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川真之已經去了畿內。依照關船的速度,當晚可以到達岸和田城,次曰到達仁澱川河口。這一路的水路有九十多公裏,他能夠作出這樣的決斷,倒是令人佩服。或許,這就是幾年十幾年的長期傀儡生涯聚集起來的怨念?德川家康、足利義輝、齋藤龍興並不孤單啊。


    我站在天守閣的物見台上,望著東北麵的方向。那裏是鳴門海峽,是淡路島,是不久之後,三好家大軍來襲的方向。


    身後有腳步聲過來,節奏非常熟悉,是秀景的。


    “兄長,各豪族都呈上了起情文,發誓向細川真之殿下效忠。”他在我身後說道。


    “沒有特別勉強的情況吧?”我問道。


    “我和篠原自遁殿下提出這件事後,在場的各豪族都很快就表示了同意。”


    “恩。畢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啊!”我毫不意外的點了點頭。


    都上了賊船,開出這麽遠了,要回到岸上可沒那麽容易。而且,這艘名叫“阿波下屋形號”的船並不是賊船,而是名份上光鮮無比的官船,另外還有豐厚的賞賜給著,他們說不定正樂意著呢。


    要求呈上起情文,不過是為了更加保險一點,讓他們沒有回頭的餘地。


    “兄長……”秀景欲言又止。


    “還有事情嗎?是擔心擋不住三好家的反攻?”我問道。


    “是和戰事無關的事……”秀景道。


    我轉過身去,看見秀景少見的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你我同胞兄弟,一起走過十幾年了,沒有什麽事情不可以說的。”


    這樣一說,再想起十多年的風風雨雨,我心裏忍不住湧起了一陣溫暖的情意。


    “是,無論兄長作什麽決定,我都會一直跟隨兄長的腳步,”秀景鄭重的點了點頭,“隻是,關於本家的發展方向,還請兄長告知……是否會從織田家讀力出來?”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我奇怪的問道。


    “因為兄長費盡心思的拿下了勝瑞城,而且寧願受到兩萬人以上兵力的攻擊,也不願放棄這座城池……”


    “這是當然的事情啊!這樣一座名城,誰會輕易放棄啊?”


    “但這樣一座雄踞四國兩百多年的名城,兄長拿來做什麽呢?”秀景認真的望著我,“是作為居城麽?可是,兄長已經有三重城那樣雄偉的堅城了,現在還要占據勝瑞城……”


    “你是說,大殿會因此懷疑我,認為我想脫離織田家?”聽到秀景一提,我忽然也感到有點不妥了。


    或許,信長真的會產生疑慮。


    正如秀景所說的,勝瑞城這樣的堅城,從來都作為居城使用,不是隨便能夠據為己有的,特別是在我已經有了三重城的情況下。換而言之,把處於織田家本處領地之內的三重城作為我的居城,而且留下正室菜菜、嫡子景次郎,以及幾乎所有的家人,就是一種忠心的保證。如果我不經信長的同意,再另外占據一座名城,說不定會被信長認為是背離的第一步。


    這樣的風險,信長是不會冒的。前年信長占據天下聞名的山城觀音寺城,寧願把它拆掉,也沒有交給深為信任的柴田勝家,而是讓他以幾公裏外的長光寺城作為本處,大概就是出於這樣的原因吧……“是。其實上次出兵之前,重治殿下就和我提起過。”秀景說。


    “重治?他怎麽說的?”我連忙問道。


    “重治殿下說,兄長近來似乎在有意和主公拉開距離。但是出兵土佐是為了幫四郎左兄長恢複領地,涉及到母親的意願,還有兄長的舊領問題,所以重治殿下就不方便勸阻。而且重治殿下還說,他相信主公能把握好其中的分寸。”秀景轉述著竹中重治的話。


    “真不愧是重治哪!”我感歎了一句。


    近幾個月來,我確實有意和信長拉開距離,原因是不想卷入一向宗的大麻煩和隨之而來的殘酷殺戮中去。可是,我卻沒有意識到,這樣很可能給人一種誤解,認為我是想脫離織田信長的織田家。


    畢竟,除了我以外,誰會知道接下來會那麽殘酷的屠殺數以萬計的平民?誰又能理解我不願肆意殺戮的心情呢?


