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年的元旦是趙恒登基後好消息最多的新年,前方平定了突厥,鎮壓了交趾叛亂,後方皇後又有身孕,即將產下嫡長子/女。安南、安北離京城路途遙遠,可兩方武將還是卯足勁往京城趕,一定要在元旦前趕回京城,這時候的錦上添花隻會讓聖人龍心大悅。


    薑大也趕在元旦前夕將盧氏和薑元儀接回了京城,京城到處張燈結彩,跟兩人離開之前截然不同。每家每戶都掛上了彩燈,小販們在街上遊走著,隻要是晴好天氣就有雜耍在坊前大戲台上獻藝,這些雜耍都是暫時受雇於長安官府,拿的是官府給的工錢。據說如果耍的好在節後還能入宮獻藝,許多雜耍班子拿出了吃奶的勁表現自己,年前無事的民眾攜家帶口的來坊前消遣。


    “阿婆,要看看——”郭家小郎目不轉睛的看著熱鬧的街頭嚷著要下來玩。


    “大郎乖,我們先回家等阿耶好不好?”盧氏輕聲細語的哄著外孫。


    “阿耶?”郭小郎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懵懂。


    盧氏看的心酸,這孩子還年幼,六郎一走就是半年,難怪孩子都不記得他了。


    “阿耶,飛飛!洗蓬蓬!”郭小郎想起了那個會領著自己飛飛,會跟自己玩泥巴,還會帶著自己在水裏遊的阿耶。


    “大郎真聰明!”盧氏欣慰的誇獎著外孫。


    “咯咯——”郭小郎扭了扭身邊,乖巧的蹭到了阿娘身邊。


    薑元儀正在想心事,被兒子一蹭才回神,她摟過兒子親了親,“寶貝怎麽了?”


    “阿娘抱。”郭小郎抱著阿娘的腰撒嬌。


    薑元儀將兒子抱在懷裏,盧氏看著母子兩人的互動搖頭道:“你也太慣六郎了。”


    “他還小,哪有慣不慣的。”薑元儀兩輩子也就這麽一個兒子怎麽能不疼?再說她覺得自己兒子比別家聰明乖巧多了。


    “大郎是小郎君,哪能這麽摟著親?”盧氏責備女兒道。


    “他是小郎君也是孩子,親親抱抱有什麽關係。”薑元儀不以為然,“等他大了我就不會這樣了。”


    盧氏無奈,關於孩子方麵她跟女兒說了很多次也不見她改正,“等回了京城後就先回郭家吧,你祖翁說六郎應該不會受太多牽連,他差不多也應該回來了。”


    薑元儀點頭:“我知道。”她也準備回去了,本來回薑家是預防趙恒會把郭家抄家滅族,如今看著勢態郭家軍權是沒了,可人不至於會死,她也該回去了。


    “等六郎回來後你就多勸勸六郎,別想太多,先在家休息一段時間,等將來皇後生了太子,聖人大赦天下時再想法子讓他出仕。”盧氏說。


    “不會大赦天下的,之前發生那麽多事都沒見聖人大赦天下。”薑元儀搖頭,薑微不可能會讓趙恒大赦天下,隻要人安然無恙她就有法子讓他升職。眼下曆史倒是真不同了,薑微都居然都生孩子了,曆史上她可沒生孩子,那麽大齊還有嗎?


    “太子總歸不一樣的。”盧氏道,自從皇後懷孕後所有人開口必然是太子,大都拒絕去想另一種可能。


    薑元儀沒應聲,這皇後當的壓力還夠大的,非生兒子不可,最好還生不止一個兒子,簡直就是把女人當成母豬用,古代的女人似乎唯一的價值就體現在生兒子上。


    薑大剛把盧氏送回薑家,正準備送薑元儀回郭家的時,郭家來接薑元儀母子的車也來了,來接薑元儀是郭六的二嫂和堂弟。郭家在郭老太爺領著諸多兒孫去安南平亂時候就打發了兒媳婦領著子女們回家,想著萬一郭家出事也不至於連累兒媳婦和子女。如今安南大捷,朝中喜訊連連,眼看聖人也不會大開殺戒了,郭家就把兒媳們紛紛接回來了。


    “六弟妹你回來了,阿家正惦記著你呢。”郭二嫂含笑問。


    “阿家身體好些了嗎?我接到消息就立刻回來了。”薑元儀問。


    隻要不跟婆婆住在一起,薑元儀這個媳婦做的還是比較到位,每隔五六天她都會往婆婆處送些吃食衣物,還時常會帶著兒子回去看看婆婆,直到後來離京她才沒回郭家,房夫人知道她要離京避難還特地撥了幾個郭家的部曲過去保護他們。


