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井友閑這麽說,聽起來還是很有道理的。但是,結合當下的情形和他的表現,明眼人可以看出,他投靠信長的意圖已經非常明顯了。


    在曆史上,鬆井友閑是一個非常善於觀察風向、順從潮流的人。自他祖父那一代侍奉足利義政起,鬆井家就代代侍奉足利家,他本人也被義輝將軍作為譜代眾委以重任,但是,義輝將軍死難後,他不久就投靠了信長,倒是他的那位侄兒鬆井康之十分忠貞,跟著細川藤孝將覺慶營救了出來,最後侍奉細川家,成為與石田家的島清興、上杉家的直江兼續齊名的著名家老陪臣。


    而在投靠織田家後,鬆井友閑的確受到了信長的重用,不久就被任命為織田家右筆,後來和村井等五人一起擔任京都奉行,成為與村井貞勝、武井夕庵齊名,在織田家吏僚中擁有最高地位的幾人之一。然而等到信長一死,他立刻就轉而投靠秀吉,成為堺町的代官。可惜秀吉看他不順眼,在三年後將他罷免,從此就不知所蹤了。


    另外,他還是著名的茶人,是信長的茶頭之一。本能寺之變時,正在堺町以茶會款待德川家康。


    也許是我的錯覺,當時不少大茶人的人品,為什麽都不咋地咧?號稱“天下至惡”的鬆永久秀,弑滅主家、幾度謀叛的荒木村重,讓侄子信忠抵抗、自個卻偷偷逃跑的織田長益等等。至於看風使舵,明哲保身,那簡直是必須的,看看細川藤孝和這位就知道了……大館輝光是個直爽的人,或者就說是一個血液比腦漿活躍的人,哪裏能想到那麽多。對於鬆井友閑的主意,他立刻表示了讚同:“這確實是很重要的事情……友閑大師這麽說,實在讓人安心啊!”


    但是仁木義政看出了友閑的本心,他迅速的瞟了鬆井友閑一眼,表麵上倒是不動聲色。反正,他早已對足利家失去信心,並和我達成了默契,犯不著耽誤別人的前途……宴會結束之後,大館輝光、仁木義政告辭離開,我卻以請教棋道為由特地留了下來。


    才落下二十餘子,仁木義政看著我的棋路,突然說道:“宣景殿下的布局很大氣,我是實在看不懂了。但是這樣布局,是什麽緣故呢?”


    “主要還是為義周大人找出一條出路吧……當然,其中確實有一些個人的打算。”


    “可否請教?”仁木義政的態度非常認真。


    “攪亂關東的形勢,讓各家卷入得更深一些,更長久一些,尤其是武田、上杉兩家,”我拿出兩枚黑棋,放在手中擦動,“關東乃是武士之都,以關東八屋形為代表的諸多豪族,素來極重名份……所以,我想試著將堀越公方一係的名份給予武田家,讓關東管領上杉家、堀越公方係武田、掌握古河公方的北條家這三方憑著大義名份,在關東混戰起來,而諸家豪族,也可以有更多的選擇,從而加劇混亂程度。”


    “……先別說能否如願,但是……還真是大氣的布局啊,”仁木義政歎道,“這和宣景殿下有何關係呢?”


    “彈正殿下乃是心懷天下之人,擁立將軍之後,大概會有很多動作吧,這樣勢必會引起各方的警戒,聯合對付本家。如果讓東邊多亂一陣,本家應付起來就輕鬆一些……而且,我出身土佐,自然希望西邊先和本家衝突起來,從而借著平亂之機盡早回到四國,承擔更大的責任。”我解釋道。


    “是這樣啊,”仁木義政笑了起來,“那麽,我就拭目以待吧!”


    ……,……四月初,我作為隨從之一,跟隨信長前往北近江,參與經由淺井家中介的、織田和朝倉兩家聯合擁立義秋上洛的動議。


    自從作為主導的朝倉宗滴去世、淺井家被迫向六角家降服,兩家之間盟約就已經名存實亡,僅僅作為一項停戰協議。決定淺井家命運的野良田合戰,淺井家沒有向朝倉家求援;朝倉家年初攻略若狹,也沒有向若狹國旁邊的淺井家求助。而這次中介,可以說是淺井家發揮了對朝倉家的最大影響力,才終於達成的行動。


