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覺得,她要是再信秦如一能帶她去哪裏,她就是傻。


    她麵無表情地看著蕭條的街市,轉頭問秦如一,“少俠,你確定這麽走對麽?”


    秦如一低頭,迎著街上燈籠的光,看著手中皺巴巴的白紙。


    半晌,他篤定道:“再往前走走肯定就到了。”


    沈嘉禾:“……”


    可他們在同一個街道轉了兩圈了呀。


    這個時辰,街市蕭條,隻是偶爾有幾個攤子還擺在那裏沒有收。


    沈嘉禾慢吞吞地跟在秦如一的身後,無聲地打了個哈欠。


    秦如一這次帶路與以往全憑直覺隨心而欲的風格不同,竟還隨身帶著張地圖。


    那地圖不知是誰畫的,線條歪歪扭扭,瞧起來像是一邊走一邊畫出來的。上麵當作提示的字跡已然有些模糊,看起來這地圖像是放了很多年。


    眼瞧著這夜色越發深沉。


    沈嘉禾揉了揉眼,伸出手提議道:“要不然少俠你把地圖給我,我幫你看一下吧。”


    秦如一低頭看看地圖,猶豫了片刻,似乎打定了什麽主意,搖頭堅定道:“不行。不是由我帶你去,就沒意義了。”


    沈嘉禾因他這難得的堅持,微微挑起眉頭,安靜地看著他,不言語。


    秦如一拉過她的手,隻是道:“再陪我走走吧。”


    秦如一要帶沈嘉禾去的地方,對他來講應是十分重要。


    否則,沈嘉禾也不會看到他一反常態地拿著地圖,去同旁人問路。


    要知道,他身為路癡的自尊心,一是討厭別人帶路,二就是討厭去同別人問路。


    秦如一所問的人,是個路邊酒攤的老板。


    那老板見他走過來,樂嗬嗬地問道:“我瞧您二位在我這攤前轉了好幾圈,是迷路了吧?”


    他一邊擦著桌子,一邊絮絮叨叨道:“啟城畢竟這麽大,第一次來轉不出去也是正常。”


    秦如一:“……”


    老板掂了掂抹布,極是熱情道:“我在這城裏住了四十多年了,大大小小的街巷我都走過,您要是想去哪裏可以盡管問我。”


    沈嘉禾一聽,嘀咕道:“啟城人同班家一樣都這麽熱情啊。”


    秦如一不常問路,麵色生冷,聲音有些發硬地指著地圖,問道:“這裏怎麽走?”


    老板看了看,故作為難道:“這是在郊外啊。我好像去過,可具體怎麽走……”


    頓了頓,他道:“要不然兩位客官在我這買壺酒,說不定我就記起來了。”


    秦如一:“……”


    沈嘉禾:“……”


    都是套路!都是陰謀!


    其他攤子這個時辰基本也都收了,秦如一隻好出錢買了兩壺竹葉青。


    那老板雖是耍了些商人的小聰明,但為人卻是爽快。


    那地方與他回家的方向相同。


    他手腳麻利地為他們打了酒,就順勢把攤子收了,打算送他們一程。


    街市寂靜,偶爾會從遠處傳來打更人的聲音。


    老板扛著東西,以為他們初來啟城,便十分健談地介紹道:“要說這宿州啊,有乾坤莊在,可比官府什麽的讓人安心多了。就前陣子那個殺人大盜小蘭花,還是被乾坤莊的人抓到送去了官府繩之以法,我們才敢把攤子擺到這麽晚,否則非得嚇死補課。要我說這官府有什麽用……”


    老板同班家人一樣,一旦說起話來,旁人就都插不上嘴。


    聽他在那邊抱怨官府,沈嘉禾想起剿匪那時的事情,若有所思道:“不是說江湖人都不太待見朝廷,所以和官府之間也多有矛盾。但班家看來似是與官府關係不錯?”


    秦如一平淡道:“班家曾有人入仕。”


    沈嘉禾驚訝道:“入仕?可是不見有人提起過這事。”


    秦如一低聲道:“班家本是三兄弟。班三叔是個書生氣重的人,不愛舞刀弄槍江湖武林這一套,一心想考取個功名,入朝為官,福澤百姓。班老莊主性子剛烈,不喜與朝廷有所瓜葛,江湖風氣又是如此。乾坤莊若出個官,怕是江湖又要沸沸揚揚,沒個安寧。”


    頓了頓,他繼續陳述道:“班莊主見班三叔執意如此,便逐他出門,把他的名字從乾坤莊裏劃了去。班家就隻餘班莊主與班成兩兄弟。是以,江湖中人很少提及此事。”


    沈嘉禾點點頭,追問道:“那這位班三叔如何了?可考取了什麽功名?”


