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熾盛,天地間一片豁然通亮。


    遠遠望去,那始終被陰森霧氣籠罩的亂葬崗,此刻那霧氣不見了,一個個矮小的土堆,顯露在視野之上。


    剛下過一場雨,泥濘的小路,滿是濕濡,一腳踩下去,汙水橫流,泥漿四濺。


    任誰來此,都不會有一個好的心情。


    但王初一的臉上,此刻卻勾勒出一抹淺淺之笑,意味難明。


    清檸一抬頭,便看見了那抹古怪笑意,不由疑惑的問道:“你在笑些什麽。”


    還未等王初一開口回答,他們的身後便響起了一道極為陌生的聲音。


    “因為,物是人非。”


    聽到這個回答,王初一臉上的笑意更甚,也不回頭,兀自埋著頭向前方走去。


    清檸心中一片古怪,但看著那陌生的人,再看向王初一,也沒有多說什麽,跟了上去。


    她相信,王初一是不會害她的。


    這道聲音的主人,屬於江不覺,也屬於江眠。


    在顧村裏,有著他兩種截然不同的記憶。


    顧村的一切,數十年的變化,塵起沉落,滄桑轉變,物是人非,以往的那些熟悉的人或物,都早已不再,心中生出無限的悲歎之意。


    一腳踩下去,汙水湧出,抬起來,又十分的用力。


    對於現在的江不覺來說,他本可以飛掠至亂葬崗之上,但他並沒有選擇那樣做。


    因為,那樣,他便沒有了在留在顧村的理由。


    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的踏步在這泥濘的小路上,彼此的臉上掛著同款的笑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段痛苦的路程,讓江不覺感覺有些過於短暫,至少他是這樣認為的。


    清檸不懂兩人有過怎樣的過往,心情十分糟糕,因此臉色也算不上是多麽的美麗。


    兩人不約而同停在了阮叔的墳前,墳頭之上並沒有長出荒草,墓碑也是幹淨如洗,顯然每過一段時間,便有人了掃墓。


    隻不過,可惜的是,不是他們二人。


    行完一禮後,王初一最先開口,淡淡說道:“的確是物是人非,這位是清檸姑娘。”


    清檸也是慌忙行了一禮,道:“清檸,見過公子。”


    江眠眼角餘光瞥了眼跟在王初一身旁的那曼妙女子,臉上擠出一抹笑意,道:“用不著這麽大禮,畢竟我和他的交情,應當算得上是兄弟了。”


    “我本命江不覺,你日後叫我小江,或者其他的都行。”


    對於這點,王初一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沒有反駁。


    王初一沒有抬頭,隻是說道:“梁衡秋呢?她怎麽沒和你一塊?”


    提起梁衡秋,江不覺心中頓時一片凜然。


    這些天,天道那句告誡之語,始終回蕩在他的腦海之中。既然梁衡秋不屬於浮蒼大陸,那她還能屬於哪裏?


    雖然他心中早有了一個猜想,但仍不願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看了眼王初一,他還是沒能將這件事告訴王初一,隻是淡淡道:“他有事情,我們分開了。”


    “你怎麽會突然想到來這裏?”


    王初一想了想,指著房易的軀體說道:“我是為了他,順便說一下,我找到了妙香姑娘口中的那個初生。”


    “是誰?”江不覺眉梢不由一緊,顰蹙著眉頭說道。


    事實上,當日那個問題已經回蕩在他的心中,假若沒有了姻緣咒,那麽她們兩人究竟會不會彼此相愛。


    到底是妙香姑娘愛的更深一點還是初生,亦或是從始至終,都隻是妙香姑娘的單相思。


    王初一指著江左的屍體,說道:“所謂的初生,就是你曾有一麵之緣的江左。原來初生是西域聖火教的聖子,而後化名江左,現如今已經被我殺死。”


    “這麽說,他已經死了?”聽到這個回答,江不覺心中不由一陣遺憾,他終究還是不能知道那個答案了嗎?