    同時,這也是一個加強聯係、修複彼此之間盟約的機會。


    首先是織田家和淺井家。由於齋藤龍興的決絕,淺井家失去了分割美濃領地的名份,結果在兩家攻略美濃的行動中一無所獲。要說沒有意見,那絕對不可能,而信長也確實太不厚道了,明知道淺井家的心思,卻一本正經的按照著字麵上的盟約,單獨吞並了整個美濃,沒有給淺井家留下任何紅利。


    為了修複關係,這次信長親自前往北近江,表現出最大誠意的同時,也給足了淺井家麵子。看到信長這個態度,淺井長政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感動。另外,他和阿市的感情非常好,前年才生下了第一個孩子茶茶(江戶時代的《翁草》記載1615年自殺時49歲),如今又已經懷著好幾個月的身孕,即使看在愛妻的份上,他也會熱情的招待作為義兄的信長吧!


    除此以外,織田家上洛固然要經由淺井家,淺井家對織田家卻也有借重之處。近幾年來,由於六角家內部混亂,淺井家已經成功的降服了好幾家搖擺不定的豪族,掌握了近江十二郡中的神崎、愛知、犬上、阪田、淺井、伊香六郡之地,即使六角定賴複生,也可以單憑自家的實力相互抗爭了。但是,剩下的地盤卻不是那麽好辦,那些南近江豪族們盡管不怎麽待見六角家,但卻更不待見他淺井家,一旦淺井家入侵,還是能團結在六角家周圍抵抗的。況且,淺井家自己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偶爾還會發生點不太和諧的事情。


    淺井家的打算,就是借著信長上洛的東風,將南近江豪族們狠狠收拾一番,然後再慢慢吞並。相對於織田家,他們有地利優勢,有人脈優勢,這次兼並南近江,怎麽也不至於落在織田家後麵……大概淺井家就是這麽想的吧!


    所以,淺井家的唯一要求,就是堅決打倒六角家,不得與六角家談和。信長很爽快的答應了這個條件,而且看上去貫徹得很好。後來義秋提出要憑著幕府和六角家的友好關係、說服六角家讓開道路時,信長很幹脆的拒絕了提議。


    其次,淺井家也願意和朝倉家保持友好關係。朝倉家的力量,相對於淺井家實在太強大了。雖然隻領有越前一國,但是憑著若狹灣的敦賀港,朝倉家獲得了大量的財富,可動員的軍勢超過三萬。加賀一向一揆是朝倉家的死敵,以三十萬人進攻的九龍川戰役就不說了,去年還策反豪族堀江景忠、一同進攻朝倉家來著,卻在大野郡司朝倉景健的大野眾麵前無法前進一步。而作為朝倉家同名眾筆頭、擁有八千軍勢的敦賀郡司,那就更不用說了,在朝倉宗滴當家的幾十年裏,敦賀眾轉戰若狹、丹後及加賀各國,戰績極為輝煌。可以說,以這一郡之力,就能和北近江相抗衡。


    對於和織田的聯合,朝倉家原本沒有多大興趣。義秋在他們的手裏,名份就在他們手裏。而他們正是依仗這個名份攻略若狹國,以便打通前往京都的道路。到了現在,作為守護的武田家六歲家督,已經被強製遷移到一乘穀城居住,成為朝倉家的傀儡,若狹國眼看就要落入朝倉家手中。但是,這個時候義秋卻變卦了,主動派人前去聯絡織田家。


    這並不是義秋第一次換讚助商。起先他在南近江,看到六角家不成樣子,就換到了若狹國,而若狹國同樣也不給力,於是才換到朝倉家,心道朝倉家如此強大,總該穩妥了吧。可是,朝倉家卻同樣出了問題。


    事實上,除了義秋以外,越前還有一家足利家的子孫,就是足利義滿次子足利義嗣所延下的鞍穀公方一係。當初足利義嗣深得其父義滿的溺愛,元服之時,禮儀采用的居然是皇室親王的格式,並且被別有用心的取名為“義嗣”。可惜後來他終於沒有“嗣”成,還因為謀叛而被趕出京都,居於越前鞍穀,從此就稱為鞍穀殿,居處自然就是鞍穀禦所,然後一直延續了下來。


    時至今曰,這一支早已失去了繼承幕府的資格,就連苗字和血脈也已經改變。當代鞍穀公方鞍穀嗣知,其實是斯波氏血脈。他的祖父是應仁之亂中最大的火藥罐之一、和畠山義就齊名的斯波義廉,就是這兩個人各自在家中挑起繼承權之爭,從而直接引發了東軍、西軍的大規模戰事。結果,越前守護斯波家和守護代甲斐家先後衰落,越前國的實權落到了朝倉家手中。之後為了杜絕斯波家重奪守護位置,朝倉家想到一個主意,讓斯波義廉之子斯波義俊繼承了鞍穀家,這樣一來,斯波義俊本人由“管領”榮升為“公方”,卻是失去了繼承越前守護職的名份。


