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無涯寺坐落於京都郊外的飛泉山上,雖地處僻靜,但香火卻極為旺盛。


    一是因為妙慈住持聲名在外,佛法精深,為人又一貫心慈親善,慕名而來之人絡繹不絕。


    二則是因為這飛泉山中的泉水,清冽透徹,不存雜質。取來泡茶,茶湯明亮,聞之生香,飲之甘美。妙慈住持又一向是泡茶的好手,所以,京都中的官宦人家頗愛來這無涯寺。


    平日裏無涯寺前總是熙熙攘攘擠滿了人,但今日大抵是因為下雨,隻有三三兩兩的信徒跪拜在佛堂前,顯得有幾分冷清。


    飛泉山有一條連接無涯寺的石板路,聽聞是民間自發組織修成的。下雨天路雖然有些滑,但靜下心來慢慢走,倒也還算平穩。


    沈周氏牽著沈嘉禾的手,拾級而上,聲音溫柔地叮囑道:“佛門清淨,記得別隨處亂跑,也別喧鬧過頭,驚擾了旁人。”


    聽到沈嘉禾應下,沈周氏向上行了兩步,狀似無意地問道:“平日裏要你陪我到這無涯寺來,你不是嫌這裏不自在,就是嫌那些和尚呆板,不肯同來。怎麽今日倒應下來了?”


    因為她要尋一個人呀。


    沈嘉禾早就知道沈周氏會有這一問,所以也未慌張,心中如此答著,口中卻依照著自己記憶中八歲時的語氣順勢唉聲歎氣地說道:“憋在家裏三天悶都要悶死了。去哪裏我也不挑了,總之能透透氣就好。”


    沈周氏輕點她的額頭,略帶無奈,“這三天不都是你自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麽?我白白擔心了三日,反倒被你倒打一耙,說得好像是我和你爹把你關在屋裏似的。”


    沈嘉禾立刻嚴肅了表情,“娘,我錯了。”


    沈周氏被她這副少年老成的樣子逗得一笑,擺手道:“你同你爹一樣,認錯的時候比誰都快,到改的時候就不一定這麽快了。”


    說說笑笑了幾句,轉眼間便來到了無涯寺。


    沈周氏是當朝丞相的夫人,身份尊貴,妙慈住持自然不敢怠慢,早已來到門前靜候。


    沈周氏雙手合十,道了一聲,“有勞妙慈住持前來相迎。”


    沈嘉禾在旁邊也有模有樣地跟著行了個禮,眼神偷偷瞄著那位旁人口中德高望重的住持。


    妙慈住持一襲袈裟披身,眉須發白,氣質沉靜如古井之水,無波無瀾,像極了別人口中那淡泊名利超脫世俗的大師模樣。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沈嘉禾都是第一次見到妙慈住持。


    幼時是因為她嫌寺廟太過煩悶不肯過來,所以沒有見到。後來則是因為妙慈住持圓寂了,等她來到無涯寺時,這無涯寺的住持早就換了別人。


    雨勢漸漸小了起來。


    厚重的烏雲之下隱隱透出些光亮,仿佛太陽正隱在後麵蓄勢待發,等待著時機撕裂烏雲。


    沈嘉禾跟在妙慈住持的身後,百無聊賴地轉著紙傘,眼睛卻不放鬆地觀察著四周,慢慢悠悠地走向後院。


    後院一貫是妙慈住持招待官宦人家和答疑解惑,參禪禮佛的地方。


    沈周氏知她對佛理不感興趣,便用手帕包了些碎銀子,要她去大殿捐些香火錢。說完有些不放心,又反複叮囑,叫她安分一些,不要亂跑。


    沈嘉禾一一應下,目送沈周氏離開,掂量著手中的銀子,卻沒有按她所說去往大殿,而是尋了個小沙彌問道:“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常清的和尚?”


    “常清師兄?”小沙彌認認真真想了一會,一拍手,乖乖回答,“我來時見他在荷花池那邊。”


    跟在一旁的書琴不由納悶道:“小姐,你怎麽還認識這寺裏的和尚啊?”


    沈嘉禾一邊順著小沙彌指引的方向前進,一邊漫不經心地答道:“昨日夢裏,有一菩薩說我與佛有緣,要我去尋無涯寺中一個叫常清的和尚。”


    “真有菩薩啊。”書琴喃喃自語,隨後反應過來,“不對,小姐你是不是在騙我?”


