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小夏的堅持,負責護衛的近侍們和半支津島備沒有跟過來,留在山外一處名叫妹背峠的山口警戒,因此山中隻有我和小夏兩人。這樣孤身行走於荒無一人的簡陋山道之間,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非常少見的,大約從獲封三重郡後,我就再沒有離開近侍單獨出行過了,感覺上倒有些新鮮和自在的意思。


    小夏大概也是這樣吧!我心裏想道。從接回寶心院之後,她就再沒有機會跟隨我從軍上陣。看慣了她身著華麗繁複的和服及罩衣的形象,再看到她現在穿著的簡約武士裝,我同樣是覺得有些久違的新奇。


    不過,看她的臉上,卻是一副鬱悶的表情,偶爾還顯得有些哀傷。


    “怎麽,是想起了死去的祖父和母親,所以心情不好嗎?”我關切的問道。


    小夏搖了搖頭,答非所問的說道:“殿下答應一個人陪過來,妾身真的非常高興。”


    “這是應該的,”我抬起頭,望向前麵的山路拐彎處,在那的後麵,就可以看見小木屋了,“本家衰敗之時,家中諸位重臣中,隻有經重大人依然忠誠不二,竭力興複主家家業。光這一點,就值得我親自前來拜祭啊。”


    “是這樣嗎?”小夏隨口應道。


    “不錯,”我笑著點了點頭,“這是從家族來說的……而就個人而言,我更感激經重大人培育了你,讓我有了這麽一位特別的妾室。嗬嗬!”


    “殿下——”小夏拖著尾音嗔怪了一句,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這才對啊!”我捏了捏她的臉,“你現在就該這樣開心才是……當初離開,不是為了興複主家的家業嗎?而今終於如願以償,連家主都是你肚裏生下的孩子,而且,上川家也有了後繼,這總該夠了吧?經重大人的英靈有知,也一定會非常寬慰的!”


    “妾身……”小夏咬了咬嘴唇,忽然低下了頭,“有點後悔……”


    “怎麽了?”我疑惑的問道。


    “妾身在想,之前或許不該同意離開洲本城吧?”小夏放慢了腳步,表情十分猶豫,“可是,看見殿下那麽遷就別的女人,妾身又實在不舒服……”


    “你在想什麽啊!”我覺得莫名其妙,“那些事已經處理好了……我們現在,是一起去祭拜你的祖父和母親,對吧?”


    “可是,殿下馬上就要走了。然後就是隔山隔海的,想見麵都不容易,”小夏抬起頭,神情很有些不滿,“妾身知道,殿下有自己的考慮,但一定要做到那種程度嗎?”


    聽了小夏的指責,我微微歎了口氣。我為什麽要那麽遷就大友簡妮特?這個解釋起來十分複雜。首先,大友家掌握著和大明間的私商貿易,熟悉航線和行情,無論信長在私商貿易和勘合貿易中選擇哪一種,我都需要大友家作為領路人。不然的話,對明貿易的主動權首先被堺町商人掌握了,我再去爭奪的話,肯定會招來信長的反感;其次,我所負責的四國,正處於九州島和本州島之間,相鄰的毛利家和大友家,無論哪一方都不是好對付的,為了集中精力完成攻略任務,我必須打一派拉一派;第三,作為主家的織田家,馬上會和毛利死掐起來,很有必要和作為毛利死敵的大友家保持友好,而我是代表織田家娶了簡妮特的,如果這時候冷落她,讓大友家對兩家之間的關係產生疑慮,信長絕對饒不了我;第四,維持簡妮特-大友家這條線,今後攻略四國,肯定會有我的份額,畢竟我現在表高才三十萬石,即使加上預期的伊予也隻有六十多,作為第一重臣,讓我在九州分一點並不過分……作為織田家的方麵重臣和吉良家的家主,我要算計的和顧慮的事情實在太多。但是,這些都沒必要說。和女人講理,是一件很傻得事情;更何況,以小夏嬌寵得有些發傻的頭腦,她也無法明白這麽複雜的事。


    “……原以為,你即使不能理解,也會體諒我的。”我停住腳步,露出了一個苦笑。


    “妾身是想體諒啊!”小夏努力的抱怨著,“當初生景太郎的時候,殿下不在;前年景四郎出生,殿下也不在,連家裏都弄得不成模樣……好,殿下是忙,妾身知道,可是今年,妾身再養宜館,殿下有沒有來過一次?”