    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


    能夠得到竹中重治的效忠和信任,實在是非常幸運的事情。


    那麽,就不能夠要這座勝瑞城了。這雖然非常的可惜,但是勝瑞城在我的手上,就是一個燙手的山芋,隻會讓我失去信長的信任。反正,依據這次的功勞,絕對少不了我的一份封賞就是了,而且交出勝瑞城後,信長那裏也會對我有所補償的……我連忙吩咐道:“秀景,你馬上派最快的船追上細川真之殿下的隊伍,請他向主公要求獲得勝瑞城,並且轉告主公,說我本人對他承諾過,擋住三好家之後,願意將這座城完全的交還給他阿波細川家。”


    “我明白了,”秀景欣慰的點了點頭,“這樣一來,不僅能解除兄長背離主家的嫌疑,而且可以結好細川真之殿下吧!”


    ……,……按照前兩天的情報,此刻信長還在澱川河口的衝積沙島上。


    那一片地方,古時稱為難波津,有著眾多大大小小的島嶼,號稱“難波八十島”,島間隔著急流,行動很不方便。九月上旬信長攻擊野田、福島兩城,采取的是搶占對岸、然後以大量鐵炮隔著急流射擊的方式。不僅如此,他還破壞了海邊的堤防,將這一片灘塗變成了水網密布的沼澤地帶,以此困住了三好家,防止他們逃脫。


    但是攻城進行了十多天,信長卻發現,自己沒有時間了。三好家方麵,據說阿波、讃岐的兩萬援軍已經攻下了越水城,正在向這邊趕來;而在自己背後,本願寺方麵的軍勢已經完成召集,開始攻擊作為織田家出路的森口地方。森口那裏有信長安排的五千軍勢,倒不怕支持不住,可是如果被本願寺在外圍困死,那就極為不利了。


    迫不得已之下,信長放棄了對野田、福島兩城的進攻,準備先擊潰本願寺軍勢,搶回森口的出路。然而當他率軍前往森口時,安排的五千根來眾居然已經集體倒戈,協助本願寺方堵住了出口的通道。而且本願寺方麵已經向這邊進襲過來,搶占了附近的高地和城呰。


    所以當信長行到福島城和森口的中段附近,就和搶先占據了地利當頭本願寺方麵碰上。本願寺顯如親自披甲出陣,由根來寺方麵的人協同,再次策反了信長軍中剩下的一萬根來眾,畢竟信長隻是雇主,怎麽也趕不上座主、院主的權威……另外,回到紀伊的雜賀眾也加入了本願寺方麵,他們與根來眾一起調集了近三千鐵炮手,和織田方在泥沼中互相對射著。


    兩方之中,信長方戰力更強,本願寺卻占據地利之便,誰也奈何不了誰,漸漸的進入對峙狀態。到現在,已經是相持好幾天了,信長的兵力依然雄厚,糧草也還充足,但是戰略方麵漸漸陷入了不利境地。野田、福島兩城那邊,三好家的援軍已經上來,從後麵包圍了信長;另外,朝倉-淺井方也於九月中旬出兵,二十曰時討取了出戰的森可成、織田信治、青地茂綱三人,並向京都方麵派出部分軍勢。好在森家的重臣各務元正、武藤兼友等還在宇佐山城支持,柴田勝家、明智光秀、村井貞勝也派出了援軍,守備二條城內的足利義昭。


    曆史在這裏拐了一個彎,若狹國多了足利義周、武田信孝和丹羽長秀三人。武田信孝和丹羽長秀原本是受命協助森可成攻略高島郡的,沒想到一下子就湧出了三萬軍勢,隻好先謹守本處再說。等到聯軍被拖在了宇佐山城,領內一片空虛,他們就湊了四千多軍勢,攻入淺井家的高島郡、淺井郡西部和伊香郡,甚至還拉上了足利義周。


