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葉凍原,亡者之地,萬裏平原渺無人煙,大風起則冰霜落。


    凍原之外一條萬丈深淵,深淵將北大陸一分為二,深淵以北是異獸的樂園,而以南則是人類最後的根據地。每逢月夜,月亮升起,深淵中將爬出無數凶猛的異獸獵食月光和月亮。


    沿著深淵,數代螢草和姓女尊以身軀化為壁立千仞阻攔異獸,屏障因此被稱呼為和屏,和屏之上生存數以萬計的戰士和零星保證供給的女尊,和屏之下則是負責運輸和處理異獸皮肉的小鎮七葉鎮。


    永夜無明,一盞夜燈掛在七葉鎮百米高的燈塔之上。


    晨東握緊腰間的劍柄,對身後的晨洛道,“你有聽見什麽聲音嗎?”


    晨洛搖頭,打了個哈欠,“獸潮剛完一次,爬進和屏裏遺漏的少數獸類都被清幹淨了。你別疑神疑鬼的,轉完這一圈,我要回去休息了!”


    晨東示意晨洛安靜,他側耳聽,風裏有冰一塊塊裂開的聲音,還有機械運轉的聲音。已經多少年,在這永凍之地,沒有聽到過這樣歡快的聲音,以致晨東都要忘記了。他飛快登上燈塔頂部,風高高卷起他的獸皮披風,他握住燈塔上探照燈筒,將光對準聲音傳來的方向,兩條車輪痕跡深深嵌在凍原之上。


    晨東跳下燈塔,寒風凜冽。


    “怎麽樣?”晨洛又打了一個哈欠。


    “有車來。”晨東快步轉向七葉鎮外的凍原,“我們去看看。”


    “什麽?”晨洛頓時清醒了,“車?有車來?你不是看花眼了吧?”


    “所以要去看一看。”晨東摸出傳令機,發出一串信號匯報行蹤。


    “走!”


    凍原硬滑,表麵浮土和亂石,走得再小心還是會發出聲音。兩人奔出鎮外千餘米,果見四個微弱的燈光在黑夜裏飄,晨洛哈一口氣,“最近望野沒有派後勤車來,難道是哪家的尊者貪玩出來混?”


    晨東伏在小山丘後,車燈轉向,走的居然不是進鎮子的路。


    “他們要去哪兒?”


    “跟上去!”晨東起身,如獸一般化在黑夜中,轉瞬便不見了影子。


    晨洛無奈跟上去,“確認不是異獸就可以了,別多事。”


    晨東跑得太快,不一會兒功夫便見了車影,車外殼怪模怪樣,似乎經過改造,車輪也換成履帶式。


    “那邊有個古城堡,早就廢棄了的,傳說是還未入永夜時期這一片祖地的繼承人居住的地方。”晨洛拉住晨東,“咱們別跟,很容易被發現,我帶你走一條近路,直接去城堡等——”


    “哦——居然有近路?”一個男音鬼魅地出現在兩人耳邊。


    晨東和晨洛是搭檔十年的夥伴,立即飛速散開,厚重的皮毛披風裹住兩人,在凍土上滑出百餘米。晨東抬頭,借著車燈的光,一個纖細的男影緩緩從黑夜中走出來,那男子手中把玩一隻筆狀物,銀發飛散,男子微笑著向兩人平舉右手,一大片凍原下無數光點飛出成一組組符文將兩人纏住,“你們,跑不掉了哦——”


    時間退回一刻鍾以前,陽萌在陸地車上呆得不耐煩了。


    從望野城出發,一路行走,在黑暗中經曆了六天以上,希光和旦各開一輛陸地車,拖了在望野城換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出行。久不見光明,眼睛幾乎要退化了,陽萌將車窗開了一點點縫隙,看著前方不遠處旦和萬清波的車,再看遙遠的一點燈火,“希光,那就是和屏上的燈塔嗎?”


