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氣溫漸漸的冷了下來,讓習慣了伊勢暖秋的我很有些不適應。盡管和三重城相距不到七十公裏,兩地的氣候卻極為不同。三重城臨海,即便在最冷的冬季,溫度也不會達到冰點;而伊賀國則是盆地地形,大部分地方都處在上野盆地之中,冬夏溫差極大。


    四百萬年前,這裏是古琵琶湖的湖底,所以如今的大部分土地都是砂地,蓄水困難,不適合稻作。隻有瀧野家附近的這塊領地臨近大和國,依靠著木津川及支流青蓮寺川,灌溉起來非常方便。青蓮寺川在這上遊段又稱為香落溪,從青山高原蜿蜒而下,形成號稱“赤目四十八瀧”的多級瀑布,在現代是著名的旅遊勝地。“瀧野”這個苗字,就是因此而來。而附近的另一家豪族,苗字則幹脆就是“福地”,其意一望而知。


    說起瀧野四十八瀧,其中最著名的是不動瀧和千手瀧,而千手瀧的名字來由,就是我旁邊睡在小夏懷中的千手姬。按照曆史,十四年後的第二次天正伊賀之亂,那裏就是她和戀人本間草之助的殉情之處……我苦笑了一聲,果然是睡不著,就容易胡思亂想啊!看著小夏身上的衣服極為單薄,我順手拉過附近一匹翻出來的細布,展開替她蓋上。


    天色漸漸的亮了,屋外籠罩起濃厚的白霧,時而還有夜梟的叫聲傳來,在寂靜的夜中顯得格外的淒厲,聽在耳中更增添了幾分愁緒。到了大約淩晨五時左右,霧中忽然出現了一條人影,又仿佛人影本就由霧凝結而成的。這個人影閃進房內,正是外出打探消息的服部正成。


    “稟殿下,消息已經傳開。東北邊臨近甲賀的藤林家、東南邊的福地、植田家已經連夜召集人手,但並不是試圖進攻,而是守衛本處。”


    “辛苦了。”我點了點頭。


    “那麽屬下告退,一有新的消息,就馬上前來稟報。”


    “等等!”我叫住了他,“先休息一陣吧,你都忙了一天一夜了啊。”


    “是。”他平靜的回答,然後就在我的下首靠牆坐下,閉上了眼睛。


    但是沒有多久,他似乎聽到了什麽,忽然就張開眼睛,迅速的閃了出去。我努力的豎起耳朵,隱約間似乎聽到一絲極為渺茫的哨聲,大約就是他們的聯係方式?那麽,肯定就是有什麽新的消息傳來了。


    果然,隨後服部正成就進來稟報:“南部的百地家非常憤怒,還有小沢家、住吉家、比自山城的百田家等,一之宮城的森田淨雲已經發出了打倒殿下的倡議,並且有神戸、上林、比土、才良、郡村、沖、市部、豬田、依那具、四十九、比自岐眾前往匯合……”


    真不愧是擅長偵查、聯絡的忍者之鄉,這動作真夠快的!那麽多中小豪族……我撫了一下額頭:“直接告訴我有多少人好了!”


    “估計有五千人以上。”服部正成回答。


    “對了,我聽說伊賀國內的所有大事,都是由叫做十二人眾的自治組織決定。你說的那幾家,家主都是十二人眾中的人吧?”


    “是。小沢家的小沢智仙,住吉家的住吉市平,百田家的百田藤兵衛,福地家的福地宗隆,植田家的植田光次、百地家的百地丹波守,藤林家的藤林長門守……還有已故的瀧野貞清。”服部正成報出了一個個名字。


    “想必你也是十二人眾之一。”我看著他道。


    “是……家父去世後,在下就繼承了位置。”服部正成回答。


    “那麽你的立場就很尷尬了……也許,已經和我一起被當做殺害瀧野殿下的凶手了吧!”我忽然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努力的配合。


    服部正成點了點頭。


    “那麽,你有什麽看法?”