    沈嘉禾幹脆地應道:“是。”


    書琴:“……”


    承認得太過幹脆,反倒讓她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夏日正是荷花盛開的時節,池中荷花粉嫩,擁簇在一起,在細雨敲打之下更顯妍麗。


    荷花池附近沒有旁人,隻有一個掃地僧正埋首認真地掃著地。


    沈嘉禾歪著頭瞧他的背影,覺得他大抵就是那個未來繼承了無涯寺住持名號的常清。


    她走上前去,繞到他的麵前,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說:“常清師父好。我心中有一難決之事,望大師能夠指點一二。”


    常清不似其他和尚那般講起話來滿是佛理,而是更顯通俗,也沒那麽多凡禮避諱。


    他為人一貫親和,心思細膩,看人看事都極為通徹,所以沈嘉禾前世若有什麽鑽了牛角尖實在想不通的事,她總要拿來問問常清,也總會覺得豁然開朗。


    不過沈嘉禾倒沒有想到,如今的常清隻是一個掃地僧。


    也不知無涯寺當年發生了什麽變故。這住持之位,妙慈長老沒有交到他自己的親傳弟子手中,也沒有交給寺中其他德高望重的長老,反而交給了常字輩一個不起眼的掃地僧。


    不過那事與沈嘉禾無關,她想了一下,便將這個疑問拋之腦後。


    常清望著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女孩,並未因她年幼而有所輕視,認認真真還了個禮,聲音清亮地回道:“小施主請講。”


    如今的常清與沈嘉禾印象之中的常清相比,除了眉目更顯青澀,身著樸素之外,並無其他不同。眼睛依舊圓滾滾的,如同小鹿一般。


    想著他也不會去同旁人亂說什麽,身邊的書琴早就覺得她有些奇怪,沈嘉禾便也不去刻意裝出八歲的天真,少年老成地歎了口氣,道:“我做了個夢,夢中有個四四方方的框,它框住了我。後來,我從框中逃了出來,卻總覺得那框在追著我,而我卻無處可去,隻能坐以待斃。”


    重生這三日,沈嘉禾每天都在糾結於自己要不要複仇,因為上輩子那種結局,總讓她有些不甘心就這樣放他們逍遙。


    可娘親的話卻讓她徹徹底底想了個清楚。


    並不是誰都能有重活一次的機會。她上輩子將自己半生搭在那個渣男身上已經夠糟心的了,這一生沒必要再在那人身上耗費一絲一毫的精力。


    渣人自有天來收,她不必再將自己也搭進去,那實在是不值得。


    沈嘉禾上輩子聽從爹娘的話,過著身不由己的生活。


    這一世,她隻想過些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可她前世聽慣了爹娘的話,也順理成章地走著他們鋪好的道路,竟從未想過自己想要的是怎樣的生活。她隻知道自己想要離那些黨政陰謀遠遠的,可人間繁華盛景在她腦海之中,卻隻有一片空白。


    沈嘉禾十分迷茫,便隻能順著前世的習慣,來找常清,盼他能解答疑問。


    常清沉吟片刻,不急不緩道:“江湖之廣,又怎會無處可去。得以心安之處,便是小施主該去的地方。”


    沈嘉禾覺得這話他說了跟沒說一樣,然而聽到江湖二字,她的腦海中卻極為清晰地浮現出了一雙眼。


    那是一個人的眼睛,幽深如古井黑潭,淡漠又冷冽。


    她隻見過一次,卻記住了許久。


    隨著那雙眼紛至而來的是極為簡短的片段,甚至稱不上什麽回憶。


    還有心中油然而生,令人心尖發癢的悸動。


    沈嘉禾曾經因為愛慕一個人,見過他禦劍時的瀟灑恣意,而向往他所在的江湖。


    那場愛慕持續時間極短,如石子落水,引起陣陣波紋卻最終了無痕跡。那份向往也因為永遠無法實現而被她埋葬了起來,就這麽跟著她在火場裏湮滅成了碎末。


    可如今她已不再是央國的皇後了。


    沈嘉禾喃喃道:“我大概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了。”


    常清原是打算將這句話當作引語,然而沈嘉禾那句了悟,卻讓他準備好的一大段話都委屈地憋了回去。


    他頗有些沒精打采地說:“小施主能夠了悟自然再好不過。”


    沈嘉禾點點頭,隨口說道:“來人,拿兩千兩將後院中的僧房修葺一番。”


    常清驚訝地張大雙眼,笑著道:“那便謝謝這位小施主了。”


    書琴聞之一驚,連忙低聲道:“小姐,哪來的兩千兩啊?”


    沈嘉禾前世的身份自然免不得這些撥錢修寺的事情,她交談之後有些失神,竟忘了自己重生的事情。她心中暗覺不好,生生拐了個彎,說道:“分二十年付清。”


    將手中的香火錢放到常清的手中,她嚴肅著臉道:“定金。”


    常清:“……”


    沒聽說修寺廟還帶分期付款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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