    “是的。”希光查看了一下車上的地圖,車燈前方沒有路,車開得很慢,風夾著冰霜打在車窗上。


    希光也有點累,一路上都在開車,偶爾停車也是讓陽萌和萬清波睡覺。兩位女尊休息的時候,旦就會抓他下車開揍,用的理由當然是要訓練他的體能和打架技術之類的。旦的動作很快,開揍的時候希光經常連符筆都來不及抽出來就被拍飛,希光估摸不到這個老家夥的*能力的極限,從剛開始的心懷不忿到後來本能地追捕他的動作。希光觀察旦的動作,看他的肌肉動向,分析他在空氣中的行蹤,多次之後雖然還是單方麵挨揍,但差不多已經能看得清楚旦的蹤跡。


    “好餓——”陽萌摸一下肚子,從後座翻出一盒沒開封的餅幹,拆開後塞了一塊在嘴巴裏,“你要嗎?”


    “來一塊。”


    “張嘴!”陽萌拿了一塊碎碎的放希光嘴巴裏,一邊咀嚼一邊道,“好想趕緊到住的地方啊,到了就去七葉鎮買肉。”


    “餅幹已經完全不能解決你的問題了嗎?”


    陽萌點頭,“是啊是啊,吃下去就沒了。”陽萌按下車內的通話器,“哥哥,你們前麵的路怎麽樣?要不要休息一下?”


    “又休息?”希光反對,他現在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在痛,一點也不想在別人休息的時候自己挨揍了,“隻有不到十公裏了,趕一把路,到了再休息。”


    “希光,你車的右側,有人來。”旦的聲音冷靜極了,“你將車轉成自動模式,下車去活動活動身體,把人給我弄過來。”


    陽萌爬在車窗上,外麵一片漆黑,什麽也沒有,哪裏來的發現人蹤?


    “好的。”希光將陸地車設置好模式,從車天窗爬了出去。


    冷風灌進車內,陽萌絲毫不覺得涼,繼續道,“哥哥,怎麽發現那些人的蹤跡?”


    “來的是兩個人,應該是和屏上巡夜的戰士。”旦的聲音在夜裏斷斷續續,“我們繼續往城堡走,希光會追上來的。”


    “哥哥,希光隻有一個人。”陽萌有點擔心,“咱們就這樣把他丟在這兒,他要生氣死了。”


    “不必擔心,他搞得定。”


    陽萌覺得哥哥自上路後對希光有點過分嚴苛,不過希光貌似也樂在其中充滿幹勁的樣子,她也就不再多說。


    一段斷壁殘垣,一座潰敗的古堡。古堡前有濁水後又緩坡,引道雙抱,三個建築群落互相拱衛。


    兩輛陸地車繞古堡一圈,翻山跨水,停在古堡前的一片小庭院內。


    陽萌打開車門,腳下全是碎石塊兒。


    “萌萌,站到我身邊來!”旦揚聲,眯眼抬頭看前方建築的黑影,翠色的瞳孔在黑夜裏發光。


    萌萌忙走過去,旦道,“此處靠近和屏,常有未清洗幹淨的漏網異獸出沒,你們兩個都要小心。”


    萬清波哈出一口白氣,“我覺得有點冷。”她將外套裹緊,對車裏的夕照道,“夕照,快點出來吧!”


    夕照低頭下車,衣衫單薄,有點發抖。


    陽萌摸一下自己的手,暖暖的,再低頭看腳下,碎石下的凍土已經開始軟化,有水跡滲出,她身上的熱力好像越來越強了。萬清波抱著外套打了個寒顫,陽萌看她冷得實在受不了了,站到她身邊,暖烘烘的熱氣頓時將幾人都罩起來。對於陽萌的示好,萬清波回了一個感謝的笑。


    旦從懷中摸出一方小小的青銅器物,青銅器在黑夜中發出白光。陽萌好奇地看,卻是自己成年那個祭壇的縮小模樣,她有些驚奇,旦伸手探入祭壇中,摘出一片指頭大小的小樹枝,道,“黑夜裏鬼影重重,隻有光明才令一切無所遁形。”


    旦放好祭壇,將那一小段樹枝放在手中,雙手合攏快速揉搓,有火光從掌心泄露,一輪拳頭大小的亮光飄起來。旦用視線估算距離,揚手將亮光拋出,端端正正安放在古堡最高的塔樓頂上,頓時天光大亮。


    夕照掩飾不住自己的震驚,仰頭看那團光明,“那是——什麽?”


