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連安在京都呆了七天,沈嘉禾這條胳膊就殘了那麽七天。


    他還美其名曰,一切都是為了沈嘉禾的計劃好。


    氣得沈嘉禾轉圈甩起那條沒有知覺的胳膊,掄了他好幾掌。


    到了初十,離開京都的前一天。


    沈嘉禾坐在燈火下,用那隻尚且還能活動的左手,無所事事地翻著書琴送來解悶的話本,懶洋洋問道:“小蘭花的話本,你怎麽拿來三本內容一樣的呀?”


    書琴本是在為沈嘉禾收拾行李,聞言停下了手,走過來看了看道:“誒呀,還真是。書有點多,不小心拿錯了。”


    沈嘉禾納悶道:“書有點多?你是買了多少本啊?”


    “小蘭花的書當然每套得買三本以上啊!”書琴神采奕奕地介紹道,“這本是我平時自己看的,這本是專門借人讓他們也跟我一起追小蘭花用的。”


    “還有收藏用的這本!”書琴舉起桌上幾斤嶄新的話本,小心翼翼翻開扉頁,道,“有小蘭花親筆簽名!書鋪老板說這世間就隻有三十本呢!我攢了好久的錢才買下的!”


    沈嘉禾定睛仔細一瞧,“……就那麽一團糊,怎麽瞧出來是小蘭花親筆簽名的?”


    書迷的眼睛簡直不得了的啊。


    “就是得糊啊。”書琴用理所當然的口氣答了一句,“這是小蘭花特有的標誌。”


    她指著那一團糊,說道:“小姐,這不是字,是他畫的自己。”


    沈嘉禾慢吞吞一點頭,“哦……那他長得還挺醜。”


    書琴:“……”


    “誒呀,不是啦小姐。”書琴著急地跺腳,“是他畫的蘭花,代表著他自己,特別好認的。小姐你看,這個蘭花上還有一點紅。”


    書琴抱著那本被歸類於收藏用的話本,美滋滋道:“聽說是象征著不與世俗同流合汙的清高,那一點紅就是他意欲報國的赤子之心。”


    沈嘉禾:“……”


    沈嘉禾:“……噫。”


    一朵畫糊了的蘭花而已,從哪能看出來那麽多東西啊。


    書琴不舍地摸了摸封麵,遞到沈嘉禾的麵前,低聲道:“小姐,你收下吧。”


    沈嘉禾一怔,笑著道:“這本不是你要拿來收藏的麽?怎麽舍得給我了?”


    書琴低著頭,道:“小姐這次要去天璣峰,書琴不能伴隨左右。聽夫人說,那地方少有人煙,小姐又一貫喜歡熱鬧……我怕小姐會覺得悶。”


    季連安不喜喧鬧,天璣峰上常年隻有他一人在,多了個沈嘉禾他都覺得吵。


    所以沈嘉禾養病可以上天璣峰,但府中的家仆丫鬟一律不許同去。


    沈嘉禾對此倒是沒什麽異議,畢竟她上天璣峰是為了日後闖蕩江湖的,若是帶著府裏的人難免有諸多不便。


    沈嘉禾本以為這事季連安難以同爹娘說通。


    但沒想到沈周氏僅是想了片刻便頷首應下,還幫著勸了幾句沈丞相。


    沈丞相思量了幾番,最終還是十分勉強地答應了。


    隻是書琴聽聞不能再伴著沈嘉禾,難免情緒低落了幾日。


    書琴將那本書用藍色的棉布包好,小心地放到沈嘉禾的行李之中,念叨道:“小姐,你是愛書之人,這本書放在你的手中我也是安心的。這可是我攢了兩個月的錢,好不容易才讓書鋪老板留下的一本呢。你一定要好好珍惜的。”


    沈嘉禾聲音輕柔道:“我曉得了。”


    書琴便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拿書時我還對著小蘭花許願了呢。希望小姐能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最好啊,還能找個像話本裏這般的如意郎君。”


    沈嘉禾笑罵道:“你啊,未免想得太遠。話本裏一般的如意郎君又是怎樣的?”


