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新沏好的雨前龍井。


    薑護坐在木椅上,抬手為自己倒了杯茶卻又不喝,隻是望著嫋嫋升起的水汽出神。


    他眉目間顯出幾分疲憊,默然坐在那裏,就好似老了幾歲一般。


    這裏是牢房的外間,離沈嘉禾所在的牢房不遠,簡簡單單地擺著一張木製的桌椅。


    蠟燭輕晃火苗,將他落在牆上的影子拉長。


    李梧匆匆忙忙趕了進來,正要說些什麽,卻忽然哽在了喉嚨裏,沒能把話說出口。


    他垂首握緊了拳頭,最終也隻是化作無聲的歎息,將腳步放輕,慢慢走到薑護的麵前,小聲說道:“那位大人來了一封信。”


    薑護聞言略略移了目光,伸手拿過,借著燭光大略地瞧了瞧。


    這封信的內容和上次差不多,隻不過是催得更加急切了。


    他把信隨意地折了兩下,在燭火上點著,便扔到了火盆中不管不顧。


    李梧恭敬問道:“那送信人還未走,該如何回他?”


    薑護漫不經心道:“叫他轉告那位大人,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不要急。”


    李梧應了一聲,步履匆忙地離開,過了半晌,才走回來,匯報道:“已同他說過了。”


    薑護拿起茶杯,慢慢喝了口已經變涼的茶水,隨口問道:“沙鳶和浮拓呢?”


    “他們二人不知蹤影。”李梧回道,“要派人去找他們麽?”


    薑護想了想,搖頭道:“不必了。邪教的人慣是如此,行蹤飄忽,找不到的。”


    他頓了頓,吩咐道:“你在牢裏多安排幾個人,讓他們看好沙鳶,把刑具什麽的也都撤走。最好別讓她靠近剛抓來的那個,省得她添亂,壞了計劃。”


    李梧猶豫了一下,說道:“剛才出去時,有人匯報,說他似乎看到了秦莊主的身影。”


    薑護訝然挑眉,“他竟這般快?”


    說完,他又笑了起來,“這般心急,看來那女子當真是他心上人了。”


    李梧沉穩答道:“瞧得不太真切,也不知是不是。倘若是的話,要現在去抓他麽?”


    “單憑你們是抓不住他的,憑我也是不能。再等等吧。先派人去找浮拓。”薑護慢條斯理道,“雖然不知他如何找到了此處,但想進來還得費些功夫,沒那麽快。”


    李梧遲疑地問道:“那秦莊主若是發現進不來就走了呢?”


    “不會走的。”薑護勾起唇角,也不知是嘲弄還是懷念,“他從小就是筆直筆直的一根筋,拐個彎兒都不會。救不出人,他又哪裏會走。”


    他忽地冷下了語調,恨恨道:“令人生厭。八方莊就是落到他的手中,才會如此敗落。”


    李梧不敢說話,便隻是垂頭不言。


    薑護捏了捏眉心,呼出一口氣來,轉了話題,“夫人那邊怎麽樣了?”


    李梧答道:“夫人說今日有些乏了,要早些睡下,盼您早點回去。”


    “知道了。”薑護眼中添了幾分柔情,軟下聲音問道,“下午應有大夫過來看診。夫人身體怎麽樣?胎兒也可安好?”


    “莊主大可安心。”李梧微微一笑,“夫人已懷胎七月,大夫說她一切安好。”


    薑護鬆了一口氣,“那我便放心了。”


    薑護看了看李梧,問他,“你跟著我也有七年了吧?”


    李梧垂眸,“是。都靠莊主提攜,我才能走到如今。”


    “你不必說這樣的話。”薑護搖頭,輕聲說道,“我早已把你當作我的弟弟來看。曾經允諾過你的事,都一一實現了,愚兄對此也頗感欣慰。”


    李梧隱有動容,抿著唇說不出話。


    薑護為他倒了杯茶,推到他的麵前,微帶歎息地說道:“所以你就當幫哥哥一個忙。這次計劃若是成功,無論是何種結果,都記得你該做的,別出了錯。”


    李梧沉默半晌,才澀然應了一聲,“好。”


