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一點私事而已,”明智光秀沉默了片刻,才繼續說了下去,“在下離鄉曰久,難得遇見濃尾一帶的人,所以想請問一下東美濃故鄉的近況。”


    可能是有什麽事情不方便說,才臨時換了話題吧,我想。不過,既然他這樣隨便問了,我就順著隨便說了下去。


    “明智殿下問東美濃的事啊……基本上沒什麽變化,還是擁有岩村、明照、明知、飯羽、串原、苗木、安木七城的遠山家獨大,岩村宗家的遠山內匠景任娶了織田弾正殿下的姑姑,遠山右衛門佐友忠繼承了苗木城和岩村三人眾的名義,娶了織田弾正殿下的妹妹;另外,遠山家還和武田家達成了和睦,和本家已經成為事實上的同盟,遠山右佐的長女雪姬,已經被織田弾正殿下收為養女了。”


    其實,遠山家的事情,明智光秀比我清楚得多。遠山七城中的明知城,還是趁他明智家內亂時奪過去的,現任城主是遠山三人眾中的遠山景行,論關係是他的堂舅父。其餘兩城和織田家結親,事在他離開美濃之前,他應該知道。唯一有價值的,就是信長收養雪姬的事。根據曆史,這位雪姬公主將會在明年嫁給武田勝賴,生下信玄的嫡孫武田武王丸信勝。


    “啊,是這樣嗎?……能聽到來自故鄉的最新消息,真是謝謝吉良殿下。”


    “明智殿下客氣了。在下也要謝謝明智殿下的招待啊,”我也和他一樣,應付著說了一句,然後站起來欠身道,“營中軍務尚未處理完畢,請恕在下先行離開。”


    “吉良殿下請便,此次陣戰,的確要多多仰仗了,”明智光秀點了點頭,“適才從山上下望,見吉良殿下的軍勢軍容嚴整,裝備精良,真可謂是一等一的精銳啊。”


    “明智殿下謬讚。在下敢不盡力。”我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


    下午兩點左右,敵方出現在我們的陣前,稍稍調整了一番,便向我方發起了進攻。


    攻擊主陣鬼薗山城的,是古市、十市兩家四千軍勢,他們同樣是敵方的主陣;攻擊右翼宇陀三將的,是北畠家軍勢五千人;這兩方之間打的仗不少,而且本次北畠家參戰的報酬就是宇陀三將的地盤;攻擊左翼我方的是箸尾家率領的兩千多國人眾,彼此都是友情客串,氣氛相對來說就友好多了。


    總之就是冤家對冤家,對頭對對頭,打醬油的對麵同樣打醬油。


    在我方山穀的陣前,箸尾家以五十多人出陣。他們身背竹輪雀靠旗,哇啦哇啦的大叫著,排成兩行發動了攻擊。鐵炮隊沒有動,由著他們攻到鹿砦前麵。在其餘人的助威聲中,幾個武士舉刀砍向柵欄,其餘人舉著竹槍或長槍用力的推著,這時,幾十支明晃晃的長槍立刻從柵欄間伸出去,幾收幾放,便將大部分人刺倒在地。剩下的十來個人見勢不妙,飛快的返身逃回。


    隔了一會,第二次進攻開始了。這次也是五十多人,幾乎都是弓箭足輕。他們抵近鹿砦,在大約四十多米的距離時,左邊的鐵炮隊發言了,一下子就擊倒了近一半人;剩下的人才放了一輪箭,馬上又受到了右邊的打擊,十來人又倒了下去。剩下的人同樣落荒而逃。


    兩輪進攻都遭到慘重的打擊,箸尾家受到了深刻的教訓,接著的近一個小時,他們再沒從穀口發動進攻。兩邊山前喊殺聲此起彼伏,我的陣前卻清閑了下來。當我前往陣前巡視時,看到所有人都很輕鬆。


    “怎麽樣,有沒有問題?”我隨口問道。


    “不是看見了嘛?”佐脅良之坐在馬紮上,提著槍尾一下一下的拄著地麵,“隻是這種程度的話,給他們一個月也攻不破這裏。”


    “畢竟隻是負責佯攻吧,也許他們把希望寄托在其他方向。”蜂須賀正勝也坐在馬紮上,看上去同樣是很放鬆的樣子。


    “聽說兩邊的軍勢數量差不多。這樣的話,我方占據地利,無論哪個方向都非常穩當……可能是他們有其他的後招?會不會是鬆永家有什麽行動?”竹中重治道。


    “咱們是客軍,人生地不熟的,沒辦法判斷,”我搖了搖頭,“不過,明智殿下說過不會有問題,我相信他的判斷。”