    “在下的看法?”服部正成詫異的看了我一眼。一般來說,即使是主從關係,也很少有武將向手下忍者征求意見的,更不用說隻是作為雇主了。


    “是啊。你是這裏的人,而且很有智略,肯定會有一些想法吧!……本來我還想,讓你承擔更大的責任,負責這裏的人員甄選和訓練事務的,但現在看來是不成了。”我歎息道。


    “那在下就以惶恐地心情說兩句了,”服部正成欠身施禮,“在下認為,事已至此,大概是無法善了的,肯定要發生爭鬥。以殿下的能力,又據有柏原城,怎麽也不至於吃虧就是。”


    “但這實在是毫無意義的爭鬥啊。”我搖了搖頭。我的目標是大和、山城兩國,是呼應信長的主力,不是在這裏開啟戰端……真要打起來,所部是這樣的豪族聯軍,我實在沒多大把握,勝負還在兩可之間。但是一旦被拖住,軍糧肯定難以支持。


    想到這裏,我心中不戰而退的想法更加強烈。隻是,現在想退也不是那麽容易。


    要說起來,其中也有我的責任,正是知道南近江不堪一擊,所以我的行軍方向是偏向於大和國。隻等信長兵進大和,我就可以順勢推進,減少一番奔波的同時,也省去沿途的危險。但是現在我顯然是不能在這裏等下去,這樣一來,就在這塊臨近大和、山城和南近江甲賀的山坡地帶進退維穀了。


    “要避免戰事,也許在下可以去見一見福地和藤林兩位。”服部正成忽然主動提議。


    “會不會太冒險了?”我皺著眉頭問道。對於服部正成,我一向十分借重,現在幾乎就是我的眼睛,我不能讓他身陷險地。


    “在下得到的消息是兩家都很克製,估計是因為相距不遠,所以大致知道事情的緣由。而且,我在北畠殿下身後看見了一個人,應該有所幫助。”服部正成依然是那副平靜的樣子。


    “是誰?”


    “柘植三郎左衛門保重。他是福地宗隆之子,過繼到柘植家的。”


    “柘植保重,那是北畠具豐的家老啊……他是伊賀國的人嗎?”我問服部正成。關於這個人,我隻知道他原先是依附於北畠具教的豪族,正室是木造家前任家主的女兒,因為大河內之戰前依附信長,他留在大河內城的正室被當眾處刑。到了北畠具豐元服時,信長想到這一往事,特地讓他作為具豐的家老。


    “是。他繼承的柘植家,曾經是伊賀最大的豪族,本領就在這一帶。柘植家原本是支持仁木家的,後來和仁木家發生爭鬥,結果雙雙衰落了下去,領地也被福地、瀧野兩家瓜分了。”


    原來還有這層關係麽?這樣一來,也許真有可能和福地、藤林兩家達成和睦,然後通過他們影響伊賀國人眾。如今由於服部正成背負嫌疑,正缺少和伊賀國人眾溝通的渠道。我相信,隻要伊賀的豪族們明白事情的真相,或者隻需要明白我沒有出兵伊賀的打算,至少能達成暫時的和平。


    如果不用擔心自家的領地,他們就願意硬著頭皮和一萬七千人的軍勢作對?那就真是見鬼了。


    當然,我這邊也要做一些事情,尤其是軍勢,一定要保持克製的態度。北畠具豐那個無法無天的娃娃,這次一定要看起來,不然很可能就會再次激起矛盾,鬧到不可收拾……“既然這樣,等到天明,我就讓他和你同去。”想通了這些關竅,我很快做了決定,而且心中對服部正成又高看了幾分。


    心神一鬆,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就睡了過去。


    結果還是小夏把我叫醒。


    “殿下,正勝和長野殿下已經帶著軍勢到了!”她說。


    我嗯了一聲,感覺頭腦還不太清醒。


    “妾身去打水來!”小夏說著,把還在睡眠中的千手姬往我懷裏一放,迅速出了房門。


    拿布巾插了把臉,我一下子感覺清醒了不少。


    “現在是什麽時候?”我問。


    “卯時剛過。正勝和長野殿下上來得非常快!”小夏回答。


    “那現在去主陣。”我抱著千手姬站了起來,帶領眾親衛前往軍中。迎上來的是蜂須賀正勝、仁木義政、長野藤敦、竹中重治、佐脅良之和藤方朝成等人。


    和他們一起進入主帳,我感覺力量一下子就回來了,同時恢複了對局勢的控製。


    “路上還好吧?”我在主位上坐定,向蜂須賀正勝詢問道。


    “還好,沒有遇見大股的敵人,隻是有一些搔擾。”蜂須賀正勝稟報。


    “哦,”我應了一聲,看來伊賀眾還沒有完成集結,“藤方殿下,我有事相托……”