    李梧嚴格來說是黑花莊的弟子,而不是同別人一般本屬於青花莊門下。


    他的過往也沒什麽光彩可言,不過是個沿街乞討的要飯花子。


    受人白眼,卑躬屈膝地活著,時常還得為了半張餅同其他人大打出手。


    他本以為自己這一生就同老鼠一般,縮在陰暗的角落裏,就算死了也無人在意。


    但他卻遇到了薑護。


    薑護那時還未改姓,仍叫秦護。


    李梧從外乞討歸來,便看到他衣衫破舊地躺倒在自己休息的地方,已是半死不活。


    那天有一個大戶人家的太太因為修佛,要積善緣,便給一條街的乞丐都發了幾個饅頭。


    李梧有些力氣,搶了四個,正是高興的時候。


    他瞧這人應是被餓暈的,也不知哪來的善心,就在旁邊等著他醒,分給了他一個。


    他自己也吃了一個,另外兩個被他小心包好,留待明天再吃。


    李梧不知道秦護是個什麽來曆,隻當他是逃荒過來的。


    秦護不願跟著他乞討,也沒去別的地方,就留在了這個破廟之中。


    後來,秦護也不知道想通了什麽,開始出去找些賺錢的活兒幹,總是同他說,他們生來默默無聞,不會至死都是如此。


    閑下來時,秦護還教他讀書習武,讓他不至於被人欺負。


    日子就這麽過著,直到秦護娶了青花莊老莊主的養女,入贅到了薑家。


    老莊主起初不知道秦護是八方莊的,隻當他是個街頭混混,門不當戶不對,死活也不同意。但奈何薑家小姐對他一往情深,老莊主也隻能妥協。


    秦護成了薑護,但也沒有忘記李梧。


    他一直想讓李梧拜入青花莊門下,但老莊主始終不肯鬆口同意。


    無奈,他隻能先為李梧在青花莊中謀了個差事。


    李梧自有記憶以來,就是在跟人乞討,名字什麽的都不重要,旁人隻喚他一聲李三。


    秦護便為他改了個名字,說是梧桐葉茂筆挺,望他以後也是如此。


    他知曉自己出身不好,不可能拜入這種名門,能成個小廝謀條生路,已是極好。


    然而秦護對他寄予厚望,他不忍讓他失望,便也勤懇練著秦護教給他的劍術。


    老莊主死後,薑護成了黑花莊的莊主,並讓李梧拜入了黑花莊。


    他被天賦所限,劍術始終平平,但仍居於高位。


    黑花莊中自然有人說過不滿,薑護始終我行我素,不曾理睬。


    李梧問起他為何如此。


    薑護隻說李梧當年於他有過一飯之恩。


    薑護望了望躍動的燭火,問李梧,“那兩個地煞教的還沒回來?”


    李梧點頭,“始終尋不到他們。”


    “罷了罷了。”薑護閉了閉眼,又睜開,“左右都是要見的,早些晚些也是無妨。”


    他站起身,歎了口氣道:“我本以為這一生我都不會見他了。”


    牢房之中,沈嘉禾覺得自己開心得有些太早了。


    秦如一雖然誤打誤撞找到了她,但現在陷入了一種很尷尬的局麵。


    她這邊出不去,而秦如一在牢房四周轉了幾圈發現居然沒有入口,他進不來。


    一個進不來,一個出不去,兩人隔著小窗麵麵相覷。


    沈嘉禾試探道:“要不然把牆砸開?”


    秦如一:“……”


    太過簡單粗暴了。


    秦如一摸了摸外牆,又估算了一下厚度。


    他搖頭,“牆太厚,砸不開。”


    沈嘉禾:“……”


    少俠你還真想試啊?


    沈嘉禾兩隻手握著小窗上的鐵欄,沮喪道:“少俠你有什麽好的主意麽?”


    秦如一想了想,“挖地洞?”


    沈嘉禾:“……”


    那得挖到哪輩子才能走出去啊。


    秦如一安撫道:“你別著急,我再找找看。”


    “先等等。”沈嘉禾忽然問道,“你來時沒瞧見什麽人麽?穿著白衣服的。”


    秦如一搖頭,“不曾。”


    沈嘉禾皺著眉頭想了一下,道:“要不然少俠你先回去吧?”


    秦如一怔住,問她,“為何?”


    “我見到了沙鳶、浮拓、薑護和李梧。”沈嘉禾細數道,“這個私人牢房不小,我懷疑他們都沒走,而是留在了裏麵,等你自投羅網。”


    啪啪啪。


    靜謐的牢房中突兀地響起了一陣掌聲。


    鐵門被“吱呀”打開,薑護慢悠悠地走下了石梯,笑著道:“姑娘所料不錯,我確實沒走,在等他自投羅網。”


    李梧打開了牢門,隨著薑護走進了沈嘉禾所在的牢房中。


    他透過小窗看到了秦如一的臉。


    兩人對視,他卻移開了視線,口中道:“許久未見,別來無恙啊。師弟。”


    秦如一平淡無波地回他,“你已不是八方莊的弟子。”


    薑護垂眸,輕笑一聲,不置可否。


    李梧悄聲無息地走到沈嘉禾的身後,忽地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脖頸上。


    “是不是也都是過去的事了。”薑護笑著道,“我要的請柬你可帶來了?”


    秦如一盯著李梧,不言語。


    薑護便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對沈嘉禾說道:“你瞧,他不願意用一張對他沒用的紙,來換你一條命呢。枉你對他癡心一片。”


    沈嘉禾:“……”


    沈嘉禾:“……咱挑撥歸挑撥,別隨便亂加有的沒的好麽?”


    “不加那些話,又怎麽算挑撥呢?”


    薑護輕巧地回了沈嘉禾一句,便對著秦如一說道:“我們抓人來也是很耗費精力的,不是你說帶走就讓你帶走的。既然你來都來了,就進來坐坐吧。”


    他冷下了語調,慢慢道:“否則,我就殺了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江湖那麽大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二雅左衛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二雅左衛門並收藏重生之江湖那麽大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