    淺井家已經隻剩下三郡了,領內怎麽還禁得住折騰?即使他想堅持,軍勢中的各家豪族也不幹啊。無奈之下,淺井長政隻好帶著本家的五千人回返,防守自家的這一畝三分救命地。


    少了戰力最強的淺井軍勢,已成魚腩、並且分兵京都的朝倉軍奮鬥了好幾天,依然無法突破宇佐山城。


    這就是細川真之趕赴織田信長處時的態勢。攝津國方麵,近四萬信長主力受到三好、本願寺兩家的前後包圍;山城國方麵,大約一萬五千人的朝倉軍準備攻擊二條城,但城內已經做好了防禦;近江方麵,五千淺井軍追擊足利義周、武田信孝、丹羽長秀的四千多人,一萬朝倉軍圍攻宇佐山城的近千守軍。


    等到細川真之在攝津露麵,宣布歸附幕府和信長,並公布我已經攻下勝瑞城,降伏板野、名東、名西三郡豪族的消息,三好家立刻就亂套了,士氣受到了嚴重的打擊。連勝瑞城都被攻下,那麽阿波國內還有哪座城池擋得住進攻?有了這樣的軍力,再加上細川真之的名份,奪取整個阿波將是不難辦到的事情。無論是畿內派的三好三人眾,還是四國派的三好長治、篠原長房,都不能冒著這種風險,尤其是出身四國的眾位中小豪族,更是非常的不淡定。


    如果說畿內關係著三好家的發展,阿波國就關係著三好家的生存。畿內的戰事短時間內還看不到結果,但阿波國卻已經是岌岌可危。這個時候,回軍阿波,先保住根本,就成了三好家眾人的明智選擇。


    十月二曰,經過一天的軍議和準備,三好家放棄了堅守多時的野田、福島兩城,全軍回返阿波國。受此影響,三好三人眾先期在攝津聚起的幾千國人軍勢立刻散去,隻剩下阿波、讃岐兩國本處的兩萬人。


    與此同時,先期送細川真之趕赴畿內的一千水軍已經趕回阿波國。不僅如此,連守衛和泉的一千水軍都過來了,帶隊的是臨時城代二見光成。


    “主公這裏的戰事才是關鍵啊!隻要這邊勝利了,即使和泉被占領,也能很快的拿回來。”前來勝瑞城晉見的二見光成解釋說。


    他的話確實在理,這次的臨機處置十分得當。有了他這部分人的加入,我的水軍重新回到了三千人的規模,取勝的希望又大了一分。


    “岸和田城現在是誰在守備?”我問道。


    “是寺田生家、鬆浦宗清兩位的父親寺田知正殿下。”二見光成回答。


    “上次雜賀眾取道前往攝津國,沒有發生爭鬥吧?”


    “是。雜賀眾繞過了城池,還派人前來作了互不侵犯的約定。”


    我點了點頭,看來雜賀眾還是顧及到了兩方之間的情誼。既然這樣,那麽就不用擔心岸和田城的守備了。


    “光成,把這些消息通報給和泉眾,讓他們安心。”


    “是。”二見光成恭敬的領命而去。


    接下來,我開始安排阻擊三好軍勢、守衛勝瑞城的事情。


    第一戰的戰場是明石海峽,位於淡路島的北端和攝津國之間,西邊是播磨灘,東麵是大阪灣,普遍寬度約為四公裏。靠近淡路島的這一端是岩屋港,岸上有一座很小的岩屋城,早被我方掃蕩過兩三次,附近也沒有任何敵對勢力留下。


    十月二曰淩晨,我方的三千水軍和一千五百預備從阿波國撫養城出發,趕赴明石海峽的預定戰場。


    由於戰場和出發點之間,相隔著七十多公裏的水路,我接受了岩鬆經定提出的建議,依然安排水軍分兩批出發。預備和鐵炮隊乘快速關船先行抵達戰場,負責清除收繳對岸的船隻,等到安宅船稍後抵達後,再重新結成正式的戰陣。


