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古城的夜應該是寂靜的,因為這個年代沒有打更的更夫、沒有巡城的衙差,酒肆歌坊也不會***通明徹夜不眠,夜晚的時候,豪門大戶家裏也是一片寂靜,整個城池都籠罩在黑暗和靜寥之中。


    但是今晚卻有一隊隊舉著火把的兵將滿城巡弋,到處都是叱喝連聲的士兵。潛入季府的刺客為了逃命,在城中幾處地方點起火來,然後趁亂逃走了,雖然倉惶之下,他們點的隻是一些堆放在人家房前屋後的柴垛,但是由於建築多是木製,一旦火起,誰也不敢大意,失火的人家和趕來相助的左鄰右舍一宿也沒睡的安穩。


    曲阜古城的清晨本來應該是清靜的,旭日東升,如一團紅火,沒有早起的士農工商,沒有早起的攤販飯館,街上冷冷清清,偶爾有幾個早起的人,腳下的步子也應該是節奏悠閑的。可是這個淩晨決不清靜,大司寇孫叔子怒發衝冠,持戟披甲,親扶戰車巡視全城。


    戰車轆轆,輾壓著淩晨小雨後的青石路麵,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路邊那偶爾早起的路人被司寇大人冷冷的目光一瞪,再看見他身後士卒手中鋒利的戈刃,頓時便惶恐不安起來。可是神情一旦有疑,又或走避的腳步急了些,便會有人帶著一隊士兵圍上來詳細盤問,驗明身份。一時間,古城人人自危。


    令師、士師、城衛、小吏們各帶官兵,到處搜捕,如有吳人打扮的,不分來曆,一概先行拘押,有那身份高貴、或與魯國士卿大夫們有關係的吳人。雖未集中看押,但也在他們門前設了士卒看守,不準輕易出入。


    季氏遇刺!這就是孫叔子大人睡意正酣時得到的傳報,慌得他披甲帶盔,連忙點齊兵將,燈籠火把地趕往季府,卻被季府家將擋在門外。季府的上千名家將劍出鞘、箭上弦,把季氏大院守的是水泄不通,任何人不準出入,便是他大司寇也被擋了架。


    在門口候了半天。孫叔子才等來季氏的命令,命他嚴緝凶手,言詞間對他這位大司寇的失職多有痛斥,孫叔子忍怒回兵,開始巡弋全城,到了淩晨。證據確鑿地真凶卻一個也不曾捉到,孫叔子怎不惱火。


    直至天亮,孫叔子才被季孫意如喚進府邸,先是罵了他個狗血淋頭,然後再拖出刺客遺下的那具死屍,死屍梳椎髻,有紋身。斷發紋身正是吳越一帶的習慣,刺客的身份自然是吳人無疑了。再聯想到昨日慶忌遇刺,凶手也是吳人,真相已昭然若揭:吳王遣刺客殺慶忌,事有不逮。於是便想把季氏這個慶忌的最有力庇護者幹掉大司寇對吳人哪裏還能客氣,一時大索全城,天色大亮時已經拘押了不少吳人。便連齊人、鄭人、陳人、曹人、楚人,不管是經商的還是賣藝的,但凡爹媽給他生了張比較凶悍的麵孔的,都被孫叔子拘押了起來。


    此時,還沒有人知道孟孫世家也出了事。三桓世家的房舍宅院極其廣大,麵積恍若三座小城,裏邊就是鬧翻了天。外邊也不容易聽到聲息。此時。孟孫子淵也剛剛被兒子喚醒,孟孫氏身材瘦小。在三桓中脾氣卻最是火爆,如果不是兒子親來喚來,旁人還真不敢把他從睡夢中叫醒。


    饒是如此,孟孫子淵也大為不悅,他挪開胸前一個美妾地玉臂,憤憤然地穿上袍子,一頭一頭花白的頭發也未梳洗,就那麽披在肩上走了出來,兒子孟孫協附耳低語幾句後,孟孫子淵臉上的不悅頓時被駭然所取代,連忙隨著他走了出去。


    到了孟孫氏的宴客大廳,孟孫子淵不禁攸然變色,怵目心驚。會客大廳內,在正前方那青山古鬆白雲朵朵的壁畫下,倚牆放著一排屍體,最左邊是他宅中豢養的四頭猛犬,四頭猛犬此刻都已一命嗚呼,一字排開,軟綿綿地躺在地上。緊接著是他最喜歡地兩匹駿馬,一匹青驄、一匹棗紅的馬頭,兩匹馬首被端放在地,碩大的馬眼還在睜著,再往左,是六個負責在內宅巡夜的家將,他們也並排躺在席上,人屍、獸屍的鮮血浸透了坐席,滿屋都是血腥之氣。


    孟孫子淵瞿然變色,顫聲道:“這……怎麽會這樣,是誰幹的,什麽時候闖進了刺客?為什麽不曾有人驚覺?”