    秦如一想了想,答道:“似是聽景鈺提起過,說他考了個榜眼,如今正在朝中為官。”


    沈嘉禾摸摸下巴,“那班家這是……”


    秦如一答道:“班家三兄弟自小感情甚篤,因班三叔入仕,所以對朝廷沒旁人那般抵觸。老莊主死後,班莊主便有意讓班三叔的名字重入乾坤莊。但那畢竟是老莊主下的令,如今還沒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沈嘉禾慢吞吞地點頭,“原來竟是這樣。”


    果然有些事光聽說書先生的實在不靠譜。


    不過論起班姓的朝中大臣不算少,光她認識的就有好幾個。


    沈嘉禾隨意問道:“那位班三叔叫什麽呀?”


    秦如一回道:“班文。”


    “班文?”沈嘉禾覺得這名字耳熟,口中念叨了幾次,忽然“咦”了一聲。


    秦如一抬眸望她,問道:“怎麽了?”


    沈嘉禾垂下頭,移開了視線,似是掩蓋道:“沒什麽。就是想起點事情。”


    那個班文,分明是她爹的門生啊。


    老板似是快要到了家,轉過頭指引道:“您二位啊,順著這條路往前走,就能到郊外了。然後再走個半柱香的時間,能看到一間大宅子。那裏就是你們要找的地方了。”


    秦如一微微蹙眉,“宅子?”


    “是啊。”老板點頭說道,“城裏的富商李員外,前兩年新建的一個宅子。可氣派了。”


    秦如一默不作聲地垂下頭,看了看那張小地圖,並未多說什麽。


    有那老板的指點,沈嘉禾多少也能摸清目的地在何處。


    啟城的郊外似是有條河,細聽下來,會有潺潺的流水聲,夾著偶爾響起的蛙鳴。


    沈嘉禾亦步亦趨地跟在秦如一的身後,想到馬上就要見到他所說的那個地方,心情止不住地開心道:“少俠,都走到這裏了,你就告訴我要給我看什麽嘛。”


    與之相比,秦如一的眉心卻微微皺著,似是有些憂慮。


    他沉默片刻,低低回道:“是蘑菇。”


    沈嘉禾:“……”


    沈嘉禾:“……蘑菇?”


    大半夜跑出來看蘑菇?


    秦如一看沈嘉禾似是不太理解,有些生澀地介紹道:“是那種,會發光的。”


    沈嘉禾微歪頭,重複道:“會發光?”


    “恩。隻有夜深才會發光。”秦如一著重道,“很大一片。”


    這種景色,沈嘉禾在前世僅是聽說過,還是從一個宮女口中提到她家鄉時說起的。


    當時她覺得這種景色定然十分神奇,心中還曾想著若是哪一日得閑,便去親眼看一看。


    可惜,前世事務繁忙,這件事很快就被拋之腦後,直到秦如一提及,她才回想起來。


    沈嘉禾眉目彎彎,像個小孩子一般期待地催促道:“那我們快去瞧瞧。”


    然而,他們在郊外走了好一通,卻始終不見有什麽發光的東西。


    不遠處就是老板提過的那個李員外的宅子,黑漆漆的,也瞧不出氣派不氣派。


    沈嘉禾四下張望,好奇地問道:“少俠,是這裏麽?沒有走錯?怎麽不見你說的蘑菇呀。”


    秦如一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似是與記憶中的場景相對比。


    他不發一語地走到那個大宅前,難得粗暴地拍起了門,將門拍得直顫。


    沈嘉禾不知道這又是怎麽了,便緊了緊衣裳,安靜地提著兩壺酒在旁邊等。


    過了一會兒,就聽門內有人跑過來,不耐煩道:“大半夜的敲什麽敲!催命呢啊!”


    秦如一不理,繼續拍著門。


    那人似是李員外家的家丁,氣急敗壞地打開門,嚷道:“幹嘛呀!幹嘛呀!你……”


    他見秦如一腰間別著劍,麵色冷漠,便驟然減小了聲音,戰戰兢兢道:“這,這位大爺,您,您半夜來這裏有何貴幹呀?李員外在啟城裏,沒在這邊住。我就是個看宅子的。”


    秦如一冷淡問道:“蘑菇呢?”


    家丁愣了一下,“蘑菇?”


