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不驚的鯉魚門水道中,一串掛著白帆,船體修長的風帆炮艦正魚貫而行。


    鯉魚門自然就是後世位於港島東端的海門了。寬度不足500米的狹窄海道,此刻正被一群有情懷的人指指點點,評頭論足。


    由於過了廈門後不再有補給港,所以為了節省燃料,艦隊便開始利用風帆航行。即便是這樣,擁有船型、輪舵,動力帆裝等結構優勢的快速艦隊,依舊在偏風中保持了平價7節的航速,遠超這個時代的所有船型。


    用兩天時間跑完廈門到香港的400多公裏海程後,艦隊在7月17日一早,來到了鯉魚門。


    原本按照司令王博的意思,既然到了香港,那麽艦隊肯定是要走南線,去南丫島轉一圈給劉大幫主打個招呼——劉香大幫的駐地早就不是什麽秘密了,主力就在南丫島。


    劉香因為是南丫島生人,所以他通常到廣東後都會把駐地放在這裏。17世紀的劉大幫主不會想到的是,在後世,他會因為是南丫島唯二的兩位名人而時常被人順便提起另一位是發哥。


    然後王博王司令的提議就被否決了。要知道船上除了他之外,還有一票張冬東這樣的閑雜旅客。客人自然不想去什麽狗屁南丫島既然都到鯉魚門了,那麽穿過水道去看看銅鑼灣,中環,尖沙咀不好嗎?


    於是王司令隻能可恥地被遊客們打敗了。好在這一趟艦隊的任務隻是打通珠江航道,並不是去消滅劉香主力,所以王司令也隻能無奈下令艦隊走鯉魚門水道了。


    穿過鯉魚門後不到十裏路,便是在穿越眾裏如雷貫耳的銅鑼灣。船上大部分的乘客現在都是三十多歲的年齡,銅鑼灣,尖沙咀,陳浩南,這些名詞恰恰是他們少年時抹不去的回憶。


    然而現實必定會讓大家失望的。17世紀的銅鑼灣,中環,以及水道對麵的尖沙咀,哪裏有半點東方明珠的影子?映入大家眼簾的,不是高聳的大廈,而是蔥鬱的植被,破爛的漁村;出現在望遠鏡裏的,不是皮褲浩南哥,而是麵黃肌瘦,沒得褲子穿的漁家仔。


    “真他娘的沒勁,等老子司徒浩南將來退休,就把這片都開發了!”情報局副局長馬躍穿著一身南京緞子員外袍,頭上紮著發髻,脖子上掛著單反,正悻悻收起手機,不打算再拍照了。


    是的,在看慣了十七世紀原始風光的穿越眾眼裏,香港島上這點植被還真不值得自己再浪費手機內存。至於單反就更不用說,還不如去拍點妹子呢。


    聽到老馬瞎咧咧後,另一位穿著直綴,頭頂方巾,指頭夾著香煙的中年文士頓時嚷嚷起來“老馬,這可是你說的,大夥今天都是見證啊,到時候這塊地就優先分給你!”


    說話的是丁立秋。此君原本是在福建擔任將軍府師爺的,還指揮過龍岩縣剿匪。這次開荒廣東,丁立秋就順理成章成為將軍府在商業方麵的總代言人;計劃中他是要常駐廣州城主持大局的,位置很重要。


    聽到丁立秋說話,剛才還氣吞牛鬥的馬躍頓時萎了“那是司徒浩男說的,跟我沒關係!”


    船頭一幫人哄笑起來


    在舊時空,香港先是殖民地,之後又因為東西方兩大對立陣營的緣故,橋頭堡被硬生生擠壓成了一個高度濃縮的畸形都市。


    然而在穿越眾這個位麵,沒有了獨特的曆史機遇,香港島終歸隻是一座關注等級非常低的普通島嶼罷了——沒有哪個穿越眾會放棄自己在大都市的土地份額,轉而開發這裏的。


    船隊穿過港島後,又很快穿過了狹窄的汲水門。此刻海麵上風平浪靜,雄偉的汲水門大橋和青馬大橋完全沒有蹤影。


    過了汲水門,就是喇叭型的珠江口了。按照計劃,船隊現在需要在珠江口轉一圈,跟周圍的勢力打打招呼。於是王博便下令船隊降低航速,提高警戒等級,注意搜尋異常情況。


    略略降低速度,走“之”字型路線的船隊,在午後時分駛過了深圳灣。就在桅杆上的瞭望手已經能望到珠江窄口的龍穴島時,從艦隊打頭的一艘護衛艦“綠島”號上傳來了消息發現海盜。


    葛二爺這會心情不大好。


    身為劉掌櫃麾下的嫡係小頭目,他已經是第三次率隊來珠江口抽水了。想想那些迄今為止為都沒有辦過肥差的廢柴們,理論上他應該興高采烈才對。然而算算今天艙裏的收獲後,葛二爺的心情頓時變得極度惡劣。