    之後的事情,就交給岩鬆經定他們了。我要安排勝瑞城的防禦,不能親自趕赴戰場,也不可能隔著七十多公裏的水路遙控,這場關鍵的阻擊戰,隻能由岩鬆經定和二見光成負責指揮。


    兩天過後,岩鬆經定派出五百人的隊伍,護送著物見番頭先期傳來了消息。


    這五百水軍,足以應付來自淡路島上殘存水軍勢力的絕大部分威脅,保證把消息順利傳到。


    “你說,三好家軍勢放棄了渡海?”我不確定的問道。


    “是。為了防止我方的偷襲,他們放棄了舞子港和垂水港,向越水城方向退去。”物見番頭回答。


    “你們是怎麽做的呢?”我很感興趣的問。


    “是這樣的。兩軍會合之後,岩鬆大人和二見大人商議,覺得主公的本意是阻止三好家回援,其次才是殺傷三好家的力量……”


    我不置可否,隻是點頭示意道:“你繼續說。”


    “是……所以兩位調整了水軍的策略,繼續將主要精力用在了破壞船隻和襲擊港口上麵。一時之間,三好方根本找不到什麽合用的船隻,而且守衛舞子港和垂水港的軍勢也頻頻遭到來自海上的偷襲,守備得極為辛苦。所以,三好家似乎已經放棄了渡海的努力。”


    “這麽說,隻要我願意,三好家最近是沒辦法回來了?”


    “是。岩鬆大人是這麽保證的……”他回答道。


    我哈哈大笑。真是,何必準備守城呢?何必準備在海上阻擊呢?隻要阻擾他們,不讓他們過來就行了。渡海不比別的,沒有船隻,他們根本就是一籌莫展。而且想突破接下來的封鎖,還要足夠多的船隻,如果一次隻能運送一兩千人,不過是給我的水軍送戰績而已。


    這就是現代所謂的非對稱力量,關鍵時刻完全可以起到決定姓的作用。例如現在,由於補給和士氣的問題,三好方兩萬軍勢不可能再堅持多久。而在此期間,由於我方的襲擾,他們估計是沒辦法湊齊足夠的船隻的,更不用說回到阿波國,並且攻下勝瑞城了。


    這一點我早該想到的啊!


    還好那兩人都懂得隨機應變,沒有拘泥於我的阻擊命令……等到我笑過之後,物見番頭才恭敬的繼續說了下去:“岩鬆大人令我向主公請示,需要繼續堅守多長時間?”


    我想了想,吩咐他道:“你先帶領部分補給回去,命令岩鬆繼續堅守,然後回來等候命令……你和他說,大概幾天之內,就會有一個結果。”


    “是。”物見番頭領命而去。


    “兄長,真是可喜可賀!”秀景笑道,“既然勝瑞城安全了,是不是可以趁著國內空虛,繼續平定其他地方呢?”


    “不用了,守住勝瑞城就行。反正城池攻下來也沒有用。”我說道。


    “這是為何?”秀景奇怪的問道。


    “三好家,應該會向大殿求和吧!”


    “這……”秀景想了想,點頭同意道,“確實,三好家進退不得,隻有這一條路了……但是大殿會同意嗎?”


    “此一時彼一時啊!”我組織著各方來的情報,仔細的分析給他聽,“大殿也正需要脫離攝津戰場,趕去對付近江的朝倉-淺井聯軍,所以肯定會同意三好家的和議,然後從北麵方向離開攝津,率部前往宇佐山城解圍。”


    “這樣一來,阿波國的分割問題,就要看談判結果了啊。”秀景明白了。


    “是啊。就看大殿怎麽安排了。反正,勝瑞城不會交給我,大概是按照我之前的承諾,交給細川真之……但是,阿波的領地大概少不了我的份。大殿還需要我看住三好家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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