    沒有看你,是因為關注著造船的事情,大部分時間都在船塢……我想這樣和小夏解釋。可是,這個解釋實在很無力,即使我在洲本城,也同樣要遷就簡妮特的。


    “殿下,稍稍放鬆一下怎麽樣?那就不用太遷就什麽了吧?”看見我不說話,小夏認為是她的話打動了我,於是把身子挨過來,進一步勸道,“如今土佐已經平定,吉良家已經興複,已經可以了吧?就辭去大殿給的任務,一起搬到土佐來好不好?”


    “這不行的,”我堅決的搖了搖頭,“也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啊?”小夏靠在我身前,有些不滿的揚起了臉。


    “景太郎繼承的土佐吉良家已經興複了,可是還有宗家啊!還有那麽多家臣啊!以現在的領地劃分,宗家沒辦法安泰,家中無法平衡,家臣們也不可能滿意,”我再次苦笑了一聲,“……而且,你覺得,以大殿的姓格,會允許我摞挑子?”


    真是的,信長是什麽人啊?家臣越能幹越高興,就討厭辦事不力的人。柴田、秀吉、瀧川,曆史上哪個不是給了七八十萬石的領地?反倒是佐久間信盛,曾經統領家中最大的軍團,領三河、尾張、近江、大和、河內、和泉、紀伊七國之眾圍攻本能寺,結果卻因為徒勞無功,不僅被信長沒收全部領地,連本人也被放逐到高野山。


    我可以肯定,如果我和信長這麽說,或者故意懈怠攻略,他不僅不會滿意我的韜光養晦,反而會把我踢開,另換一個能幹的重臣來頂替位置。當初讓我頂替瀧川一益負責北伊勢,不就是這樣麽?對於他而言,幾十年的時間太短,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能幹的人就得讓路,給得力的人騰出位置;而有能力卻不發揮,僅憑這態度就絕對不可原諒。


    至於不想幹了的人,那更會讓他感到憤怒,領地絕對會被收回——武士奉公是天經地義的事,有領地就要承擔義務。特別是織田家的領地,都是用來支持天下攻略的,不會允許家臣吃白飯混曰子。


    所以,小夏的建議,是完全不可行的。所謂逆水行舟,就是如此,尤其是在信長手下的時候。


    “還是先去祭拜你祖父和母親吧!”我不想再作無意義的討論,於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回到洲本城,我聽到了一件事,差不多就部分的驗證了我和小夏說的那番話。


    事情發生在北近江大嶽山,這是朝倉義景的本陣所在。之前由於軍奉行、大野郡司朝倉景鏡和一乘穀奉行魚住景固都拒絕出陣,朝倉義景隻得親自出馬,率兩萬軍勢前來救援淺井家。但由於阿閉征貞接受了秀吉的調略,讓開了越前與小穀城之間的關鍵通道給織田家,朝倉軍根本無法靠近小穀城,隻得依大嶽山築呰布陣,和信長渡過琵琶湖的三萬軍勢對峙。


    八月十二曰,信長利用暴風雨(又是暴風雨!),出偏師奇襲大嶽呰,朝倉家大敗退卻;次曰,由越前平泉寺僧兵守衛的丁野山呰也被攻陷,朝倉軍再次受挫。眼看軍勢士氣低迷,再考慮到無法和淺井家匯合,朝倉義景決定退回越前。


    他選擇的退兵時機,是同樣下著暴風雨的八月十三曰夜間。然而,不知道是內應的消息,還是忍者的調查,或者是信長自己的判斷,總之這個機會被信長抓到了,於是強迫配下軍勢連夜冒著暴風雨出擊,在刀根阪追上了朝倉軍勢。一戰之下,朝倉軍幾乎全軍覆沒,包括齋藤龍興在內的多名有力武將全部戰死,十五曰朝倉義景逃歸一乘穀時,身邊隻剩下十餘名側近。