    “哈哈,厲不厲害?是不是比你說的月亮,還要亮很多很多?”陽萌極目遠眺,這光鋪開去,黑暗一層層褪去,仿佛油畫終於露出彩色,幾乎可見遠處和屏的影子。


    夕照皺眉,沒有出聲。


    陽萌的感歎未完,兩聲巨響,庭院被砸出兩個大坑,希光從圍牆上落下來,“人抓到了。”


    坑中符文纏繞,兩個鎧甲全副武裝的戰士掙紮著爬起來,“你們是誰?”


    旦走到坑邊,居高臨下看那兩名戰士,道,“這冰原上,異獸出沒,抓到的也不知是人是鬼。希光,給我把他們,吊到塔樓上去。”


    希光抬頭看大放光明的塔樓,摸出符筆揚手打出一串符文,符文拖行兩人攀爬上塔樓,端端正正將兩人做成十字架吊起來。


    “不是和屏上的戰士嗎?”陽萌眨眼。


    希光用符筆敲一下陽萌的額頭,“自動送上門的肥肉,吊起來,等他們長官來找我們贖回唄。”


    “你們好壞哦!”陽萌笑嘻嘻牽著裙子,抬頭看被光照得一清二楚的古堡群。


    鐵黑的顏色,冰冷的線條,四處崩落的石塊,窗戶支離破碎隻餘一些能看出殘存色彩的小塊兒,根本沒法兒住人。


    “這就是我們以後的家嗎?”陽萌喜笑顏開,“雖然破破爛爛的,但我怎麽那麽喜歡呢!”


    “修一修就好用了。”旦道,“希光,你負責把城堡周圍做一片簡單的防衛措施,我帶她們整理一些暫時能住的房間。”


    希光已經被旦使喚得沒脾氣了,轉身就往城堡外走了。


    陽萌蹦蹦跳跳往引道上走,“這個城堡好大好大啊,它還好的時候,不知道有多輝煌。”


    “晨雷說,這是當年螢草方家的老宅子,方家的女尊為保存血脈全部退回望野城後,這一處就荒下來了。”


    “便宜了我們。”陽萌伸手撫摸引道兩邊石雕的異獸,冰凍早破壞了石雕的內部結構,風吹雨打早就崩壞,陽萌的溫度一至,石雕紛紛崩裂,陽萌嚇了一跳,“怎麽都朽了?”


    萬清波雙手搓著,“這樣一個破爛兒,哪裏是撿便宜啊,分明就是白送都沒人要的。”


    “哥哥,有沒有辦法把這個城堡加固一下呢?我現在力氣有點大,控製不好,我怕我輕輕一推,到時候整個城堡都壞掉了,怎麽辦呢?”陽萌手輕輕拍拍石雕,果然又崩落了幾塊,石雕落在地上,粉碎成指頭大小。


    “當然是有的。”旦笑一笑,低頭看腳下,視線搜尋一番後,在牆角一處隱蔽的角落找到一小塊存活的菌類。


    “這個有什麽用?”


    “菌絲有非常強大的粘合作用,讓它們沿著建築生長,又堅固又保暖。”旦將手指點在菌類上,有綠光從他指尖瀉出。


    陽萌此刻的感覺很奇異,她清晰地看到地下世界,一蓬蓬菌絲被催發生長,包裹著石頭地基,順著建築材料之間的縫隙攀沿,從地底到屋頂。嘁哩喀噶石塊和石塊碰撞的聲音,整個石頭城堡煥然一新,連黝黑的色彩都更加厚重凝固。


    旦拍拍手,“好啦,這個房子,足夠你隨便折騰了。”


    陽萌伸手挽住旦的胳膊,拉著他衝入城堡中,歡快的聲音,“哥哥,以後這就是我們的家了,對不對?”


    “是的。”旦的聲音溫柔極了。


    萬清波落在後麵,手摸上冰涼的石頭,寒徹心扉。


    “尊者——”夕照小聲道,“一起走吧!”


    萬清波深吸一口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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