    秦如一不言語,隻是看著他。


    家丁恍然道:“啊,您說的是那些會發光的蘑菇吧。員外要在這裏建宅子,那些東西太礙事,兩年前就全都鏟掉了。”


    秦如一:“……”


    沈嘉禾:“……”


    那家丁見秦如一的麵色猛地沉了下來,恐懼地躲到門板後,磕磕巴巴說道:“這,這都是員外的吩咐,我就是來看門的,那些東西我可一點都沒動過。”


    沈嘉禾適時走過來,拉住秦如一的手,對著家丁溫婉道:“打擾你了。”


    家丁忙說著“不打擾不打擾”,飛也似的將門關好。


    沈嘉禾扯了扯秦如一,卻見他垂下頭,立在那裏,動也不動。


    她雖然因為沒有見到那個場景而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但秦如一看起來卻比她要失落許多,就像個被遺棄的小貓一樣,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他低聲,孩子般委屈道:“本來是想給你看的。為什麽他們要鏟掉。”


    沈嘉禾兩手背在身後,彎腰向上看,窺伺著秦如一的表情,開著玩笑道:“怎麽?少俠你要哭呀?”


    她抬手,拂過秦如一的麵頰,假意哄道:“世事無常嘛。不要哭不要哭。”


    秦如一抓住她的手,目光沉沉地看著她,生起悶氣。


    沈嘉禾卻是笑了起來,溫聲道:“你這麽想讓我看呀?”


    夜風拂過,帶些涼意。


    秦如一見沈嘉禾穿得有些薄,雖然生著悶氣,還是將自己的外杉脫下,為她披了起來。


    為她整了整衣衫,秦如一垂眸,話語中帶著幾分不甘心,“幾年前,我無意間發現這裏,便一直想帶你來看看的。明明都畫了地圖,以為萬無一失……可他居然鏟掉了。”


    他自言自語道:“那裏,本來是很美的。一直……想帶你來看的。”


    他抬頭看向宅子,輕聲道:“拆了它。”


    沈嘉禾:“……”


    沈嘉禾:“……你先住手。”


    鏟我蘑菇,拆你宅子可還行。


    這樣將情緒坦率表露出來的秦如一,實在是太難見到。


    本來還有所遺憾的心,霎時間被他的言語所填滿,就如蜜糖一般,透著股甜蜜。


    讓她再次意識到,自己是喜歡秦如一的。


    喜歡的不得了。


    沈嘉禾露出一抹笑,輕聲問道:“你不開心呀?”


    秦如一不言語,卻坦率地點了個頭。


    沈嘉禾兩手扶在秦如一的肩膀,踮起腳來,在他的臉頰邊輕輕落下一吻。


    秦如一驀地睜大了眼,呆愣愣地看著她,像是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麽。


    沈嘉禾的眉眼揉進幾分桃花的豔色,她的手指點在他的臉頰,語氣輕佻道:“獎勵。”


    右手撫著脖頸,沈嘉禾似是思索了一下,果斷道:“算了。本來是打算在事情結束之後,才打算同你說的。但事情都發展成這樣,與其給你逃避的時間,不如對你講個清楚。”


    她抬眸與他對視,漫聲道:“今天啊,班若問我喜不喜歡你。我說,喜歡。”


    秦如一似是對這詞語有些反應,低聲呢喃道:“喜歡?”


    沈嘉禾假裝漫不經心道:“然後啊,她又問我,少俠你喜不喜歡我。”


    她停了一下,觀察了秦如一的反應,繼續慢悠悠說著,“她實在難倒了我。”


    沈嘉禾傾身,離秦如一極近,低聲道:“少俠,你說,這個問題我該怎麽答?”


    秦如一張了張口,卻沒有發出什麽聲音,腦子似乎還有些亂。


    沈嘉禾知道現在逼著他也沒什麽好處,畢竟她是希望他能自己想清楚再給她答複。


    不過壓力還是要有的,放任他自由去想,指不定又會鑽到那個牛角尖去。


    於是,沈嘉禾將秦如一的外袍脫下,重新披給他,慢條斯理道:“就給你兩日吧。總該能想清楚了。你自己理一理思緒,我到前麵等你。”


    沈嘉禾慢悠悠,似是極是悠閑地走進郊外的樹林裏。


    待到確認自己離開了秦如一的視線之後,她猛地蹲了下來,拍著自己的胸口,深呼吸著平息自己緊張的心情,“誒呀,我說出來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我居然說出來了。剛剛說話的那個人是我麽?是我麽?”


    秦如一站在原地,慢慢將手放在胸口。


    心髒一下一下雀躍跳動,就好似要蹦出一般。


    手指因她的話而緊張地微微顫抖,甚至有些發麻。


    身體中的血液仿佛都在此刻湧上頭,滿腦子除了她的那句喜歡,便容納不下其他。


    他呢喃道:“喜歡……”


    這樣……就是喜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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