    “你對那家夥評價很高啊……似乎還是濃姬夫人的表兄?”佐脅良之問道。


    “臣下倒覺得,副將太保守了。這種力量的對比,根本沒必要固守的,完全可以來一場野戰。那個才是咱們的擅長。”蜂須賀正勝說。


    “還有,就要打仗了,居然還那麽悠閑的在湖邊閑逛。”小夏跟著聲討道。


    “明智殿下是非常優秀的武士。”我笑著說。


    作為後世人,雖然知道明智光秀後來的行為,但是我卻沒法產生太大的惡感。他終身隻娶了妻木熙子一個,兩人是戰國時代極為少有的模範夫妻。他作為丈夫是矢誌不移,明知熙子因患皰疹而傷了相貌也要如約迎娶,而且終生專情如一;作妻子的則是不離不棄,無論丈夫怎麽窮困也盡心侍奉著。從這點上就很能看出人品來。


    他也的確是個很優秀的人,內政、禮法、和歌無一不精,劍術也很好,還擅長鐵炮,據說可以擊落飛鳥,中者十之六七。不過,雖然他能掌握鐵炮這樣的新技藝,但是內裏卻是非常傳統的人。姓格和理念的不合,再加上一些矛盾,也許就是他後來和信長決裂的原因吧……


    “報——”兩個近侍飛快的跑過來,“從鬼薗山主陣有使者過來!”


    在他們身後,跟著一個身著母衣,背著梅缽靠旗的人,來人氣喘籲籲,應該就是筒井家的使者了。


    “何事?”我問道。


    “剛剛收到消息,南邊葛下郡的高田家也投靠鬆永家了,正帶領著軍勢往我方陣地的背後而來,人數大約有五千!副將希望左翼能夠抽出部分軍勢前去抵擋!”


    “什麽!五千敵軍!”蜂須賀正勝驚訝的叫了起來,“難道你們事先就沒考慮過這種情況!”


    “回這位殿下,至少在下沒考慮過!”使者愁眉苦臉,“高田家是咱們一乘院方國人眾的筆頭,一直是支持本家的重要力量。十來年前,高田家和萬歲家爭奪一乘院國人眾的筆頭位置,還是虧了上代家主才反敗為勝呢!”


    “西方院山那邊有人過去嗎?”我製止了蜂須賀正勝的再次發問。


    “也派了使者……但是副將說希望能夠借助吉良殿下的力量!”


    “三個方向,左翼兵力最充足,而且對手也弱。蒲生殿下也會讚同派出阻擋軍勢吧!……看來咱們是要出力了。”我歎了口氣。


    “但是,兩方正在對峙,如果我方貿然後撤……”佐脅良之有點擔心。


    “沒關係,趁著蒲生殿下還沒傳來命令,先打得他們不敢追擊就行了。”我看著兩邊的鐵炮組,想到了島津家的拿手好戲——釣野伏與口袋陣。


    “要主動出擊嗎?”聽到我的話,佐脅良之躍躍欲試。


    我搖了搖頭,扭頭吩咐:“重治,我將率領第一陣緩緩退後,你率領後兩陣搬開柵欄,迭次後退,時機由你掌握。正次和康豐分別去左右兩邊的鐵炮組,看我舉刀揮下,就立刻一起射擊,然後退往後陣。”


    “是!”竹中重治、蜂須賀正勝和山內康豐領命去了。


    “小夏,藤八,現在咱們一起奮戰吧。”


    “是。殿下。”小夏笑著。


    “沒問題!”佐脅良之點頭。


    我看了看兩邊,渡邊正次已經和山內康豐已經和鐵炮隊接上頭了,“小夏,你舉著我的軍旗,藤八押住陣勢,一起緩緩往後退。聽到鐵炮轟響,立刻衝鋒!”


    “是。”兩人分別領命,然後開始行動。


    如林的軍旗和靠旗一起後退,穀口的敵軍肯定發現了。不一會兒,四五名騎馬武士出現在柵欄前方,然後飛快的跑了回去,很快的,他們就帶著十多個足輕過來,指揮著足輕們把柵欄搬開。


    搬開柵欄的武士和足輕回轉敵陣,敵兵立刻就躍躍欲動了。穀口一個將領模樣的人驅馬走到陣前,大聲的鼓動了一番,然後回轉過來,率領十多個騎馬武士率先衝進穀口,身後是大群吼叫著的足輕。


    兩方之間的前陣,原本隔著百來米的距離。看到敵方拚命的衝過來,我幹脆命令槍兵們停下腳步,就地調整態勢。於是,敵方迅速的接近了。那個將領帶著深灰色便鐵的臉頰,很快的躍入了我的眼中,而且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猙獰。


    等下有你哭的。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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