    書琴微歪著頭,正要貧嘴幾句,卻忽然聽到沈周氏溫柔問道:“你們兩個談什麽呢?談得這般開心。”


    書琴起了身,笑嘻嘻道:“正談著小姐未來該找什麽樣的如意郎君呢。”


    沈周氏微微笑了起來,“找誰呀,也別找你爹一樣的悶葫蘆。到時候家裏擺著兩尊大佛,可是要悶死人的。”


    季連安那個兼職大忽悠的神醫,用著連沈嘉禾都聽不太懂的話向沈家解釋著她的病情。


    大意就是現在右手雖然殘了,但來回活動問題不大,不用再像從前一般,成日臥病在床。


    沈嘉禾湊過去親親熱熱地挽著沈周氏的胳膊,順著她的話,笑眯眯道:“好好好,以後我找個能言善道的。我們兩個天天哄您老人家開心,怎麽樣?”


    沈周氏便拍拍她的頭,半是歎息道:“你呀,能常回來瞧瞧娘,娘便已是知足了。”


    沈嘉禾動作一僵,訥訥半晌,才叫了一聲,“娘……”


    沈周氏擺了擺手,示意書琴出去,緩步走到床榻上,繼續為沈嘉禾收拾著行李。


    沈嘉禾像是做錯了事情一般站在一旁,垂著頭,左手背在了身後,有些可憐兮兮的。


    沈周氏抬眼瞧她,無奈地笑了起來,“你認錯的模樣倒是像你爹小時候。”


    她拉過沈嘉禾的手,柔和了聲音道:“你啊,畢竟是娘生出來的。娘雖然看不透你那些小聰明,但你心裏麵琢磨著什麽,娘多多少少還是能懂。你跟娘說句老實話,你是不是不想留在京都了?”


    沈嘉禾抿抿唇,應了一聲,“恩。”


    “也好。”沈周氏拍拍她的手背,連連點頭,“這世間山水千重遠。人活一輩子不去看上一眼,也算是種遺憾。你本來性子就野,沒必要守在閨房裏寸步不出,有心想去瞧瞧,挺好的。你爹還跟我說呢,等他不做丞相了,就帶我去遊山玩水。你就當是去替娘探探路。”


    沈嘉禾小心翼翼道:“娘你不攔我呀?”


    “攔你做什麽?攔得住一次,你便老老實實呆在府裏了?”


    沈周氏為她拂開額前的碎發,溫柔道:“娘啊,就是怕你出行在外受了委屈,遇上什麽危險。你爹亦是如此,但他有點笨,就知道不準你出門,旁的什麽都不會。不用管他。”


    沈嘉禾:“……”


    她娘親真是致力於數落她爹。


    沈周氏將幾件新衣放入包裹中,輕巧地係上一個結。


    “你要做什麽,娘不幹涉你,全隨你的意願。娘知道你既然要出這個丞相府,必然是會為自己打算一番的。娘隻希望你平安,偶爾回家看看,多寫幾封書信。畢竟我和你爹就隻有你一個女兒,難免心中掛念。”


    沈周氏將包裹遞給沈嘉禾,語重心長道:“娘這一生有許多事做不成,注定會留有遺憾。所以娘希望你能恣意而活,做自己想做的事。等累了便回家來,爹娘都在家呢。”


    沈嘉禾微微濕了眼眶,撲到沈周氏的懷裏,抽抽搭搭地說著話,卻連不成語句。


    沈周氏溫柔地拍著她的後背,似乎想起了什麽,道:“若是有人欺負你,跟他說你上頭有人,立刻修書一封寄到府裏來,記得了麽?”


    沈嘉禾抽搭道:“娘,你,你要做什麽?”