    “太醫過來開了幾劑藥方,正讓人熬了在吃,隻是太醫也說這是心病,隻能阿家自己想開。”郭二嫂感慨道。


    郭家這幾天出了一件大事,郭大的娘子杜氏要跟郭大離婚。每戶人家的嫡長媳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杜氏也不例外,她出生京兆杜氏,是郭家諸多媳婦中除了薑元儀外出生最高的,平日郭大常年鎮守邊關,她留在京城伺候家翁、大家,照顧弟妹妯娌,行事很是得體大方,是房夫人最滿意的兒媳婦。


    但這一切在郭大被小妾殺死後就改變了。郭大在邊關有妾杜氏知道的,即便心裏有些不舒服但也能接受,畢竟她跟丈夫常年分居,可她不知道郭大居然還有一個比自己兒子還大的庶長子,而那個妾在邊關都護府居然是以女主人身份存在的!這讓杜氏分外不能忍!尤其是丈夫居然還是被小妾殺死的,這對杜氏來說根本就是一個恥辱!


    杜氏的娘家在知道這件事後也震怒非常,連夫孝都沒有讓女兒守,直接把女兒接回家中,連嫁妝也一並拉回去了,若不是郭老太爺還有幾分威信恐怕杜氏當時就要離婚了。郭家派了好些人過去勸杜氏,讓她看在幾個孩子的份上不要如此決裂,郭家也不攔著她改嫁,隻求她好歹看著這麽多年夫妻情分上為郭大守了孝再改嫁。隻可惜郭家的勸說不到位,杜氏堅持要離婚,據郭家打探來的消息杜氏已經在準備二婚了,對象正是杜氏的姑表哥。房夫人聽到這個消息後就氣病到了。


    “杜家真得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嗎?”薑元儀不是很上心的問,照著她的想法郭家純屬就是活該,換了她是杜氏也這麽幹,給這種賤男人守孝?死都不瞑目!


    郭二嫂搖頭,“上去勸得的人都被打出來了。”她歎了一口氣,“大嫂也舍得下孩子,換了我就舍不下。”


    薑元儀麵上附和,心裏卻不以為然,郭大坐享齊人之福的時候怎麽就沒考慮過這件事給孩子帶來的傷害?現在卻還來怪杜氏不想著孩子,真是好笑!這孩子姓郭又不是姓杜!他們郭家還許杜氏把孩子帶走不成?就算郭大沒鬧這一出,杜氏年紀也不大,難道還給郭大守一輩子?他郭大在邊關的時候給杜氏守身了嗎?


    郭二嫂壓低了聲音道:“阿家堅持要大嫂守完孝再放任,大嫂想嫁的男子是韋家的郎君,聽說杜家想求南平大長公主給他們做主。”說完她就看著薑元儀。


    薑元儀莫名其妙的回視郭二嫂,“那南平大長公主有發話嗎?”


    “還不曾聽說。”郭二嫂見薑元儀不開竅,提點薑元儀道:“弟妹回來後可要入宮跟太後、皇後道喜?”


    他們是想讓自己請薑長暉、薑微出頭?薑元儀恍然大悟,心裏暗忖這古代還真是人情天下,且不說她跟這兩人沒熟到這個地步,就算她能跑到薑微麵前也不會跟她說這事的,杜氏離不離婚跟她有什麽關係?郭家在郭大死的時候臉就丟盡了,杜氏離婚最多再讓人多看一次笑料,不會給郭家造成更大影響的。


    薑元儀和郭二嫂到郭家的時候,房夫人剛午睡醒來,“阿婆。”郭小郎邁著小短腿蹬蹬的往房夫人身上撲。


    “阿方真乖。”看到精力旺盛的孫子進來給自己打招呼,不由笑眯了眼睛。方方是薑元儀給兒子取得小名。


    “阿家。”薑元儀和郭二嫂上前行禮。


    房夫人對薑元儀道:“你先下去換身衣服吧,趕了幾天的路也累壞了。”


    薑元儀摸著兒子的腦袋吩咐:“大郎好好陪著阿婆,不許淘氣知道嗎?”


    郭小郎憨憨的點頭。


    郭夫人摟過孫子道:“阿方這麽乖,哪裏會淘氣。”她又對二媳婦道:“這些天辛苦你了,你也先回去休息吧。”


    “這是媳婦該做的。”郭二嫂恭敬道。


    房夫人看著退下的兩個兒媳,心中苦澀,她原本對小兒媳多有意見,可現在覺得小兒媳真不愧是大家貴女就是識大體,比旁人好多了。這旁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長媳杜氏。“真是孽障!”房夫人喃喃道,她原本對長媳多有愧疚,可如今長媳這決裂的表現讓她忍無可忍,她說什麽都不會讓長媳在這個時候嫁人的,這孝她不守也要守!