    “不敢!請吉良殿下盡管吩咐。”他連忙遜謝道。


    “實不相瞞,當前我方的形勢不容樂觀,伊賀國人眾已經紛紛敵對了。如果陷在這裏,不僅無法完成大殿的委托,而且很可能因為兵糧不濟而慘敗……前事就不說了,從現在起,我希望北畠殿下身邊的諸位能夠約束一下他,無論如何不能再私自行動!藤方殿下作為軍奉行,要切實的負起責任來。”


    “實在抱歉!但是……這是要禁製少主嗎?”藤方朝成不確定的問道。


    “這樣吧,就讓北畠殿下擔任柏原城主,率兩千人駐守如何?”我想了想,“柏原城是我方目前的唯一依托,如今戰事在即,敵人隨時可能圍攻上來,請北畠殿下務必專心於防務,不僅要全力加強城中的防禦,而且不能輕易出城,以免為敵人所趁。”


    “在下明白了。”藤方朝成躬身道。


    “另外,請讓柘植保重殿下前來一趟,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借重柘植殿下的力量!”


    “是。”藤方朝成領命去了。


    “宣景殿下,你說的這個柘植保重……?”仁木義政聽到“柘植”這個姓,忍不住就出聲問道。


    “正要向大人請教。不知道大人知不知道這個人?”我想起服部正成所說的、仁木和柘植兩家的糾葛。


    “柘植家啊,”仁木義政長歎了一聲,臉上現出緬懷的神色,“說起來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柘植家為了守護代的名義,和仁木家先代發生爭鬥,結果兩家元氣大傷。柘植家領地被侵占,家主宗家、宗重兩兄弟出走遠江,最終死在那邊;而仁木家也失去了根本,雖然依靠定賴公短時複興,最終還是免不了衰落啊。”


    “也就是說,柘植保重實際上和柘植宗家沒什麽關係?”


    “應該沒關係。”仁木義政肯定道。


    “那我就明白了。”我點了點頭。這個柘植保重,大概是福地家為了獲得吞並這塊領地的名份,所以私自過繼的……我心中有了一番計較。


    沒過多久,柘植保重就來了。


    “大將召喚在下,不知有何吩咐?”因為是在主帳之中,他用了正式的稱呼。


    “去請你們首領來一趟。”我對著前方吩咐了一聲,然後問柘植保重道,“柘植殿下和此間的福地家,是否有什麽淵源?”


    “不瞞大將,當代家主正是家父。”柘植保重回答。


    “那麽,柘植殿下為什麽會繼承柘植家呢?”


    “福地家乃是柘植家的分家,和柘植家一樣,都是以“宗”作為家族通字。後來柘植家衰落,家父就讓在下入繼了。但是,聽說宗家的家主柘植宗家殿下延下了宗能一係,在下就延續宗家殿下弟弟宗重殿下,取名保重,作為柘植家的庶支。”柘植保重很坦白的解釋。


    原來是這樣,而且還自認庶支,顯然並非是為了吞並柘植家土地的名份。這個福地宗隆,倒是難得的厚道人。也許,可以以福地家作為在伊賀地方的依靠?再加上仁木家的名義和藤林、服部家的影響,之後也許還有控製伊賀的機會……我心中有了計較。


    這時,服部正成剛好進入了主帳,半跪在我的麵前。


    “半藏,這位就是柘植保重殿下。這次就由你們兩人出使福地和藤林家!”我的聲音非常的愉快,“你倆就這樣告訴福地殿下和藤林殿下,我對於伊賀國並沒有什麽野心,希望兩方能夠保持克製,不要發生無謂的爭鬥!畢竟戰事一起,對兩方都是很遺憾的事情!”


    “是。”兩人一起領命。


    “還有,你們可以替我做出保證,三天之內,我軍會離開伊賀國。隻要兩位家主在我軍撤離期間維持住兩方的和睦,瀧野家的土地和這座柏原城就移交給兩家,由兩位殿下隨便處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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