    沈周氏麵無表情道:“揍他。”


    沈嘉禾:“……”


    簡單粗暴,鏗鏘有力啊這是……


    十二月十一,清晨。


    沈嘉禾在丞相的聲聲叮囑中隨著季連安上了馬車。


    馬車裏放了一些行李,還有一小桌用油紙細心包好的糕點。


    沈嘉禾伸手摸了摸,發現還是熱乎乎的,似乎是早上剛剛出爐。


    季連安撐著下巴,懶洋洋問道:“你眼睛怎麽腫成這樣?被打了?”


    沈嘉禾用哭腫的雙眼艱難地翻了個白眼給他,不言語。


    他自討沒趣,也不在乎,努了努下巴,“餓了,好徒兒把那個綠豆糕遞給我。”


    沈嘉禾聲音沙啞道:“手殘了,拿不了。”


    “哦,對啊。”季連安裝模作樣道,“你不提醒,我還忘了。”


    季連安伸出手,也不知在沈嘉禾的胳膊上揉了什麽穴道,她竟慢慢恢複了知覺。


    沈嘉禾活動活動了右手,雖然有些麻痹的感覺,但好歹靈活了許多。


    季連安道:“手好了吧?我要吃綠豆糕。”


    沈嘉禾覺得有點冷,把自己縮在棉袍中,悶悶道:“沒好,更嚴重了。心情也不好。庸醫,你得賠我一千兩。”


    季連安:“……”


    季連安:“……你是要跟我碰瓷啊。”


    兩個人基本上是一路走一路吵,惹得駕車的車夫心驚膽戰,生怕他們在馬車裏打了起來。


    就這麽不緊不慢地趕著路,終於在十二月二十,他們到達了天璣峰的山腳。


    沈嘉禾的行李頗多,便到附近的村鎮雇了幾個力工,讓他們先行將行李搬上季連安的居所,而他們則在後麵慢悠悠地跟著。


    天璣峰不算高聳,但寒冬總是會在此處停留許久。


    山上覆著皚皚白雪,少有人煙,偶爾能看到幾棵翠綠的鬆樹屹立在山間。


    季連安輕車熟路地走在前麵,而沈嘉禾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


    然而走著走著,她忽然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撲通摔進了雪堆裏。


    好在積雪較厚,沒有摔疼她,隻是略顯幾分狼狽。


    她蹙起眉頭,回頭想看看是什麽東西絆倒了她,卻忽然叫道:“師父!雪堆裏有個手!”


    那隻手應當是個小孩子的手,已經被凍得有些發青。


    季連安聞言轉了回來,隨口嘟囔道:“可能是誰走著走著掉了吧。”


    沈嘉禾:“……”


    哪有人走著走著會啪嗒掉一隻手啊!


    那隻手的主人被徹徹底底埋進了雪裏,不清楚到底是誰。


    沈嘉禾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那人身上的積雪掃開,將他從雪堆中拖了出來。


    做完這些,她隨手抹去額上的汗,唾棄道:“讓一個八歲小孩幹重活。呸。”


    季連安一攤手,“我幫你了呀。”


    沈嘉禾狐疑,“你什麽時候幫我了?”


    季連安坦然道:“我鼓勵你了呀。不是跟你說讓你加油了麽?”


    沈嘉禾:“……”


    沈嘉禾:“……我要不是不會武,我真亂棍打你一頓。”


    季連安絲毫不將沈嘉禾的威脅放在心裏,蹲下身,將那人翻了過來,仔仔細細瞧了瞧。


    沈嘉禾也跟著瞧了瞧,隻見這人大概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臉頰上還帶著些嬰兒肥,顯得稚氣未脫。就是這臉色已經有些發黑,看起來像是命不久矣的樣子。


    她伸手戳了戳這人的胳膊,覺得他已經被凍得硬邦邦的,不由擔心地問道:“還活著麽?”


    “離死不遠了。”季連安摸著下巴,“遇到我也算是命大。不過我怎麽總覺得這孩子有點麵熟呢?”


    沈嘉禾側頭看他,問道:“你認識的呀?”


    季連安想了一會,恍然道:“啊,這不就是老秦家的小秦嘛!”


    沈嘉禾:“……”


    那是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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