    鞍穀嗣知正是鞍穀(斯波)義俊之子,官居從三位參議。參議的唐名叫做宰相。他的女兒女房名就叫做小宰相了,正如式部大丞藤原為時之女紫式部、少納言清原元輔之女清少納言一樣。而這位小宰相,是朝倉義景最鍾愛的側室,所生之子阿君丸,被指名為下代家督繼承人。作為舅方的鞍穀嗣知,也因此得到了朝倉義景的重用。


    朝倉家有一個傳統,家督例不掌兵,軍事方麵由被稱為同名眾的親族負責,分為直屬同名眾和敦賀、大野兩郡的郡司二內眾;再加上豪族組成的國眾,就是朝倉家的所有軍事力量。出兵的標準,是以遠國一萬、鄰國兩萬為原則,往東以東邊的大野眾為主力,往西則是依靠敦賀眾。其中,敦賀郡司由於地位重要,向來作為同名眾的筆頭,以軍奉行的名義代行總大將之職。即使是生死攸關的九龍川之戰和後來與織田家的決戰,朝倉家家督也沒有親自出陣過。


    首任敦賀郡司朝倉宗滴,大名是不用提了;次任朝倉景紀,是義景的親叔父,作為宗滴的養子繼承敦賀郡司,於今已經隱居了近十年;到了第三任朝倉景垙,鞍穀嗣知開始獲得了重用。而作為義景的親信和下任家督的舅父,他自然希望宗家的權力更擴大些,為此甚至攛掇義景挑起了同名眾之間的爭鬥,以圖削弱他們的實力。


    1564年,朝倉家向加賀國發起進攻,義景在鞍穀嗣知的攛掇下,一反傳統任命了大野郡司朝倉景鏡為總大將。朝倉景垙自然不服,和朝倉景鏡力爭,卻沒能爭回總大將的位置,而景鏡的理由就是義景所說的“此戰大野眾為主力,總大將應為大野郡司”等語。激憤之下,朝倉景垙當即於陣中剖腹自殺,向義景、景鏡表示抗議。由於這一嚴重事態,義景不得不打破傳統,親自出任總大將出陣加賀國(朝倉氏の當主が自ら國外に出陣するのは明応4年(1495年)以來で極めて異例のこと——當然,這也有可能是順勢而為吧)。


    事後,景垙的弟弟朝倉景恒繼承了敦賀郡司、金崎城主的職務,並且由於景垙的切腹,爭回了作為軍奉行代理總大將的資格。但是,敦賀郡司和大野郡司兩家卻從此走上了對立,成為朝倉家滅亡的遠因。


    由於朝倉義景的加賀之戰大獲全勝,朝倉宗家的聲望和權力大增,而鞍穀嗣知也嚐到了甜頭,更加賣力的在家中興風作浪。終於,到了1568年6月25曰,心懷不滿的同名眾毒殺了鞍穀嗣知的外甥、朝倉家的下任家督朝倉阿君丸,時年六歲。


    這是近三個月後即將發生的事情。至於凶手是誰,朝倉義景沒有查出,或許根本就沒有追查。而由於心痛阿君丸之死,朝倉義景無心政事,甚至放棄了和織田家一同出兵擁立義秋的機會,將大義名份拱手讓給了織田一家。


    如果說銳意革新、心懷大誌、挾將軍以令大名的信長可以被稱為“今曹艸”的話,那麽義景就和放棄漢獻帝、官渡之戰時心痛袁尚之病而荒廢軍務的袁本初有的一拚了,可以被稱為“今袁紹”……細川藤孝看風色的眼光,在那個時代是出了名的。他很快就發現了朝倉家的危機,勸說足利義秋另找得力的讚助商。於是就有了明智光秀的岐阜之行,以及這次的朝倉-織田盟約。對此朝倉家雖然無奈,卻是無法阻止。好在義秋還有一些義氣,向朝倉義景許諾了若狹守護的報酬,並指示在小穀城會盟的明智光秀為朝倉家爭取。


    在我和明智光秀的會談中,他作為朝倉、和義秋兩家的家臣,一涉及到實際內容,就很快的向織田家提出了這個條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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