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塞爾危險了。”


    看台上,拉莫洛克微微眯起了雙眼,輕聲低念了一句。


    “危險了?”


    加雯皺了皺眉,將目光從聖槍騎士學院已經開始衝鋒的主陣上移開,轉頭看向旁邊這位‘權威人士’,好奇地問道:“迪塞爾家族犯了什麽錯誤嗎?”


    拉莫洛克啞然失笑,搖頭道:“不,在我看來他們並沒有犯下任何錯誤,事實上,就算是我親自負責迪塞爾代表團的指揮也做不到更好了,但……這與他們被逼上絕路並不衝突。”


    “這樣麽?我還以為你很看好迪塞爾那邊。”


    加雯聳了聳肩,搖晃著她那雙纖細的小腿,輕笑道:“畢竟你剛剛還跟我說他們之前的種種布置有多麽精妙。”


    “那並不是什麽‘看好’,我隻是單純地欣賞他們而已。”


    拉莫洛克輕輕搖頭,攤手道:“但這份欣賞與他們現在所處的劣勢同樣沒有任何衝突,嗬,謝謝,陰天小姐。”


    剛剛遞給了拉莫洛克一杯特調的陰天禮貌地笑了笑,然後又從行囊中取出了一瓶自己特意做給加雯的提神藥茶,插好吸管和小陽傘後遞給後者。


    “那麽,有興趣給我稍微科普一下隻有你這種內行才能看出的門道嗎?”


    加雯吸溜了一口味道其實並不怎麽樣,但卻能在自己到達一定等級前緩慢提高自身基礎屬性上限的高成本飲料,饒有興致地看向迪塞爾主陣中那個畫風迥異的龜騎士,隨口問了一句。


    “比如說?”


    “比如說為什麽那些迪塞爾騎士和他們的指揮者明明沒有犯錯,卻陷入了危險的境地,還被逼上了絕路?”


    “因為配置方麵的缺陷太嚴重了。”


    拉莫洛克絲毫沒有賣關子的意思,不假思索地給出了正解:“在平均素質方麵,迪塞爾那些人毫無疑問是占據優勢的,但他們今天作為主體的遊騎兵其實是一個非常吃環境的兵種~”


    他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拉莫洛克很清楚地捕捉到,就在自己說到‘環境’二字的時候,旁邊這位始終不知真麵目的女子眼中已經閃過了一絲明悟。


    很顯然,加雯已經猜到拉莫洛克原本打算放在後半句裏的答案內容了。


    兼具著靈活、高射程、高機動性的遊騎兵並不是比重騎兵差,事實上,拋去個人實力與裝備的因素,無論是職業與職業之間,還是兵種與兵種之間,本就不存在什麽優劣之分,簡單來說就是各有所長,亦各有所短。


    而在今天這場比賽……或者更準確點說,在曆屆綜合騎士鬥技大賽的團體賽中,遊騎這個兵種幾乎完全無法將自己的優勢發揮出來。


    原因很簡單,場地實在不夠大。


    一個足球場的麵積聽上去不小,但對於絕大多數高階職業者來說其實都不算什麽像樣的距離,更別說這些馳騁在馬背上的騎士了。


    換而言之,遊騎兵在這麽一片地方其實是施展不開的,就算是迪塞爾家的遊騎兵,充其量也隻是在橫向比較中動作更快、姿勢更帥,並不能改變他們很容易被同階位重騎團克製的事實。


    事實上,除了迪塞爾代表團之外,自綜合騎士鬥技大賽創辦以來,還從未有哪家會在團體賽中派出一支以遊騎兵為主的隊伍,包括迪塞爾代表團自己,在決賽前也都是清一色的重騎配置,講究的就是一個摧枯拉朽。


    “但在今天這場比賽中,他們別無選擇。”


    還未等加雯繼續發問,拉莫洛克便頗為貼心地繼續解釋了起來:“聖槍騎士學院代表隊中的沐雪劍明顯有著論外級實力,盡管階位相同,但尋常人根本就沒有攔在那位首頁大佬前的資格。”


    加雯垂眸看著跟在大部隊中軍偏後的位置,雙手緊緊地環住身前的坐騎,幾乎把那匹可憐戰馬勒到窒息的沐雪劍,不解道:“但你之前不是有說過,那些‘真正的聖槍騎士學院學員’想要在這個華麗的舞台一展風華,不再做陪襯嗎?”


