是當官的大忌,常誌罪有應得,不值得你這般。”


    鳳娣道:“我隻是覺得愧疚,若不是我……”


    少卿截住她的話頭:“不許往自己身上攬,有你什麽事兒啊,你怎知道,他會變成今天這般,回去吧,我聽狗寶說這兩天你的胃口不大好。”


    鳳娣不禁瞪了狗寶一眼,狗寶忙低頭下去,少卿道:“你莫怨他,是我囑咐他的。”


    鳳娣道:“這裏連日陰雨,連放晴的時候都少,讓人的心情也陰起來,哪有胃口。”


    少卿道:“不讓你來還偏來,怨誰呢。”


    鳳娣嘟囔一句:“我誰也不怨行了吧。”


    轉過天晌午的時候,狗寶跑了進來:“大公子,常誌在牢裏上吊了。”


    鳳娣點點頭:“想來他終於想明白了,正說著少卿從外頭進來道:”縱想明白也晚了,擺飯吧,我讓灶房做了你愛吃的西湖醋魚,雖不如咱們府裏,好歹吃些。“


    下頭人得了吩咐,急忙把飯擺了上來,那條魚剛端出來,鳳娣就覺心裏翻騰起來,忍了半天,實在忍不得,嘔一下吐了一口酸水出來。


    少卿唬了一跳,急忙攬住她:“這是怎麽了,快去尋大夫來。”


    鳳娣眨眨眼急忙道:“別去。”


    少卿道:“不許胡鬧,病了怎麽不看大夫。”


    鳳娣道:“我自己就是大夫。”


    少卿道:“你知道自己怎麽了?”


    鳳娣點點頭,讓狗寶跟許貴兒下去,拉著他的手坐在炕上,看了他半晌道:“你喜歡小子還是姑娘?”


    少卿愕然半晌,忽的狂喜起來:“你是說,你,有孕了……”


    鳳娣抬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估計□□不離十了。”話剛說完就給少卿抱了起來:“備車,今兒就回京。”


    鳳娣急忙道:“你可是賑災的欽差,差事沒完怎能回京?”


    少卿卻道:“賑災銀子已撥下了,疫情也差不離控製住了,剩下的交給河道衙門,若事事親力親為還不累死了,再說,什麽比我兒子要緊的?”


    鳳娣一聽兒子,忽的想起一事來,皺緊了眉頭,上了車拉著他的手道:“我跟你說啊,當日我迫不得已應了皇上,把咱們的兒子過繼給太子,那時不覺得如何,可現在,我實在舍不得怎麽辦?”


    少卿道:“我兒子當然不能過繼給別人。”


    鳳娣道:“太子哪兒怎麽辦?”


    少卿道:“挺聰明的丫頭怎麽傻了,王成風不都有後了嗎。”


    鳳娣眼睛一亮,是啊,怎麽把這茬兒忘了,就憑她姐夫這專治不孕不育的手藝,讓太子生個兒子貌似也不是太難的事兒,反正現在還早呢,等她肚子裏的兒子出來,至少還有八個月,回去就就找她姐夫商量去,不對,鳳娣臉色略有些不好的瞪著少卿:“你怎麽知道我肚子裏是兒子,是你想要兒子吧。”


    少卿把她抱在懷裏笑了:“不是你說是兒子的嗎,我倒願意要個丫頭,香香軟軟的喊我一聲爹,豈不比禿小子貼心。”


    鳳娣拖著腮幫子,略想了一下那樣的情景,忽然覺得,異常不真實,卻不禁想起自己剛穿越來的時候,何曾想到會有今天呢,那時候想的是怎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活下去,根本不敢奢望幸福,但現在她卻覺得幸福。


    至於什麽是幸福,慶福堂,餘家,鳳嫣,書齊,忠叔,身後愛她,她也愛的男人,還有肚子裏鮮活的小生命,這一切的一切,匯集在一起就是她屬於她餘鳳娣的幸福吧。


    忽聽外頭狗寶道:“放晴了呢。”


    鳳娣撩開車簾,看過去,隻見剛才還陰霾的天兒,竟真的放晴了,日光破雲而出,灑落下來,官道上一片亮晶晶的坦途,令人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鳳娣往後靠進少卿懷裏,在心裏默念,謝謝命運之神,讓她穿越到這個世界,擁有這樣一個不一樣的精彩人生,她會繼續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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