    站在自家這艘大鳥船的船頭,伸手進褲襠抓幾把癢,一臉水鏽,滿口黃牙的葛二爺不由得對著珠江伸了伸脖子。他現在無比希望上遊能再下來幾艘商船。


    “娘的,肥魚一日少過一日,這地界不能待了。”


    和之前出來設卡抽水有明顯對比的是,最近這段時間,從珠江上遊下來的商船日漸稀少。即便是海盜們將“創收”方式從搶劫改成了抽水,也沒有止住商船大幅減少的趨勢。


    掃了一眼附近江麵上星星點點的漁船,葛二爺心事重重。


    按照他這個三十五歲老海盜的人生經驗,既然大幫已經在珠江口高強度創收了幾個月之久,那麽是時候果斷抽身了再待下去意思也不大,沒見上遊已經不來船了嗎?


    然而劉掌櫃卻遲遲沒有帶著大夥轉場的意思。


    身為嫡係,葛二爺對大掌櫃的困境倒是知道一二。那幫船堅炮利,殺海盜如麻的夷州髡賊如今已經封了潮汕一線的海路,大夥不能像往常那樣再去福建了。


    然而葛二爺的消息渠道也就到此為止了,一個小掌櫃沒辦法像劉香本人一樣進行戰略思考。二爺隻是本能地感覺到繼續在廣州逗留的話,情況會有點不妙。


    “唉,去西邊看看吧。”


    沉思了一陣後,葛二爺晃晃腦袋,清醒過來。下一刻他便大聲對著船尾的舵公喊叫起來,順便讓旗手給盤桓在附近的其餘四艘快船發了旗號。


    於是位於珠江東岸的五艘船便開始橫過船頭,目的地是西岸——葛二爺打算去西岸碰碰運氣,希望能攔截到一些從香山縣偷渡南下的商船。


    就在船隊駛過珠江中線的時候,桅杆上的望鬥裏傳來一聲大喊“掌櫃的,有肥羊!”


    “嗯!?終於來肥羊了?”葛二爺聞聲一振。隻見他敏捷地跳上艉樓,引頸往北方看去。


    “掌櫃的錯了,是南邊!”望鬥裏的夥計這時又一聲大喊。


    二爺聞聲轉頭,然後他就看見了天邊漸漸顯露出的一根桅杆頂部。


    “好一雙利眼,小子等著領賞吧!”葛二爺仰頭大讚了一聲望鬥裏的小夥計是本地人,新進加入海盜幫的,工作熱情很高。


    考慮到對麵駛來的船是順風,而自家的幾艘船則是側風,所以二爺當機立斷,下令所有船隻繼續轉向,準備在洋麵上兜個圈子後,正好截住來船。


    然而下一刻夥計又大喊了起來“掌櫃的,肥羊不少!”


    “啊!?”二爺震精了。


    而當他再一次跳上艉樓,手搭涼棚細細觀望時,一股寒氣卻從二爺的尾巴骨直衝頂門隻過去了短短兩分鍾時間,桅杆便從一根變成了一排。最讓二爺驚恐的是,他在桅杆上看到了點點白色的反光,那是軟帆!


    “蠢貨!有這種肥羊嗎?”葛二爺這會恨不得把望鬥裏那個傻子的眼珠子挖出來——但凡在東亞洋麵上用軟帆的船,都不是葛二爺這幾艘普通貨色敢染指的,何況對麵來得還不是一艘。


    與此同時,周圍那幾艘船上也同時開始晃起代表著危險的旗號望鬥裏的老海盜發現情況不對了。


    “轉舵,轉舵,往西邊走!”二爺這時急忙張口大喊,惶急之下連聲音都變調了。這時候什麽狗屁抽水就根本不考慮了,趕緊躲到西邊讓開航道才是正經。


    然而天不遂人願,對麵那一串漸漸清晰的桅杆這時同樣微微改變了航向,徑直往海盜這邊衝來。與此同時,周圍那幾艘海盜船上也同時打出了代表著極度危險的竄天猴信號。


    葛二爺現在真得有心宰了頭頂那個傻瓜周圍那幾艘船上的瞭望哨一定是發現了某種他看不到的東西。


    下一刻,摟著桅杆的葛二爺征住了。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自家船隊現在的位置是在澳門北邊40裏的珠江口,而無論是壕鏡澳的弗朗機人還是其餘色目人,都從未有過到此地的動作——這會惹怒明國官府。


    即便是弗朗機人每歲一次去廣州城訂貨,那也是坐著廣船福船去的,掛著軟帆的夾板船絕不會深入到珠江口。


    想到這裏,葛二爺的鼻涕和眼淚同時流了出來他知道對麵來得是何方神聖了“降認旗,快降認旗!發旗花,四散逃命,四散逃命”


    狂亂的海風中,葛二爺抱著桅杆,用盡全力在狂亂地大喊著。


    而在他由於驚恐而變得越來越大的瞳孔中,一串冒著淡淡黑煙,掛著潔白軟帆的原木色怪船,正在風馳電掣般向他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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