    “首先,那僅僅隻是我的猜測,雖然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八成是猜對了。”


    拉莫洛克笑了笑,莞爾道:“還有就是,就算那些學員們卻是站在了主角位上,而沐雪劍也心甘情願地給其他人做陪襯,那又能怎麽樣嗎?原本十分的實力,會因為身為陪襯而變成五分、三分、兩分嗎?”


    加雯若微微頷首,輕聲道:“所以她僅僅隻是不再耀眼,而不是不再危險,是這個意思吧?”


    “當然。”


    拉莫洛克一邊挽起袖子,讓藏在自己衣服下的‘寵物’也喝了幾口陰天特製的超好味飲料,一邊同樣將視線投向混在聖槍騎士學院主陣中,存在感雖然不高但也絕對算不上稀薄的白發少女,淡淡地說道:“除非沐雪劍不參加團體賽,否則無論她被安排在什麽位置,其致命性都不會降低哪怕一分一毫,而這種無形的優勢正是那邊最大的資源。”


    “嗯,就算不打出去,但王牌依然是王牌啊……”


    “用五子棋打比方的話,聖槍騎士學院那邊不僅是黑子先攻,而且還作弊般的在第一手落了兩顆子,隻要按部就班地打下去,不犯錯誤,就輸不了。”


    “那白色一方……”


    “就算再怎麽努力地去掙紮,想要從對方手中搶走勝利的機會都微乎其微,哪怕拚盡全力也隻能堪堪維持著局麵不崩,表麵上再怎麽積極主動,也難以改變其根本上的劣勢。”


    拉莫洛克將被湯姆喝光的杯子遞還給陰天,平靜地說道:“正因為如此,在沒有犯下任何錯誤的情況下,迪塞爾依然被逼到了絕路,很難翻盤的那種。”


    “很難翻盤?”


    幾乎在心裏給迪塞爾方判了死刑的加雯微微一愣,驚訝道:“難道拉莫洛克殿下你覺得那邊還有贏的機會?”


    “理論上,沒有。”


    拉莫洛克難得地蹙起了眉,閉上了雙眼,過了好半晌才用並不是很確定地語氣喃喃道:“但是我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雖然僅僅隻是感覺,但迪塞爾那些人卻並沒有給我一種死中求活的氣魄……他們似乎……想要求勝……”


    加雯啞然失笑:“那不是肯定的麽?如果不想求勝的話,他們從一開始就認輸不就好了?”


    “不對,不對勁。”


    拉莫洛克微微搖頭,似是組織了好一會兒語言才輕聲道:“那並不是一種三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感覺,讓我想想……迪塞爾那些人的戰略意圖實在是太清晰了,清晰到根本就不像是臨陣指揮能做到的事,更像是……已經彩排過不知道多少遍的劇目……劇目?”


    說到最後,拉莫洛克忽然身形一頓,猛地睜開他那雙已經不再含有半點笑意的雙眸,捂住自己的臉頰語速飛快地喃喃自語了起來——


    “劇目……劇目……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反應,每一句對白全都早已安排好的劇目……”


    “根本不存在什麽臨場反應,迪塞爾所有的變化……包括那個從跟對方一樣去打明牌的半龍人,其實都隻是照著早已被規劃好的劇本在演繹!”


    “每一個細節都是計劃中的,每一個變化都是預料內的,每一個反應都是安排好的,所有人都是提線木偶,無論是迪塞爾那邊……還是聖槍那邊……”


    “他們不是像在求勝,他們就是在求勝!”


    “而且截止到目前為止,戰況的走向依然沒有脫離‘劇本’的大綱。”


    “那個提線者全都算到了,雖然未必是所有可能性,卻死死地攥緊了整場比賽的節奏……等等,節奏!?”


    “原來如此!我就說為什麽要刻意給對麵一個打援的機會,為什麽要在本就居於劣勢的情況下拒絕讓比賽陷入僵持,而是稍顯倉促的率先變招……”


    “那根本就不是什麽變招!也一點都不倉促,那根本就是蠻橫地把對方原本並不可控的選項壓縮到兩個,把填空題變成了選擇題,而且都準備了對應的解法!”