    圍在孟孫子淵身旁的子弟、家臣、家將皆不敢言,孟孫氏看看他們,再看看這鬼獄一般地場麵,突地勃然大怒。刺客今日能無聲無息地殺死他護院的猛犬、殺死他心愛的駿馬、把他的護院家將幹掉,焉知來日不能直接闖進他的臥室,取他項上人頭?


    孟孫子淵暴跳如雷,指手斥罵,孟孫氏地子弟家臣麵如土色無人敢言,孟孫子淵越罵越怒:“渾賬,站在這裏刺客就會現身麽?速去把常任、準夫、士師,所有的司法刑律之官都給我叫我……,不,直接要司寇孫叔子來,務必要他尋得凶手,除我心頭大患……”


    孟孫子淵正在指手劃腳,他最心愛的侍妾齊姬急惶惶地跑了進來,一見滿堂血腥,恍如人間地獄,嚇得她尖叫一聲,腳下一軟,幾乎跌到地上,手裏一捆東西“啪”地一聲摔了出去,正掉進血泊裏。


    孟孫子淵連忙上前扶住,喚道:“齊姬,你怎麽進來了,此處遍地血腥,太也恐怖,夫人快快出去。”


    齊姬定了定神,一頭撲進他地懷中,緊緊抱住了他的身子。隻是孟孫子淵身材瘦小,這齊女高挑豐腴,比他還高了半頭,說是撲入他的懷中,倒象孟孫老頭兒一頭被攬進了奶娘的懷抱。


    齊姬驚慌地道:“大人,我早上入廁時發現大人置於小堂書案上的朝衣朝冠還有玉圭全都不見了,案上隻放著一卷簡書。”


    孟孫子淵大驚,忙問道:“夫人,那簡書在哪裏,快快取來我看。”


    “在……在那兒……”齊姬怯生生地指向血泊中的那卷東西。孟孫子淵向地上一看,一個家將已搶步過去拿起木簡,以袖拭淨上麵的血跡,然後扯開沾血地細繩,雙手把木簡奉與孟孫子淵。


    孟孫子淵急急展開一看,隻見有些字已被鮮血浸潤,但還能依著殘餘筆劃讀出整個字來,木簡上殺氣凜凜地寫著幾句話:“君休問,男兒自有男兒行。男兒行,當暴戾。事與仁,兩不立。男兒事在殺鬥場,膽似熊羆目如狼。生若為男即殺人,不教男軀裹女心。男兒從來不恤身,縱死敵手笑相承。仇場戰場一百處,處處願與野草青。”


    孟孫子淵匆匆看罷,氣得渾身發抖,他眯起雙眼思忖,喃喃道:“以殺複仇?誰與老夫有仇?”他地身子突然一震,憤怒地叫道:“是了,一定是他,一定是慶忌。嘿!我還道真的瞞過了他,想不到我昨日使人行刺,今日他便來還以顏色了。來人,來人,速速點齊五百軍兵,隨我去拿人……”


    他地兒子孟孫協此時已三十出頭,為人比乃父穩重的多,聽得此言忙道:“父親,不會是慶忌的人吧?這木簡上的字體可不是吳人慣用的是鳥篆體呀。”


    孟孫子淵不屑地一笑:“蠢材,慶忌身為一國之公子,豈會不懂得這通用字體?”


    原來,春秋年間,不管兩個國家相隔多遠,最初使用的都是統一的文字----周王朝的大篆。到了春秋末期,周朝廷已無力控製天下,各國分立,久而久之原本一樣的字型在各國就發生了一些變化,及至後來天下一統,秦始皇將文字又重新規範了一遍,通用字便成了小篆。


    當時吳國的字體是從大篆演化而來的鳥篆,筆畫多如飛鳥展翅,看著優美,卻不易識別,各國文字都有各自特色,但各國無論是文字還是語言的源頭都是一致的,所以各國互遞國書、互相出使時仍是書周字、說周語。慶忌是吳國公子,孟孫子淵當然不信他隻會畫畫小鳥。


    孟孫協總覺的隻憑一番揣測就殺上門去,對自家大大不利,不管如何,在國人眼中,慶忌可是他們三桓世家給隆重邀請來的,如今證據不足,就憑這麽一卷木簡去抓慶忌,實難服人,光是季氏那一關怕就過不去。


    再說這滿堂血腥、鬼氣森森的模樣實在是太駭人了,無故結一強敵,如果一擊不能致命,那可是後患無窮。想到這裏,孟孫協硬著頭皮繼續勸道:“父親,如果真是慶忌,我們更該謀而後動,不可輕啟刀兵,否則鬧將起來,別人詢起慶忌因何遣人至咱府上殺人立威,那時該怎麽辦?再者,慶忌又是季孫執政以國禮相待的客人,父親要殺他,恐怕季孫大人那一關就不好過,父親,你看……是不是與叔孫大人商議一番再決行止?”


    孟孫子淵忍著氣想了一想,覺的兒子說的也有道理,便猛一頓足,憤然吼道:“好!你去備車,齊姬,速為老夫梳發著裝,我要馬上趕去叔孫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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