    “我知道,你想問的問題是什麽。我隻能告訴你,江左曾在臨死前留下悔恨的淚水。”


    “比起妙香姑娘因為七竅玲瓏心尋得的初生,倒不是說是初生於茫茫人海中,一眼相中了妙香姑娘。他們兩人本是雙向的奔赴,但最終心中的貪欲還是戰勝了那絲愛意,以致使他墮入了邪道。”


    王初一平靜的說道,瞳孔中不起一絲的波瀾。


    “至於這一切,全都是我都是在他們兩人臨終前,親眼所見。”王初一這般解釋道。


    他認為,自己作為這一場人狐之戀的最後的見證者,有必要將答案講述出來,將這段感情傳頌下去。


    江不覺聽了,走到已經沒了氣息的江左身前,眼中浮現的是妙香姑娘對初生的思念之像,這一切仿佛發生在昨日一般。


    回首往事,凡此種種,隻是讓人不聲唏噓。


    最終,他還是深沉的歎息了一聲,平靜的說道:“隻能說所托非人,隻可惜你最後悔悟的太晚太晚!”


    “放心,我會將你們之間的事情,永遠的傳頌下去,讓世間見證你們彼此之間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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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底隱隱有種衝動,有種想要再登台說書的衝動,他想將自己先前說的那個版本,進行改編。


    因為,當初的遺憾,如今有了結果,縱使這個結果不是那樣的美好。


    最終,他和王初一,將江左葬在了一起,也算是讓他入土為安。


    至於房易,則是被王初一安葬在了和大儒張澤正的墳墓旁,既然崛起於儒家,也應當葬在儒家大賢的旁邊,也算是落葉歸根。


    “時間過得太快了!”江不覺這般說道,他頭一次覺得時光猶如指尖的流沙一般,流逝的速度是那樣的清晰。


    “嗯!”王初一點頭,他的心中也是明白,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不知何時,他們早已不再是一條路上同行的夥伴,早已有了各自所要奔赴的方向。


    “我要走了!”江不覺最先開口,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一去究竟能不能活著回來,或許這一眼,便是永遠。


    回應江不覺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之後,斂去心中繁雜的思緒,他深吸一口氣,最後看了眼王初一,沉重的開口道:“江湖路遠,各自安好!”


    這次,王初一不再沉默,極力的扯開幹澀的喉嚨,發出喑啞的嗓音,說道:“各自安好。”


    在他的心中,何嚐不知道,這一分別便是永遠。


    他們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鮮衣少年,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身上的已經壓了太多太多沉重的責任。


    聽到王初一的回答,江不覺的腳步不由一頓,嘴角一彎,勾勒出一抹會心的笑意。


    他猛然扭過頭,隻是目光落在了清檸的身上。


    這是他第一次打量清檸,這也是清檸最後一次看見今後讓王初一久久掛念之人。


    他深深的望住清檸,仿佛要將清檸的影子深深刻進自己的懷中一般,這讓清檸頓時有些不適。


    未過多時,江不覺終於開了口,說道:“良偶天成,相逢便是緣,祝兩位百年好合,和諧白頭。”


    “嗯?”清檸聞言,清秀的麵色頓時掛滿了羞澀之意。


    王初一聽到這句話,始終沒有回頭,隻是心中輕聲的呢喃了一句:“你也是。”


    山高路遠人茫茫,暮色兮兮踏征途!


    待江不覺走出老遠老遠,身影在地平線上獨留一個小黑點時,清檸這才開口,緩緩道:“他走了,怎麽最後都不看他一眼嗎?”


    “還是你最懂我!”王初一臉上掛著自嘲的神色,這時回過神,望著那地平線上隱約的身影,不禁有了刹那的恍惚。


    “最是離別傷人心,明知道這一別可能是永遠,但我扔不忍心就這樣看著他遠去。”


    “我很想留住他,但我知道不能那樣做,因為我是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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