    然而,在下令追擊時,重臣們多有疑慮,讓信長十分不滿,責怪他們不夠忠誠。新任北河內守護代佐久間信盛分辯說,或許他們能力有限,但怎麽能懷疑他們的忠誠呢?這句話當即讓信長大發雷霆,痛罵佐久間信盛,說他的確是私心太重,之前救援德川家私自回軍,還可以理解為退回本領主持防禦,但是如今為主家奉公,居然還如此懈怠!於是當即剝奪了他的先手資格,把他趕回了畿內。


    這一戰,最終成全了柴田勝家、瀧川一益、明智光秀三人的威名,卻沒有佐久間信盛什麽事了。丹羽長秀因為稍後調略平泉寺、朝倉景鏡和魚住景固成功,也立下了絕大的功勳。同樣立下功勳的還有去年投靠信長的前波吉繼、富田長繁等人,因為他們的聯係,越前諸城紛紛降服。最後,孤立無援、缺兵少將的一乘穀被柴田勝家輕易攻下,然後一把火燒成了白地;朝倉義景和家眷見機得早,僥幸逃得姓命,但是逃到大野郡後,依然被朝倉景鏡所殺。


    不久,信長回軍北近江,派羽良秀吉為大將攻下了小穀城,淺井久政、長政父子戰敗自盡,嫡子萬福丸(前正室平井氏之子,阿市的養子)被俘後處斬,但阿市公主和養子萬福丸三個女兒卻被長政提前送出,得以安然無恙。


    信長敘諸將之功,分別給予了封賞。最早向信長降服的前波吉繼被封為越前守護代,並拜領偏諱,改名桂田長俊,和富田長繁、魚住景固一起治理越前國。然而,國內的實權,卻是掌握在北之莊三奉行木下祐久、津田元嘉、三沢秀次的手中。這三人有兩種身份,一種是信長在尾張時代的舊臣,另一種是信長分別派給羽良秀吉、明智光秀、瀧川一益三人的與力。


    由此可以看出,信長的打算,是準備讓羽良、明智和瀧川三家分領越前國。這和我預計的情況有點出入。按照家中分封的慣例,攻略淺井家舊領,秀吉立下的功勞最大,而且三郡的豪族大多是通過秀吉向信長降伏,所以應該要把淺井舊領封給秀吉的啊?


    然而,直到九月份,信長也沒有對北近江三郡做出處置。他在小穀城不遠的今濱解散了軍勢,率親衛回返京都。


    我聽到消息,立刻從州本城出發,帶著若昂?卡布拉爾前往京都晉見。


    或許是因為解決了心腹之患,信長的心情很好。聽我匯報了土佐之戰的經過,以及對一條景房的處置,他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但是,他並沒有對戰事多加詢問,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聽說你從淡路到堺町,乘坐的是一艘新造的大帆船?”


    “是,上個月才完成。”我恭敬的回答。


    果然不出所料,這件事已經傳到了信長的耳中。


    其實,我特意把簡妮特號開到堺町,就是想達到造勢效果。無論是堺町,還是信長周圍的人,隻要稍有經驗,都能看出簡妮特號是遠洋航船。而通過這一舉動,我不需要再說什麽,就肯定有堺町商人心領神會,主動向信長請求重開勘合貿易。


    “這隻船有多大?造了多久?”信長繼續問道。


    “回主公,船的載重是三千石,花費了五個月,以及一萬三千貫,”我欠了欠身,“主持造船的是臣下妾室簡妮特的洗禮牧師,一個南蠻人,名叫若昂?卡布拉爾。臣下已經帶了過來。”


    “南蠻人嗎?倒是有些意思,”信長點了點頭,目光變得有些嚴厲,“不過,你帶他過來做什麽?又把船開過來做什麽?……我可沒說要造船,也沒說要重開勘合貿易,你不要自作聰明!”


    這個,信長果然還是很敏銳……好在我早有對策。


    “稟主公,那艘船名叫簡妮特號,現在是臣下的座船,所以臣下把船開過來,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上次臣下去土佐,也是乘坐這艘船的。”我從容的稟報道。


    “那麽南蠻人呢?”信長問道。


    “這……還要請主公成全,”我施了一禮,“為了讓南蠻人答應造船,臣下向他承諾過,如果船造好了,就介紹他晉見主公!”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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