    “那現在杜家和郭家離婚了嗎?”薑長暉問。


    椒房宮中顏女官也在跟薑長暉和薑微說著郭家的笑話,兩人聽得專心致誌。


    “郭家不肯,這件事都鬧到長安府去了。”顏女官道,“長安府尹收了狀紙也一直沒開堂,是勸兩家私下和解。”


    薑長暉奇道:“這有什麽好和解的,都打臉打到家裏來了,當然是判離。”


    顏女官苦笑,“可是死者為大,郭家大郎好歹跟杜氏這麽多年夫妻情誼,杜氏給他守個孝也不為過。”這也是大部分人的想法,郭家已經說了不求杜氏守節一輩子,隻求她看在孩子的份上給郭大守完孝期,即便是長安府尹也在勸杜家。


    “郭大娶平妻的時候有想過夫妻情誼嗎?死人就無罪了嗎?”薑長暉冷笑,她最討厭的就是郭大這種人,“還說什麽看在孩子的份上,郭大被小妾殺死的時候他孩子一輩子就毀了,連郭家都跟著蒙羞。”即便郭大的孩子是郭家長房嫡長,有這樣的父親將來也別想有好前途、找到好人家閨女了。


    薑微默默給阿姑點讚,給郭大這種人守孝才是死不瞑目,她要是杜氏也這麽幹,果斷離婚止損,不然將來流的眼淚就是眼下腦子進的水,唯一可惜的就是古代孩子不能跟著娘走。


    “杜家還想請南平大長公主給他們做主。”顏女官說。


    “跟南平有什麽關係?”薑長暉問。


    “聽說杜家已經給杜氏說好了親事,對象正是韋家的郎君,其父是韋駙馬的弟弟。”


    薑長暉偏頭問薑微:“你說我們家那位郭夫人會不會入宮找我們做主?”


    薑微想了想道,“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種事旁人插手都不好,還是讓郭家和杜家自己去解決。”薑微這話一出就堵了郭家找別人做主的路子,京兆杜氏也不是等閑人家,郭家正處在下滑期,沒有外力的情況下兩家誰會贏一目了然。


    “阿識這話說的對。”薑長暉聽得大笑,她家侄女越來越會說話了,薑長暉受舅舅影響很深,王家對郭家深惡痛絕,連帶薑長暉也極度不喜郭家,郭家倒黴她沒火上加油已經很不錯了,還想讓她幫忙那是做夢。


    薑微是打從心底讚同杜氏的舉動,可現在畢竟是男權社會,但這占社會主流的男人估計大部分都會看不慣杜氏的所作所為吧?她也隻能幫到這一步了,希望杜家和韋家夠硬氣,能抵得住輿論的壓力。


    郭家和杜家的事對薑微來說不過一件八卦,聽過就算,她更注重的是今年的元會、阿婆的壽誕和她孩子的出生。大秦打了勝仗,兩處的戰利品也絡繹不絕的運入長安,後世視若奇珍的玉石就跟石頭一樣,尤其是從交趾郡運來的大塊的清透的綠翡、紅翡、紫翡……這些大部分都被打磨成各式裝著貢品的玉匣,唯有少數頂級的才能打磨成各式器皿玩|物供聖人、皇後賞玩,這時的翡翠也就比石頭值錢點。


    薑微打小見慣了這些東西也不稀奇,除了林熙給她那一盒羊脂玉被她收藏起來外,餘下選精致賞了臣子,幾塊大型玉石給阿婆打製壽禮,又揀了幾塊顏色鮮亮的打了幾套嬰兒餐具,小孩子應該都喜歡這種顏色鮮豔的東西吧?


    趙恒回來就見案上擺放了一個個隻有他巴掌大小的餐具,“這是什麽?”趙恒揀了一隻透紫的小碗把玩。


    “給寶寶打的餐具。”薑微興致勃勃的說,“讓它一個月換一套,可以輪著換一年。”


    趙恒啞然,“就這點還不夠他摔的。”


    “教它不要亂摔東西就是了。”薑微可不想養個不懂愛惜的孩子。


    趙恒示意宮侍把器皿收好,衝著薑微攤開雙手,薑微很自然的偎依到了他的懷裏,趙恒疼愛的親了親她的麵頰,“今天做了什麽?”