    “迪塞爾那邊並沒有成百上千個計劃,隻是他們一直在引導,在牽製,而且並不是戰術層麵的,而是戰略層麵的。”


    “這個風格……”


    拉莫洛克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左邊空空如也的座位。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那個有著一頭黑發,禮貌而親切的年輕牧師正跟自己一樣死死地盯著場上的雙方,口中念念有詞——


    “基調,節奏……”


    “拆分,策應……”


    “牽製,誘餌……”


    “引導,決斷……”


    他那雙溫潤的黑眸平靜而恬淡,俯視著那些在自己的指揮棒下舞蹈的人們,嘴角勾勒著一抹愉快的微笑。


    “噗嗤~”


    拉莫洛克忽然笑了起來,回去了腦補中那個並不存在於此地的身影,在加雯稍顯茫然地注視下搖了搖頭,沒再繼續說些什麽。


    按理說,五十人對五十人,並不能打出什麽精妙的戰術,指揮者的用途將在這種小規模摩擦中被壓縮到極致。


    但在拉莫洛克的眼中,所謂的常理已經逐漸開始被打破,那隻看不見的手,正在以眼花繚亂的速度從手牌中翻出一張又一張的‘驚喜’。


    從戰略或戰術角度上來說,在絕大多數人眼中這注定不會是一場多麽光鮮精彩的團戰。


    可拉莫洛克卻很清楚,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場比賽在戰略領域中的含金量,甚至要超過自己之前在格裏芬王朝北境所締造的‘偉業’。


    隻可惜,曲高和寡……


    【來吧,讓我看看吧,你緊握在手裏的最後一張牌,寄托了你求勝信念的那張牌,究竟是什麽!】


    【在戰術調度已無意義,以力破巧終成定勢的情況下,你究竟打算用什麽,去跟那個沐雪劍去掰手腕!】


    ……


    同一時間


    “女士們,先生們。”


    衝鋒在隊伍中間的墨檀忽然笑了起來,用不再洪亮,卻能讓身邊那三十幾個夥伴們聽清楚的音量高聲道:“接下來應該怎麽做,已經不用我再贅述了,現在,我們該執行第一套方案的最終環節,完成最後一次拆分了。”


    沒有回答,但墨檀卻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周圍這些迪塞爾騎士的行進節奏,變了。


    “那麽,希望大家能在接下來的個人英雄主義時間加油,當然了,我也會跟你們一樣加油的。”


    墨檀輕輕敲了敲王霸膽的龜殼,握緊了手中那柄【無垢的正義】,莞爾道:“時間緊任務重,我就不再繼續矯情下去了,總而言之,祝諸位武運昌隆——”


    嘭!!!


    下一刻,王霸膽的身形原地一旋,竟是不可思議地在短短一秒鍾內完成了急停與掉轉,踏著沉重、凶悍、不情不願的步伐,宛若一頭失控的巨獸般反向朝身後的聖槍騎士學院主陣衝去!


    而所有迪塞爾騎士則在同一時間抬起左手,用力磕在自己的胸甲上,齊聲爆喝——


    “祝君,武運昌隆!”


    將墨檀的背影甩在身後,迪塞爾家族的騎士們在須臾間完成了同調,開始了這場比賽最後一次提速!


    而另一邊,一人一龜已經出現在距離聖槍騎士學院主陣隻有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並在巴蒂那張帥臉上閃過一絲驚愕的同時駐足,停步。


    橫刀立馬!


    嗯……


    橫錘立龜!


    竟是以一人之姿攔在了對方正在不斷加速的重騎兵前!


    【他要自殺?】


    這是所有圍觀群眾腦中不約而同冒出的想法。


    要知道別說是這個雖然感覺很厲害,但無論怎樣都遠遠比不上沐雪劍的半龍人騎士,就算真換做沐雪劍站在這裏,麵對如此近距離的重騎衝鋒,她也隻能選擇轉身逃跑。


    但墨檀並沒有動。


    並不是他真的想找死,而是他很清楚,如果對方選擇將攻擊重心偏向自己,那麽迪塞爾家族的遊騎兵絕對可以在頃刻間甩掉這個尾巴,並在沒有幹擾的情況下在三輪齊射內解決掉那十五個正在‘圍點’的重騎兵。


    這一點,墨檀知道,對方的指揮者也知道。


    而且在這種情況下,巴蒂手中還有一個從各方麵來說都十分理想的最優解!


    “所有人無視幹擾,讓出位置繼續按原路徑衝鋒,沐雪劍,給你一分鍾,以最快速度解決掉他!”


    “是!!!”


    “好。”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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