    “我畫了些金器的花樣,讓將作監給我打些金器在阿婆壽誕的時候用。”薑微說。


    “你不是不愛金器嗎?”趙恒問。


    “我不當餐具用好了。”提及金器薑微又想起一事,她拉著趙恒的衣袖說,“阿兄,我以後不要那些顏色嬌嫩的瓷器了。”


    “為何?你不喜歡了?”趙恒不解的問,薑微打小喜歡瓷器,顏色越嬌嫩她越喜歡,兩人成親後趙恒就命人專門開窯燒製她日常所用。


    “嗯,不喜歡了,以後隻要顏色正常的就好了。”薑微說。以前薑微不知道自己喜歡的這種顏色有多難燒製,往往廢了十幾窯才能有一兩隻成品,她第一次聽到這事實時都驚呆了。虧她還老提醒阿兄不要奢靡無度,結果發現自己開銷比阿兄大多了,薑微心虛的親親趙恒,真對不起他。


    趙恒見她如此便知她為何如此說了,他啞然一笑:“誰又在你麵前胡說了,就這麽些瓷器我還供得起。”


    薑微搖頭,“不是供得起供不起的問題,是沒必要,反正都是食具,宮裏那些尋常的貢品就很好了。”能送到他們手裏的物品肯定是最好的。


    趙恒逗她道:“上回你還跟我要做妖後,就這樣怎麽做妖後。”


    薑微目光流轉,“我要做妖後又不想亡國。”


    趙恒悶笑,“就你這樣還能亡國?”不過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自家娘子正趴在自己身上一下下的咬著他的鎖骨,趙恒握住了她的手,“微微!”這丫頭可別玩火**。


    薑微撇嘴,換了一個地方抓起他的手臂咬,“阿兄郭家你準備怎麽處理?”


    “流放。”依著趙恒以前的脾氣,郭家即便打贏了戰事,郭都護也逃不了一死,可這段時間他心情好,娘子又有了身孕,就不開殺戒了,“郭老爺子那一支在職的官員盡數流放。”


    “那郭六呢?”薑微追問,“我記得他已經辭官了,這樣也算官員嗎?”郭家嫡係在職官員人數可不少。


    趙恒輕拍她的背,“不算。”


    怎麽說薑元儀也是薑家的女兒,趙恒不可能去打自己妻子的臉。


    薑微鬆了一口氣,“那以後郭六還能當官嗎?”


    趙恒點點她鼻子,“我有那麽小氣嗎?他有能力自然可以。”


    薑微心裏嘟噥,你還不小氣?阿熙都快被你坑死了,你覺得對他好!“那安南都護府呢?”薑微暗忖這消息可以先告訴二房,省得二房著急。


    “先讓李將軍暫領。”趙恒說,“等過上幾年裴子謹曆練出來了,我讓他去接任。”


    “裴子謹?”薑微沒聽過這個名字。


    “就是你二堂姐前夫的弟弟裴庭言裴二。”趙恒提醒薑微道,“你不喜歡他?”站在薑明月的立場上,的確很難對裴家人有好感。


    “沒有。”薑微搖頭,公歸公、私歸私,薑微這點還是分的很清楚的,再說渣男是裴大不是裴二,她好奇的問:“阿兄你怎麽想到他的?”


    “這人有點意思。”趙恒把裴二在安西的作為跟薑微說了一遍。


    “他運氣真好。”薑微聽完後感慨。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趙恒順著妻子的頭發道:“這人每次都能在危機的時刻有運氣,可見他平時定是心細如發、善掌大局之人。”運氣從來不會從天下掉下來,一切都要靠自己把握,裴二屢屢從逆境中翻身,終於讓趙恒真正注意到了他。


    薑微沒想到趙恒居然會對裴二評價如此高,“他跟阿熙比如何?”薑微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閨蜜。


    趙恒挑眉望著妻子,見她隻是純然困惑,為她解惑道:“以林熙現在的身份,兩人不相上下。”林熙唯一虧的就是他是女子。


    “我以為你會重用劉虎呢。”薑微說。


    “他隻能當猛將,不能當領軍之將。”連字都認不全的武將能有什麽前途,誠然武將大都不認字,但自古領軍的大將卻大多學富五車。


    邊關諸將士一路疾馳,終於在元旦前一天趕入長安,趙恒命百官在城門口迎接,在通往建章宮路上,一路結滿了彩綢,鑼鼓敲打、歡迎將士回朝。大秦從元旦初一開始足足歡慶到了十五,十五的晚上整個長安城解了宵禁、掛上了彩燈,聖人、皇後相攜出宮與民同樂,整個大秦都陷入了狂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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